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因为你诚实，所以你鲜美
文殷死死咬住了舌尖，强行保留了自己的理智。
与此同时，他本能往后退了两步，身体早已紧绷起来，背后隐隐有些发凉。
以他的听力，竟没能听到对方到来的脚步声……
有极致的危机感在他心头浮现，跟无法抑制的饥饿感交错混杂。
文殷几乎有种拔腿就逃念头，但旋即被他打消。
对方都堵门口了，他能跑到哪里去？
所以他只是用目光死死盯着门缝后的少年，没有多余的动作，也没有任何言语。
在文殷的注视下，对方轻轻推开了门，显露出了瘦削的身形。
能够看到。
少年此时的装束跟白日大不相同。
彼时的对方。
粗布短打，脚踩草鞋。
此时的对方。
头戴四方平定巾，身着宽松的白布道袍，脚下则踩着一双黑色布鞋——竟是一派书生打扮。
对方腰间的直刀也去掉了外表包裹的粗布，露出了白皮的剑柄和鞘身，观之仿佛浑然一体。
“白日见到兄台，虽然只得一眼，仍有一见如故之感。”
那少年抬手作揖，轻笑道：“ 奈何彼时任齐有杂事在身，无法上前与君相识，只能夜里登门拜访。”
“如有唐突之处，还望兄台海涵。”
文殷愣住了。
看着对方一脸的诚恳，他迟疑片刻，还是回礼道：“足下礼数周全，在下怎会怪罪？”
话虽这么说，他却丝毫没有请对方进来一坐的意思。
“引狼入室”这个词文殷还是清楚的。
“兄台不怪便好。”少年脸上笑容愈发浓郁：“小生甫和，表字任齐，敢问兄台尊姓台甫？”
“担不得尊，在下姓文、单名一个殷字，草字如渊。”文殷拱手回应，心下有种说不上来的诡异感。
就好像……他正在跟一个食物互相认识，做自我介绍。
“文殷、文如渊。”自称甫和的少年称赞道：“好名，好台甫！”
“现下夜色尚佳，不知可否兄台与任齐出去走走？”他对着外面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夜里沿街赏月，多是一件美事。”
文殷眼皮微跳，推脱道：“县中夜里太乱，还是白日……”
话未说完，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却是一柄雪亮的直刀，不知何时已经抵住了他的脖颈。
顺着笔直的刀身一路向后看去，映入眼帘的是甫和在晦暗中满是微笑的面孔：“我倒是觉得不怎么乱，兄台显然多虑了。”
“老爷！”本来在正房等着文殷的二丫感觉到了情况不对劲，本能就要过来。
“退回去！”文殷呵斥道：“我与好友出去走走，你莫要出门！”
说完。
他轻轻将脖子上的刀推开，语气已经平静下来：“走走就走走，足下动刀干什么？”
甫和放下刀，歉意道：“从武两年，任齐竟已如此粗鄙，心下实在惭愧莫名。”
话音落下，只见刀光一闪，直刀已然“噌”地没入鞘中。
文殷深吸一口气，走出院子，顺手带上了门。
在甫和的注视下，他径直朝着巷外走去。
后者微微一笑，按刀跟在了后面。
出了巷子，沿着街道前行一段路后，甫和走到了文殷身前。
他一面带路，一面随口问道：“如渊兄可有功名？”
“说来惭愧。”文殷面无表情：“寒窗十四载，也就博了个廪生。”
“可县衙不发廪米廪银，家中亦免不了赋税徭役……十年寒窗，也就博了个名头。”
“此为世道之过，并非兄长之过。”甫和安慰道：
“兄长能在这般年纪得廪生，已是文曲星下凡之姿。若世道安稳，金榜题名、高中进士决然不在话下。”
“不像任齐七岁入学，十五还未过得县试。”
“自身无有文才，再加上科途前路未卜，不想庸碌一生，只能跟愚父愚母决裂，弃文而从武……”
说到这里，甫和突然转身，走入了一条昏暗的巷子。
他扭头看了文殷一眼，见对方竟没有丝毫犹豫便跟了进来，眉头不由挑了挑。
但他细细思索，也没能发觉什么异常，只能一边继续向前，一面接着此前的话说道：
“兄长可想知道，我习武后发生了什么吗？”
不等文殷接话，他便自顾自说道：
“彼时我进了是县里一家不大的武馆，本来只想习得些拳脚功夫，或去给人当护院，或去镖局、帮派混口饭吃。”
“谁料我文才不行，武资却非凡，同年外炼入劲，踏足气血如牛，次年得入气血如虎。”
“馆主不仅免了我的学费，更是引我为真传。”
“彼时的我可谓意气风发，自认为旁人皆是等闲，所以做了些招灾惹祸的蠢事，连累武馆破灭，师兄弟惨死，馆主被人灭掉满门。”
“我虽侥幸逃离，却又心有不甘，为报此番血仇，做了人生中最愚蠢的一件事……”
甫和顿了顿，继而叹息道：“我杀了不该杀的人，那人背靠的势力却没有杀取我性命。”
“而是给我套上链子，带上了牌子，将我训成了一条胡乱咬人的狗，把我打造成了一把指哪儿砍哪儿的刀。”
“这几个月，是我人生中最无力，也是最绝望的几个月。”
“本来我以为这辈子都解不开狗链，摘不下牌子。谁料苍天垂怜，让我遇上了一尊非凡的树妖，使我终于有了挣脱的机会。”
听到这话，文殷眼角微抽，却是不动声色，没有表露异样。
甫和的声音还在继续：“在它的帮助下，我的实力得到了长足的长进。”
“原本踏足气血如象至少还需两年，而今短短数月，我便只差临门一脚。”
“在这个过程中，我甚至都不需要付出什么，我只需要食人就行。”
“食得越多，我的实力提升得也就越快，尤其是食用武者。”
“食掉一个气血如牛，可衍生百缕劲力，抵我苦修一月，食用一个气血如虎，更有近千缕劲力，抵我苦修大半载……”
甫和终于停下脚步，因为这条巷道已经走到了尽头。
“你说……”
他缓缓转身，手按刀柄，微笑道：“换做是你，能抵得住这种诱惑吗？”
天色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此时巷中一片黑暗。
但不管是甫和还是文殷，都能够看清彼此的脸。
一个面带微笑，一个面无表情。
“我不知道。”文殷平静道。
甫和先是一怔，继而舔了舔嘴唇，脸上笑容浓郁到了近乎扭曲的地步：“难怪你跟其他人带我的感觉不一样。”
“因为你诚实，所以你鲜美。”
“你知道我今天在看到的你瞬间，分泌了多少口水吗？待会儿我会一口一口地告诉你……”
刚说到这里，甫和突然感觉到了不对。
自始至终，文殷似乎一直没有表露出害怕的情绪。
哪怕他暴露自己跟妖物有关，哪怕他暴露自己食过人。
对方哪儿来的这种底气？
甫和终于冷静了两分。
他按捺住心下激动，看了看周围，又看了看文殷身后，眉头逐渐皱了起来：“文如渊……你怎么不害怕？”
文殷叹了口气：“原本我是害怕的。”
“但在你叫我出门的那一刻，一个更令我害怕的存在，对我说了一句话。”
甫和愣住了。
对方出门的时候，有人跟他说过话吗？
那个使唤丫头？
“什么话？”
他眉头紧蹙到了极点，心中有种莫名的不安。
文殷看着甫和的脸，沉默片刻，如实说道：
“它对我说……”
“跟上他……吃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