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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二 江下繁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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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回来了,夏琛反似缺了对明日的决心,不知在思索些什么,踌躇不定。

    沈凤鸣不欲多谈食月,听他问起追去后之详情,只说,这“刺客”虽受东水盟之托,但原是相识,故此应允,定不对夏家庄有所不利。

    众人听得将信将疑,不过想他黑竹会在道上的面子或竟真能令得江湖杀手有三分顾忌,如此此人夺玉又归还的示警之举便也说得通。即便如此,归散之后,夏琛还是留他在屋里坐了片刻,具问是否还有内情不曾道出。

    沈凤鸣倒非想瞒他,可“食月”与夏姓之渊源,他终觉此时提起并非好时候。天狗对夏琛多有轻视,隐瞒依旧甚多,“食月”将来之立场仍未可知,此事——大概并非自己或是夏琛能解决。由是他亦只能劝慰夏琛勿作多想,明日一切见机行事。

    “我还是怀疑……”夏琛却犹有不甘,将掌心反反复复摩着两块碎玉,仿佛定要将这冷玉摩至有了温度方肯罢休,“他不是为了与我示警。”

    “你的意思是?”

    “他是真想拿这块玉,可后来,他发现玉不对,只是已然打草惊蛇,没办法,干脆还回来卖个人情。”

    “这我倒没想过。”沈凤鸣思索了下,“也不是没可能——就是说,他想要的是你爹留给你的那块,只是没料到你已同君黎换了——那块玉可有什么特别的讲究么?”

    “我就是没想出来,一块玉能有什么特别的讲究。”夏琛烦恼道,“爹给我的时候,也没特意交待什么——若说值些价,总也不至于到要派高手来夺的地步。”

    “玉上有什么字样或是纹样么?”

    “字记得是没有的,至于纹样——是水纹的雕饰,工艺精巧,可这也谈不上有什么特别吧?”夏琛道。“我与君黎大人交换了有一段时日了,那一块——沈大哥想来应见过他佩戴?”

    沈凤鸣点点头,“是有印象,不过——未曾特意注目。”一顿,“假设东水盟的确是想抢夺那块玉——起初又如何确知,玉在你的身上?”

    “早先七月还是八月里头的时候,东水盟派使来夏家庄找麻烦,那会儿玉是我佩着,他们自然是见了。”夏琛道。“我总觉有些不安——你看东水盟主如此狠辣,给他卖命的刺客身手又如此罕见,神不知鬼不觉除掉这么多高手,你若说他如此不嫌麻烦当真是——为了向我示警,我只觉更加离奇不信。我宁愿相信他终究没取我性命,是因为还想从我这里得知那玉的下落。到得明日,还不知——要用什么手段逼问于我。”

    “你既如此想——谨慎些也是没错。”沈凤鸣道。“不过此玉你换给了君黎着实也没当成什么秘密,想来他们既发现了不对,很快便会知道下落。”

    夏琛苦笑,“是啊,若真如此——却竟是给君黎大人惹了个麻烦去。只盼明日能打听得些确切消息——只盼——程左使他们亦能助一臂之力,东水盟不管是什么样的野心,都能压住了不叫得逞,也就好了。”

    沈凤鸣没有言语。他看着夏琛,忽只觉得,这个少年大概真的长大了不少——至少,绝不是天狗口中那个丝毫不值一提的黄口小儿。

    临回屋前,他具问了问程方愈去向。城中住处吃紧,好在青龙教的名头终有些威慑,一些小门小派多愿随附,让出几分地方来,程方愈与青龙教诸人便住在左近客栈之中。明日一早,想来这一街外来的、落单的、无名的,多半要抱了团,拥着夏家庄、青龙教前往那大会之上,也算有了带领,不至于白白受人欺负。

    他还没有想好何时对程方愈动手,可至少——不会在明日之前。

    这可能是入冬以来最长的一夜。大堂的灯火经夜未熄,却依旧驱散不去笼压于这金陵各处的黑暗。沈凤鸣在屋中打了个盹,醒来一时亦辨别不出时辰。他等了片刻,起身行下楼,天迟迟不亮,只愈发地冷了。

    街头巷尾有一种骚动的安静,不是往日里天不亮便有勤劳贩夫悄然出门的欣欣向上,却是种难言的沉沉压抑。铅云黑低,早该要下的雪,依旧不见踪影。

    夏琛的猜想其实很有道理——哪怕他不知道那些陈年关节。如果曲重生派来天狗的目的之一当真是想要夺走某块“玉”,那么这“玉”当然同昔年的江下盟有关。“玉”是自夏铮手中交给了夏琛,而夏铮自然是从夏吾至那里得到这块玉的,他什么都没说或许因为他也不知道内中渊源——或许因为夏吾至原本就几乎不曾告知过后人多少江下盟的旧事。

