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罗织中的囚网
陆斯恩和瓦格走在队伍最末尾。
“所以说，这群狼真的是被白风暴带来的？”
“是的，这是目前最大的可能。弧月狼基本只在靠近森林南端的碎月湖附近出没，没有特殊情况不会北上，更不会跨过碑河到——小心！”
陆斯恩眼疾手快托住前方脚底打滑的老祭司，没让他脆弱的骨头和地面来个亲密接触，得到一句颤巍巍的“哦，谢谢。”继续和瓦格谈论昨天追捕他的那群魔狼。
“你应该是在接到奥格斯格的委托后才来的北地吧，没有亲眼见到那时候的白风暴，一次比一次威力巨大，要说覆盖了整片森林也不为过，连我们布置在北方的封锁线都完全被冲散了。”
“可我从没听说过有哪两次风暴是在同一个月内连续生成的。”瓦格手里随意晃着一把剔骨小刀，对陆斯恩说法中的漏洞提出质疑。
“这不正常。一次风暴就是一次能量聚合，如果短时间内凝聚两次，这里的元素力量难道不应该已经被彻底抽空了吗？”
“呃……”陆斯恩挠挠脸侧，还没想好怎么和瓦格解释巫师以及塞润妮提的冰魔法，“也许……”突然看到走在前面前的艾洛伊暗暗盯着他们，转而说：
“你说的也确实是个问题，这两次白风暴出现的太过反常了，圣殿之后肯定要派人来查清楚的，希望不会是什么坏事吧。”
精灵的视线于是不动声色移开，陆斯恩看在眼里，还没从中品出几分意味，人群外的巫师却发出一声响亮的——“嗤！”
“尊敬的大人，我倒希望您的剑术也能和您讲笑话的水平一样高超。”亚尔维斯不无讽刺地说，嗓音一天一变，和昨日的苍老大不相同，变得像猫抓门板一样难听。
瓦格手里旋转的小刀停在指缝。
“陆斯恩，虽然我知道你这人脾气好，和谁都处的来，但是——”斜刺里突然冒出个雪球正中他的眉心，瓦格立即蒙着头愤怒吼道：“拉瑞丝！”
下一秒又一个雪球准确命中他的下巴。
“瓦格，我有时候真想敲开你的脑子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些什么东西。”拉瑞丝一下一下抛着手心团好的雪球，看瓦格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只愚蠢的猴子，“要是真被酒精泡发了的话，我还能让孔唐免费给你换个聪明点儿的。”
瓦格脸上一阵青一阵白，陆斯恩拉住他，对亚尔维斯谦和一笑：“您过奖了，阁下，我也只不过会一些拙劣的玩笑话罢了，当不得您这样的称赞。”又补充：
“如果您实在喜欢和我聊天，欢迎随时来圣城做客。”
“…………”
亚尔维斯心里打好的腹稿直接泡汤，不仅没挑衅成功，还仿佛被陆斯恩扳回一城反过来调笑了一番。
不是，这人怎么不按常理出牌？这么明晃晃的挑衅都不上钩的吗？！
他暗自咬牙，不得不说点什么来掩饰自己的羞窘，“呵，蠢货。”袖袍一甩留给众人一个的倨傲的后脑勺。
拉瑞丝站在斜坡上目送巫师离开，一球砸中瓦格鼻子：“说你呢，蠢货，好好学着点儿吧。”
佣兵公会三巨头之一的熊首瓦格擦干净脸上的雪，心里郁闷得出奇。
“拉瑞丝，有什么话你就不能直接说出来吗？只不过碰上个巫师就让你们一个两个的像被割了舌头一样。是！我知道你是想提醒我别去招惹他，可你看他那样的态度，他哪里有半点把我们当做同伴来对待的样子？”
“我看奥格斯格真的是老糊涂了，也不怕——”
“暂时忍耐一下吧瓦格。”陆斯恩按在他的肩膀，打断他的满腹牢骚，再三确定巫师已经走远了，“至少在我们能够确定法蒙神庙的危险级别之前。说不定到时候真会需要他的帮助呢？”
