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若至禅院招新大典
大乾历四月初一，沃霈，不宜远行。
临渊郡，后石永。
久未征录的若至禅院，于此地选拔弟子。以至于城内倾邑若狂，来往观者，骈肩累踵。
天际佛光四溢，只见一位髻发佛陀竟令霖雨退避，将城中划分成了一干一湿两般地界，神妙非常。
“不好意思，让一让。”黎念匆匆脱下蓑衣，而后巧用自个儿灵活身姿挤入人群，引起一阵低声喝骂。
不多时，便如游鱼般窜到双目微阖，坐在莲台之上的和尚面前。小手一摸，便从香台之上取了一张薄如蝉翼，镌刻鎏金的皮阎纸出来。
这看似轻巧的纸张入手竟意外沉重，黎念细细翻阅，心中暗喜。
「好好好！不需要什么资质也能修仙！这个适合我！」
忽而，手中纸张散发出淡淡金光，随即消失不见。
黎念知晓这纸应是回到了香台上，避免有人小手不干净带走这贵重纸张。
倏然间，一道威严的声音响起，一位僧人足绽金光，在人群中挤开一条通路。
“良辰已至，各位施主若是有意入院，那便随贫僧一并而行。”
忽而天降祥云，金光满溢，托起了周遭熙攘的人群，随着端坐于莲台之上的得道高僧一同飞于天际。
不过……
“大师等等我啊！我还没上云呢！”黎念望着腾云而去的众人满心焦急。
这秃瓢什么意思！？
“若无修行资质之人，可步行于城外自行参与考核”天空中飘来一道话语，似在耳边轻述，直入心底。
面对这毫不掩饰的区别对待，黎念嘴角抽动，低声怒骂：“那没事了！”
而后望向周围同样被落下的那些难兄难弟——这都是老面孔了，每次宗门招新都有这么几位。
回来了！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这种被歧视的感觉！
“黎念！恁算逑，在场资质最差的就是你，还是安心回家种地去吧！”
“你也差不多嘛~草灵根而已！况且又不是异变的蓝草灵根……”黎念直接怼了回去。
“不中！恁三年都参加七回宗门招新咧，肯定没戏！”
“修行便是逆天改命，怎能轻言放弃！三十年河……哎呦，谁打我头。”黎念刚想阐述自己的大志向，便吃了个暴栗，捂着头对着后方怒目而视。
却见一位中年多髯道人，腰系琉璃酒葫芦，身披玄色长袍，满脸水渍，恨铁不成钢的盯着自己。
“怎么，你不服气？都说了跟着宝树真人我去渊外宗门修行不好吗？偏偏要在这里浪费时间……”
“那哪是修仙啊……分明是去那当苦力。”黎念一见来者模样，顿时歇了气。
这宝树真人对自幼失去双亲的自己颇有照料，出于敬重，黎念不敢直接顶撞对方，只得憋着气转过头去。
“都说了你这资质……修个后天砼灵根也够生活，还想怎样？
“再说给谁卖力不都是如此？莫非你这小鬼以为入了大乾的宗门就不用当苦力了？要知这大乾天下最不缺的便是修士！
“还不如随我到渊外去打灰……”宝树真人苦苦相劝，这孩子是自己看着长大的，自幼聪慧，心性过人，可就是这修行资质却是老大难。
浑身无垢，灵机四溢，相貌更是眉宇温润，星目含神。
怎么看都是一副修行的好苗子，可就是没最重要的那个‘根’啊！
要知这天下人就是资质再差，也会有个灵根，无非是草木山石之属，虽说资质略显平凡，可尚有逆天改命之机。
但没有灵根，纵使悟性再卓绝，宝体再奇特。都像是太监上青楼——没个卵用。
打个比方，灵炁入体便像是修行学堂中考核的经典题目那样——
【打坐每个时辰恢复灵炁廿分四厘，不间断释放灵雨术消耗十分三厘灵炁，炁海总计卌分八厘，问何时填满？】
就好比同时恢复灵炁与释放术法的失智修士，对于修行之人而言，此般作为不仅容易导致走火入魔，还会让修行变得举步维艰——毫无灵根的黎念面对的便是此般困境。