    夏吾至之后的这个“江南第一庄”,已经只属于都城和朝廷,与那个江湖盟约久失关联了。可那些旧日的“凭证”却还在——还在夏姓的手中。对于想要令盟约“重生”的曲重生而言,某些凭证对于赢取旧人、震慑新人或许至关重要。

    若当真如此,夏琛无意中将此玉换给了君黎,又该说是幸巧,还是不幸?

    今日的武林大会设于建康城西南花市。所谓“花市”——在这凋零的季节,不过是个地名。但哪怕只有一季之繁盛,亦足以令此地成为无人不识的建康一景,甚或一绝。

    沈凤鸣与万夕阳打了招呼,独自向花市先行探路。天虽未亮,向花市聚集的人已经不少,只不过一概被以“时辰未及,宵禁未解”的理由挡于花市入口之外。尽管如此,凭借着花市之中的一点微光,仍然能看得见有人影绰绰在市中忙碌。那花市本有一气派高台,称作“花楼”,而今改头换面,皆缀以东水盟的标识,自高台向外方圆,直至街市东西两面出入口,遍插东水盟旗,每二十步见白衣人巡逻,十分醒目。

    目光再放仔细些,则可见那场中匠人、巡夜白衣,皆伶人面相——要么是头戴伶人面具,要么便面绘伶人之彩,夤夜之中骤然见得,足够叫人吓一大跳。周遭早有人为此细细私语,沈凤鸣不免心中暗笑。曲重生便喜戴那一只伶人面具——原来这东水盟从上到下,都是这般行事,大会还未开始,他们倒先像是——见不得人一般。

    他向前越发走近,目光忽瞥见入口右手边一对男女,微微一怔。天光实暗,他此时方辨出了这两人的轮廓,不是宋然与他夫人岳氏又是谁?果然——宋然既然身在建康,少不了也是要来这里看看的,至于携了夫人同来——想必也是为掩人耳目。

    夫妇两人并不说话,只互相作着手势以为交流,那些手势于沈凤鸣而言,当然尽属费解。不知是否说到趣处,那宋夫人侧过脸来看着丈夫,面露微笑正待回应,余光忽触及沈凤鸣并无掩饰的直视,她手上微顿,便向他看来。

    沈凤鸣见她面上表情微敛,便知她定认出了自己。宋然自是亦回过头来,见了沈凤鸣,倒不讶异,只招呼了一声:“凤鸣也来了。”

    自然了。这建康府的江南武林大会是今日的大事,沈凤鸣跟随夏琛前来府城,一早来这里看看不奇怪,若是不来,反倒怪了。

    沈凤鸣点点头,上前,亦不多有废话,只道:“然兄来得早。看出些什么没有?”

    “花市昨夜之前都允百姓进出,一夜之间,料布置不下什么大的机巧。”宋然只淡淡然道,“我见这一夜多也是布置桌椅鲜花,竟见不到什么血影刀光之预兆,虽似是好事,却反而有点心神不宁。”

    因不想突然冷落了岳氏,宋然便向她作了几个手势,方回头又道:“家妇爱花,出嫁之前,春暖季节,最喜来这花市。如今隆冬,花市虽颓,但冬季亦有几样花卉,花楼之下偶可见得,故此这趟回来建康,常于此处流连——今年却惜是未见贩售,不知是否与这江南武林之会有关。前两日此地已经在布置高台,却也仅止封禁高台,白天不禁街市出入,夜里才称宵禁。她亦听我说此地竟有武林集会,我说要趁夜来看,她便也陪了来了。”

    “一会儿天亮——此地想必越发热闹,然兄待如何打算?”沈凤鸣道,“可也能寻机入内,探听一番?”

    宋然微笑道:“这个不消担心,我总有办法,能入得去的。待到天亮,我先送了家妇回去便折返——君黎交代过我,这一回务必要协力护好了那一位夏少庄主。我总没忘便是了。”

    沈凤鸣目光向岳氏微微闪动了下,回看宋然,见他面色笃定,当下道:“有然兄这句话,我心定得多了——差点忘了——然兄的手段,向来比常人要多上好几种。”

    “不敢。有你在,未必轮得到我什么事。我只当去看个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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