“帮助？噢，帮助！别开玩笑了，陆斯恩，整个北大陆有什么危险的地方我们没去过？连大废墟我们都能活着出来，还不到要依靠别人的帮助才能——”瓦格不屑地笑一声，想要在好友的脸上找到一丝，哪怕是一丝丝和以前一样他熟的不能再熟的对自己的赞同。
但不幸的是，没有，什么也没有。陆斯恩无言看着他。
瓦格脸上的笑僵住。
不会吧……
“难道你真打算把自己的后背交到一个谁都不认识的人手上？”
“……陆斯恩？！上船前你可不是这样说的！”
他叫起来，瞪着陆斯恩的眼睛比雷哲船上那只变异狮虎兽还大，气急败坏道：“不可能，我不同意！陆，你这么快就忘了我们在沼泽地里的遭遇了吗？”
“那不一样。”陆斯恩不想和他纠缠。
“有什么不一样！”瓦格似乎已经钻进了牛角尖，“别和我强调他是个怎样的大人物，大人物。我不管他有多大能耐，和他一起行动已经让我给足他面子了，他干他的，我干我的，互不干涉。谁能保证他会不会哪天突然回过头来捅你一刀？”
“你太依赖自己的直觉了，但那毕竟不是真的读心术，万一，我是说万一……”
他原地来回踱两步，神经质地抓挠着自己的手臂，最后终于松了一丝口风：“这样说吧，奥格斯格给了他什么？”
好问题，陆斯恩心说，我也想知道，嘴里却道：
“这不重要，瓦格。奥格斯格选择相信他，我也愿意给他最基本的信任。他可能并没有我们想的那样，呃……那样……”
陆斯恩尝试找出一个准确的词来形容巫师给他的感觉，但显然他失败了。
“你！”瓦格恨铁不成钢，“你是嫌苦头吃得还不够多是吗，陆？他到底干了什么让你这么快就——呸！混蛋！拉瑞丝！”
瓦格勾头吐掉嘴里的雪，拉瑞丝踩雪从坡上滑下来，闪身一拳揍歪瓦格的脖子，揪起他的衣领，沉声道：
“吵死了，蠢货，想打架吗？有那个闲工夫和人耍嘴皮子，不如到处找找怎么从这鬼地方走出去。”
瓦格正要抬手，被拉瑞丝带住胳膊一把掼到地上，扭打起来。（虽说是扭打，其实是某人单方面挨揍）
陆斯恩顿时一个头两个大，上去分开他们。
“好了！两位，别打了，现在不是我们该争吵的时候！”
猎魔人顺势松手，一脚踹到瓦格小腿：“起来。”
蛮熊一样的男人嘴里嘟囔着“臭娘们儿，要不是老子不打女人……”翻了个身爬起来，站稳时按着胸口一阵“嘶嘶”地抽气，舌头刮过齿根啐一口血沫。
吗的，下手真狠。
……
陆斯恩看看瓦格下颚的拳头印，又看看边上叉腰站着的拉瑞丝，突然感到一丝心累。
他道：“瓦格，有一件事我也许不应该瞒着你。”
“哼。”瓦格拿鼻孔对着他。
“雷哲之前告诉我说有人在金雀号上布下了新的防御阵，就在我们上船后的那天晚上。我看过了，至少是双十字星里金星往上的大师级水准。”
“哦？这么厉害？是谁？”拉瑞丝转转眼珠，装模作样插话。
陆斯恩摇头：“不知道，你们那时候都在酒窖里嚷嚷着要和芬恩他们拼酒，把一群半大小子灌了个全醉……当时连艾洛伊好像都在场吧？没在的人貌似就只有……”
“……就不可能是幽灵吗？”瓦格挠挠鼻子忍不住抬杠。
“别傻了，瓦格，你又不是没见过幽灵那手稀烂的水龙卷，那甚至只是个被写进学生课本里的初级魔咒，连我家的小布雷都能轻松用出来帮我洗几件衣服。”拉瑞丝满脸鄙夷，赏了他一个傲慢的白眼。
“所以你们是想说……”
“不，瓦格，我什么都不想说。”陆斯恩神色无奈，“我不知道，你能理解吗？我不知道。正是因为这样我才不想告诉你，不然你就会像我一样产生一些——”
他顿了顿，压着眉头莫名笑了一声，接着说，“一些不合时宜的期待。”