天地灵炁一见黎念，就犹如与梦中情人相会的舔狗一般，恨不得把全身都塞进去。
可奈何黎念这炁海就像是漏风的口袋，不说何时填满，就连留下一缕灵炁都是奢望，只得落得个倾泻而入，喷射而出的下场。
修行九境：引气、固源、灵相……
这第一境——便是引气，须得时刻保持灵炁完满，不断拓宽体内的炁海，方可增长修为。
黎念这般状况，何种手段都难以施为。
“都说了听宝树真人我的话……去建木宗的渊外分宗修个后天砼灵根，不也一样修行吗？何苦于此勉力支撑？”真人满面沧桑，苦苦劝解。
“可是，小子我有不得不这样做的苦衷……修个砼灵根，这辈子突破引气无望，何时才能飞升上界？”黎念低头，眼神放空，无神地盯着天际。
“唉……也罢。人之命修短有数，你且去试试吧。”宝树真人见拉不回这个执拗的小子，叹了口气便远遁而去。
黎念微微向宝树真人离去的方位拱手，而后望着天际不做言语。
在旁人看来，这少年许是受了打击，亦或是畅想飞升的幻梦。
可只有黎念才能看见，眼前的虚宇之间浮现出一道讯息。
【修行之路·其一：拜入大乾仙朝本部宗门】
【奖励：下品灵石廿伍】
黎念本是蓝星客，意外搭乘上前四后八传送大阵，故而来到此方地界。投生于大乾仙朝的一户人家，双亲按惯例魂归天际，自然也有伴生机缘。
来到这世界已有八年之久，这道讯息自幼便出现在视线中。黎念苦苦想要拜入大乾宗门，盖因如此。
要知这大乾仙朝是个仙魔妖诡共存的昌盛修仙文明，占据了五洲其三，当属天下第一流势力。
可在这仙朝盛世生活的时日里，黎念所目击的妖诡群邪便数不胜数，肆虐的灾害也是时有所见。这号称天下冠首的偌大仙朝都是如此，足可见渊外地界只会愈发混乱。
虽说这仙朝的官家和当地宗门每每出手及时退治妖邪，令黎念安稳活到了现在，可是这样下去总可不是个办法。
为了保障自己的安危，这仙必须得修！否则在这个修行世界中只得任人鱼肉，将生死交予他人决断。
“出城！看看那若至禅院是个什么样的考核方式……”黎念心一横，直接捞起地上刚脱下的蓑衣，连忙朝城外跑去。
天边佛光逐渐暗淡，滂沱雨点接连落下。
在豆大雨点与青石板路交汇，一片不竭滴答声中，黎念双耳微动，敏锐捕捉到几人于云间谈话。
“这和尚当真是小气至极，连个佛光都要按揭……还只买半边”
“就是，连带着租借莲台都是用的残破法器，亏得那穷酸和尚坐得住……”
“都别说了，我这祥云都是他要求附赠的！真是亏本买卖！”
云间，三位道人脱下佛装，摘下佛髻，大吐苦水。
“诶！？那小子是不是看着咱呢？”一位道人忽然看见了底下的黎念向三人招手，显眼无比。
“不对劲啊……咱们这高度可是云层之上，再加上这大雨倾盆，这小子如何发觉？”另一位道人神情大异。
“难道是万中无一的修仙奇才！？”最后一位道人双眼放光，双手相互摩挲，蠢蠢欲动。
“有可能！此子与吾有缘，当收为弟……你怎么抢跑！等等！见者有份！”道人点点头，刚想动身，转眼便发现两位同道默不作声便冲到了那小子面前。
二话不说，最先抵达的长髯道人掏出一尊铜制兽檐九层小塔置于黎念跟前。
“快……”
“别着急，这活儿小子门清。”黎念面带笑意，轻车熟路的将手置于塔上。
随后天地变色，一瞬间霞光大起。
街边商户熟练拉下帘帐，视若无睹。反倒是令匆匆赶来的后两位道人长吁短叹，恨自己反应慢了一拍，让那老家伙抢了先。
一层、两层、三层……九层，直到塔尖也爆发出猛烈的灵光，顿时金光大作，令周围人目不能视。随后小塔不断颤抖，只见一道光柱从塔尖迸射而出，直喷天际。
“这是！？此等充沛的先天灵炁！”三位道士瞬间看直了眼睛，连忙抢着拉黎念的手，让刚释放完毕的少年浑身一颤。
“小子，只要你愿意当老道我的弟子！什么修行资源都管够！”
“跟老夫回宗门！可当太上长老的弟子，保你修行一日千里！”
