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且上前来……再上前来！
“我还钱！”
在女人按剑的瞬间，文殷没有丝毫犹豫，当即大声道。
浑身压力如潮水般悄然退去的同时，周围那些出早摊贩、乃至一些行人的目光也被吸引了过来。
但一见女人按剑的架势，所有人连忙将目光收了回去，不敢再多看一眼。
银月县的治安和生存环境虽然相对于周围其他县来说，好了远不止一个档次——白昼基本属于百姓，夜里完全属于武人。
但平头老百姓仍然招惹不起这些舞刀弄枪的存在。
女人没再去看文殷，而是按着剑柄，走向了不远处一个炸饼子的早摊。
“两个饼。”
她从腰间摸出两个铜板，放在了摊子上。
小贩赶忙将两个刚炸出的饼子用荷叶包好，双手递给了女人。
接过饼后，女人没有逗留，转身朝着拐角那条街走了过去。
“这就完了？”
文殷怔了怔，随后就意识到事情显然不会是这么简单。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收剑入鞘，快步跟了上去。
文殷没敢跟得太近。
不过因为走在后面的原因，他仍旧闻到了女人飘来的那股子淡淡血腥味。
“这是……刚杀完人就直接来找我了？”
文殷心中发紧，庆幸于自己方才的果断。
债务虽多，总有还清的时候；命要是没了，那可就万事皆休了。
他跟着女人一连穿过了数条街，最终走进了一条特殊的街道。
之所以说特殊。
是因为整条街都弥漫着一股子淡淡的脂粉味，街道两边都是做昼伏夜出生意的“店铺”。
此时天色尚早。
是以正好能看到，有不少眼袋发黑的客人正迈着发颤的腿、扶着虚弱的腰，从两边的院落或楼阁中走出。
除此之外。
通过一些楼阁上打开的窗户，还能看到女子或伸展腰肢、或打着哈欠，或俯窗下看，亦或者对着窗外练习歌喉的姣好身影。
当然，偶尔也能看到两个浓妆艳抹的男子倩影……
“旁人都是晚上过来，你这书生却专挑大清早过来，恐有些对不起圣贤之道吧？”
有女子注意到了文殷，娇声笑道，特意在“道”字上加重了声音。
无数目光霎时放在了文殷的身上，就连一些刚送客人出门的女子，都好奇探出了头。
很快，调笑声响成了一片：
“哟，还真是个书生呢，模样可真俊俏！”
“哪个姐妹还有力气，今儿白天不睡觉了，再接个生意呗？这白白净净的书生不多见喔！”
“我倒是还有点儿力气，就怕人相公瞧不上呢~”
“都收敛着点儿，别把人相公吓得连门儿都不敢踏了……”
“……”
听着周围传来的调笑，文殷目不斜视，步子却控制不住地乱了两分。
有一说一。
这里他还真不太陌生，此前同窗邀他听曲儿，来的就是这儿……
只不过彼时上的是此处少有的几家青楼之一，而非是这些只做皮肉生意的妓院妓馆。
文殷没有想到女人竟会来这儿。
见对方一直朝着青楼方向走去，他心下不由凛然：
“难不成彼时我和徐寻途去的那家青楼，就是这个势力摆在明面上的身份？”
但很快文殷便发现自己想多了。
因为女人径直略过了青楼，最终来到了一座没有牌匾的高门大院前。
文殷注意到。
对方走近这座大院前的瞬间，原本收敛得悄无声息的脚步，忽的明显了起来。
与此同时。
大院的侧门打开了一条缝隙，一名身穿黑色短打、领子袖口绣着红边的青年随即钻出了门。
“见过首席！”他对女人躬身抱拳，恭敬道。
后者看也没看对方，脚步不顿，径直进了侧门。
文殷正欲跟上，那青年又对他行了一礼，同样恭敬道：
“见过七外首！”
他怔了怔，本能就要回礼，对方却已经直起了身子。
文殷略有些尴尬，却又不好说什么，只能加快步跟上了黑衣女人。
心中他却有些诧异。
那门房称呼他为“七外首”，岂不是说明女人去找他的时候，对方就已经知道有人取代甫和了？
看对方的样子，甚至对此习以为常。
“这什么门徒……经常以这样的方式更换吗？”文殷心下有些发寒。
已经进门的他，显然没有注意到。
当他走进宅子后，那些探出头的女人眼睛均是一亮。
“哟，这相公以后是常客了，大家伙都有机会呢！”有人惊喜说道。
很快，莺莺燕燕的娇笑声响成了一片。
……
宅院内。
文殷跟着黑衣女人的步伐，绕过影壁，又穿过垂花门，一路沿着回廊向前走去，很快便来到了内院正堂门前。
女人没有停顿，抬脚进了堂内。
文殷迟疑了一下，也跟了进去。
按理来说，正堂作为会客之用，采光通常都会非常好。
然而眼下这间正堂，光线竟显得十分暗淡。
分明外面已经是天光大作，堂内却给人一种夜色将近之感。
文殷将目光看向上首，映入眼帘的是一团魁梧的黑影。
对方整个人都仿佛跟周围的阴影融合在了一起，只能看到影绰的轮廓。
不过……
一柄横在对方的膝上的暗红色带鞘直刀，倒是显得极为清晰。
在刀柄柄端处，嵌了一颗布满血丝的眼球，似乎拥有生命一般，正死死地盯着文殷。
三目相对之下。
文殷只觉头皮一麻 ，浑身毛发骤然炸开，差点儿没忍住拔腿就跑的冲动。
好在，他最终还是咬牙稳住了心神。
他本能看了一眼进屋后便坐在了下首椅子上，低头小口吃着烧饼的女人。
在此时这个陌生又诡异的场景下，这刚见面不久的女人，竟成了文殷寻找安全感的唯一来源。
“外炼躯体不过一转，内炼气血不过如牛……他能杀得了甫和？”有低沉的男声从上首传来。
听这质疑的语气，明显是在询问那黑衣女人。
“你问我？”女人眼帘都没有抬一下，反问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敬意。
上首的魁梧身影沉默了下去。
文殷觉得有一道目光从阴影中投在了自己的脸上，让他面部有些微微发麻。
“且上前来。”那声音再度响起，这次是对他说的。
文殷硬着头皮上前了两步。
“再上前来！”那人沉声道：“来我身前。”
文殷看了那一眼刀柄之上，随着自己的动作而转动的眼珠，心中愈发感觉到发毛。
饶是如此。
他仍旧死死按捺恐惧，硬着头皮走到了对方面前。
好歹他还欠了对方那么一大笔银子，应该不至于被格杀当场吧……
走近之后，文殷倒是终于清楚了阴影中那人的面容。
这是一名不惑之年的魁梧男人。
或许是常年不见阳光的原因，他蜡黄的皮肤透出了一股子不正常的惨白。
再加上两颊无肉刀削、眼眶深凹，鼻梁高挺、鼻尖微微内勾的面相，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阴戾感。
看到对方面容的刹那，文殷脑海中本能浮现出了当年在行省贡院之前，槊穿人头、张狂大笑的军将面容。
不同的人，相似的面孔。
阴戾而凌厉。
这是司雨行省总督麾下直系军队——横刀营中低层军将的标准长相！
一念至此。
文殷心头一震，猛然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