“我说你们……”瓦格烦躁地抓乱自己的头发，“你们搞这么多弯弯道道，就不能直接去问他吗？”
好注意！不愧是你！陆斯恩哭笑不得，朝他伸出手——
那您先请。
“嗤，呆瓜，你以为问他他就一定要给你答案吗？”拉瑞丝有恃无恐地发出无情嘲笑。
瓦格脸色一哂，也知道自己说了句废话，转口道：
“咳咳，我是说……拉瑞丝！为什么你总是看起来对我有很大意见？”
“有吗？我难道不是对谁都这一个样？”
“放屁！你对阿琉那小子不是就喜欢的紧吗？还有那个叫……叫什么来着？那红头发小姑娘，温柔得我都要以为你个猎魔人被魔鬼附身了！”
“嗤，没礼貌的家伙。她叫弗蕾，好好给我记住了，你怎么好意思和一群孩子比？”
……
话题在陆斯恩一脸懵逼中突然跳频到了他熟悉的斗嘴环节——本来在船上时两人间相安无事他还有些不适应。
但凡有哪次任务流浪人之家的猎魔人女士和他的这位佣兵兄弟凑在一起，嘴上就绝对少不了几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次次宣战的理由还都能不重样。
尽管最后的输家总是显而易见。
陆斯恩叹口气，想着随便吧，这样也好，只要不来继续烦他。
他确实需要一点时间来梳理这时卢恩山上怪异的情况。
比如弧月狼群，比如他们现在走进的这个巨大的林中怪圈。
白风暴早就已经结束了，这群狼为什么还会留在这儿？是和他们一样被困住了吗？还是说……
按照瓦格的说法，追着他的狼群似乎也有些不太正常，他说——太安静了？这座山到底为什么这么安静……
难道是永恒冰域里的污染外泄了吗？但深渊的力量表现向来只有混乱和无序，卢恩山反而太规矩了。
就像有什么压倒性的力量在幕后牢牢掌控山上的一切一样。
不，倒不如说是约束来的更准确一点。
陆斯恩想不通。
这得是多强大的力量……
“各位，你们怎么比我这个老头子还走的慢！”老祭司西金笑呵呵的脸突然从坡上冒出来，他朝脚底下傻愣愣站着的几人招招手，“快来，阿琉说我们好像又走错了。”
还在激烈交锋中的拉瑞丝和瓦格瞬间哑火，互相看一眼，“要不……先休息下？”
结果怎么看都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又同时从嘴巴缝里挤出巨大的咂舌音，仿佛要用这声音来戳破对方的喉管子。
“都说了，老子踏马不打女人！”
“还想找揍是吧？来啊！”
又一招放倒某人。
……
陆斯恩捂着耳朵摇头，赶忙跟上西金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雷哲吗？”
亚尔维斯收回外放的精神力突然皱眉低声道，惹得身旁弗蕾悄悄抬头看他一眼。
这样没头没尾的一句后男人却又不说话了，半精灵于是重新耷拉下脑袋缩在男人的影子里当个了无生气的布娃娃。
本来以为至少要等他们回到梅尔戴城之后才会有人发现他在船上做的手脚，没想到这么快就暴露了……
啧，看来还是大意了啊。
小瞧他们了。
亚尔维斯出了会儿神，看猎魔人的小白兔徒弟沉着脸又在树上找到了自己先前做下的标记，说出那句不幸的，他已经听的耳朵都快起茧了的“不行，我们又走回来了。”
老祭司没有抱怨什么——亚尔维斯严重怀疑他的智商是不是还被浸在那个叫做“幸福药水”的魔药里，拎不清现在的状况——反而温和安慰道：“别灰心，小伙子，你已经做的很不错了。”转头回去找落在后面的几人。
他经过的地方精灵艾洛伊正将额头贴在某棵树干上想要呼唤这里的自然之木。
那愚蠢的动作她已经重复了不下十遍了。