“你们……”眼见前两位层层加码，最后一位道人也发了狠，
“只要你愿意当本道弟子，老道宗门名号随你定！”
嘶——
头两位道人倒吸一口凉气，显然没预料到这老东西竟然会此番加码。
“玩这么大！？你疯了！那他不就成祖师了？”两位道人满脸惊骇。
“哼哼~徒乃虚名尔”最后一位道人洋洋得意。
“各位稍等片刻，请看。”黎念微微摇头，手指对着小塔轻轻一指，三位道人顺势望去。
只见小塔喷射后顿时萎靡不振，金铁此刻却似烂泥般软塌，冲天灵光也在半空轰然消散，主打一手后继无力。
“不对劲啊……按理说这先天炁力测试完之后便会化作灵根模样，怎么会消散呢？除非……”
三位道人冥思苦想，随后两两对视，忽而恍然大悟。
“除非是没有灵根！？”
“对喽！
“各位仙师真是慧眼独具！”黎念微微一笑，肯定了几位的猜测。
“这……”三位道人顿时无语凝噎。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心观自在，低着头相互推搡。
一位道人被推搡而出，想回头却被两双手死死按住。
待到“民意代表”被钦定后，这道人才神情为难地抬起头来直视黎念。
“额……先前之言实属难为，小友莫要放在心上。毕竟你这情况尤其特殊。”
而看见几位此番模样，黎念不悲反喜，这就是自己想要的结果。
期待这几位道人会履行承诺？怎么可能！这么多年来找寻无数仙家名门都解决不了的问题，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化解？
无非便是想借着这股小小的愧疚，谋取一点利益而已。
当然，此招只对名门正派有效，若是对左道旁门耍这小聪明，反倒不妙。
“小子自然知晓分寸，不会为难各位仙师。只不过，各位仙师也不想自己言而无信的事情传出去吧？
“实不相瞒，小子对那若至禅院的招新一事感兴趣……”
顿时，三位道人闻言心头一松，喜悦之情重新绽放。
死秃驴不死道友，那寒酸的大光头也该死死了！
“小友无需多言！此事定当鼎力相助！”
四张笑颜相互对视，顿时，爽朗笑声响彻街头巷陌。
而在一旁，向城外疾驰的几道身影见到了熟悉的冲天灵光后，便一直暗中窥视。
投去的眼神满怀愤恨，嘴里也发出阵阵牙酸之声。
“那黎家小鬼想要做甚？难不成是想得到招新内幕！？”
“有可能……就是听不见谈话。真亏得他这两板斧用了这么些年！”
“哼！既然他要如此作为，不如我等？”一位人影谨慎的望向四周，而后让几人围聚，窃窃私语起来。
“如此也好！”听其谋划之后，几人对视，频频点头，达成协议。
而此刻城外，莲台之上的大和尚望着下方熙然人群依旧面带笑意，可就是那看似岿然不动的身躯细微颤抖。
“那几位道士怎的还未抵达？还有这莲台……坐起来真硌的慌，早知如此，就不充这个门面了。”
往后挪挪，用僧袍遮挡住莲台破口，大和尚已是心急如焚。
“时辰已到，可不举师兄去极乐天宫化缘已有三日，若是还不回来……这招新可该如何是好？”
心中惆怅，可面上神情不改。
这便是禅师时刻教导我等，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心性！
虽然说出这话的禅师自己下一刻便因为不上鱼，而后用术法抽干了池塘里的水和灵鱼肉搏就是了……
忽然，天边霁色划过一道金光。
感受着熟悉的佛光波动，和尚一阵大喜。
“不举师兄……”
“不要回应！不要回应！前方是阎罗地狱！”衣衫不整，形销骨立的师兄神情惊骇，一把就撞上了嘴角僵硬的大和尚。
顿时，两位大师从天际栽倒落下，落入人群，引发一片骚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