对此亚尔维斯只能表示——
他眼神无意扫过更远处的树林，看到一只黑煤球正在浓雾的边缘伸出爪子疯狂试探，背后一个影子悄无声息跟上去，那看上去像是……
呃，你的猫。
“猫呢？！”他难以置信地吸一口气，猛地扭头盯着弗蕾，也不怕拗断自己的脖子，弗蕾同样手足无措看着他。“那个……先生……”
左边，没有。右边，没有。
怀里，也没有。
老天，那个听不懂人话的笨猫！
亚尔维斯只觉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瞬间断掉了，像只护崽的母鸡一样气势汹汹冲过去把黑猫护在身后。
“别碰它。”阴沉沉警告。
穿正装的幽灵似乎被他吓了一跳，后退一步，在亚尔维斯毫不掩饰的敌意里不安得连头发丝都不知道该怎样安放了，双手在口袋边沿局促地蹭着。
最后他朝巫师虚弱地笑一下，摊开手心——
里面躺着两枚可爱的糖果。
“给你。它好像喜欢。”
亚尔维斯头上冒着的火“呲溜”一声熄灭。“………”
黑猫圆溜溜的眼睛锁定幽灵手里的东西，趁人不注意凑上去叼住，被亚尔维斯捏着命运的后颈皮拎起来。
从它嘴里撬糖球，撬不动。
吃吃吃，吃死你得了。
“不管怎样，少给我打它的主意。”撂下这样一句狠话，巫师提溜着自己的猫回到弗蕾身边，把它再次扔到半精灵手上。
“看好它，弗蕾，不准再让它离开你一尺远。”
“好……好的，对不起。”弗蕾收紧手臂默默垂头。
刚才脱队的几人已经被西金叫回来了，亚尔维斯目光追随着某个金色的脑袋，看上去在思考其实什么也没想，漫不经心道：“不是你的错，弗蕾，那是它自找的。”
想起老祭司刚才的说过的话，又补上一句安慰的“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直到被瓦格雄壮的脊背挡住视线。
啧。
陆斯恩若有所感地回头。
奇怪，有谁在看我吗？
听边上瓦格沉声问：“陆斯恩，现在我们往哪儿？”
圣骑士沉默两秒，看着树上刻满的标记，犹豫道：“……继续往前吧，如果还是这样也许我们就该换个方向了。阿琉，可以再留一个坐标吗？”
“没问题。”阿琉用指头在一排记号下又画一个交叉十字，所有人都围过来看着他，气氛在新的标记刻上去时荡到谷底。
在那之前他已经留下了足足二十三个坐标。
“走吧，天快黑了。”拉瑞丝抬头看一眼天色，有些担忧地说，“留给我们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众人于是收拾收拾重新上路，陆斯恩没在人群里看到他的搭档，转回去找，在林子里找到他，叫一声——
“洛林。”
洛林动也不动。
他提高声音：“洛林！”
“嗯？什么？怎么了？”洛林浑身一抖如梦初醒般回过头。
“你在干什么？”陆斯恩走过去拍拍他，“快走了，再不跟上我们就得和他们走散了。”
“哦，好，马上……我好像有点头晕，可以扶我一下吗？谢谢。”洛林面色出奇的苍白，陆斯恩心下一惊，赶忙扶住他。“怎么回事？”
他摆摆手，“没什么，我刚刚试着找一下路，结果没控制好力道被反噬了。”
“你真是太不小心了。”陆斯恩眼含责备，“那有什么发现吗？”
“也算有一点吧……从第一步走错的时候我就应该发现了。”洛林苦笑着，嘴角淌下两道血线。
一定要这样吗，加卡洛普……
他闭了闭眼，继续道：“这里的空间是一个闭环，我们被困在裂缝里，所有看到的摸到的，全都是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