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马上镖
“咳!”魏昭用力地咳嗽了一声,窗外果然人声立止,不多时,一个肩上带雪的富贵公子走了进来。
顾惊穹掀了氅衣,露出一身新做的袍子,绛紫的袍子上肤浅的绣着大团的织金如意连云纹,走动时金光闪烁,比那身油光水滑的氅衣还要耀眼。
魏昭遮着眼睛,冲他挥手道:“小侯爷快快离去,本府庙小,不用你点灯。”
顾惊穹找遍了屋子也没找到个炭盆,只好亲自关了门窗,在魏昭旁边坐下,“还是比不上陛下御赐的蟒袍,去松云寺三日替闻一省了不少灯油吧?”
魏昭搁下手中批阅的笔,看着他这身花红柳绿的衣服道:“守孝期刚过,你穿成这副样子不怕把你老子从地下气出来?”
“老子死了才有我顾小侯爷的今日,”顾惊穹那张粉雕玉琢的脸上没有一丝忧伤,“三年了,你还指望我给他守孝三十年呐!”
“我看你那个时候挺伤心的。”魏昭支起手臂托腮看向他。
“又不是什么好死法,皇上不追究就算不错了,”顾惊穹从桌上捡了份密报,看两眼觉得无趣又扔下了,“我难道还要每天哭哭啼啼的,让他们一看见我就想起我父亲死在了烟花巷,万一被哪个御史弹劾,我这层皮都得被他们扒了。”
“你就真不打算入仕了?”魏昭整理着被他搅得一团乱的密报,顺手把他刚刚看过的那份夹在了里面,“我这还给你留着位置呢,副审判怎么样?官职虽然低了些,但清闲自在,你平时想去哪玩还去哪玩。”
“不好,”顾惊穹想也不想就给拒绝了,“你们监察司是龙潭虎穴,得罪的都是皇亲国戚,搞不好哪天就被别人给‘咔嚓’了,你想死,可别连累我。”
魏昭伸腿从下面给了他一脚,“你嘴里是不是就没有一句中听的话?”
顾惊穹撩起袍子就跑开了,“彼此彼此。”
“说正事,”魏昭也起身站起来,“让你帮我在薄府帮我堵的人,捉到了没有?”
这次换顾惊穹得意地看着他,“你猜。”
魏昭轻笑,“瞧你这副样子,必然是逮到了,审了没有,他们怎么说?”
“他们自称是江平‘贺氏镖局’的镖师,上个月接了柏氏玉行的镖,要将一批货送往长邺薄府。”顾惊穹从袖中拿出供状给他,“你放着监察司的人手不用,非要我去给你捉人,你知不知道我审完他们,臭的我那一堆侍妾没一个愿意靠近我。”
“说明她们对你不是真的喜欢,还是早日打发出府吧,省的坏了顾氏的清名,”魏昭一目十行地看着供状,他翻阅的速度极快,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了什么。
顾惊穹因这话恍惚了一下,窗外苍松枝头上的雪已经被他跳起来打掉了,阳光洒入室内,暴露出来的都是尘埃。他在窗棂透过来的光线中点了点头,顾氏的清名吗?顾氏的清名早在他父亲死的那一刻就荡然无存了。
“我早就看那几个人不似寻常货郎,原来竟是个走镖的。”
贺氏镖局的马车出现在沈鹤溪进入吴侯街之前,那时魏昭才刚从松云寺下来,老太太还没来得及吩咐暖轿去接他,他穿着御赐的蟒袍打马过街,马腿打着滑,一瘸一拐的经过薄府门口时,听到许格元出来骂那两个送货的“谁让你们从这条街过来的!不是说好了进城时提前派人过来说一声,我让人带你们从后门走,好在这会儿没人注意,下次要是再这么冒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魏昭睡眼惺忪的经过,将话听了个混沌,等从许格元手中带走沈鹤溪,回头越想这件事越觉得不对劲,是什么货既不能从吴侯街过,又得提前派人通知,还不能惹人注意,要是下次从正门过来就翻脸不认人???
他许格元不是个主子却好大的官威,魏昭正对薄暮心存不满,于是便找了宅子恰好和薄府连一起的顾惊穹去帮他堵人,果真一堵一个着。
魏昭把供状看完了,问道:“他们不知道柏氏为什么要把这批货送到薄府吗?是采买?还是贿赂?”
顾惊穹苦笑,“我的爷,人家是走镖的,哪能向雇主打听这些,只知道那箱子里的东西很贵重,柏氏与薄府常来常往,每次押运都会换不同的镖局,他们之前就听说过柏氏出手阔绰,好不容易接到了活,哪敢多问。”
魏昭没有吱声,顾惊穹伸出被树枝磨出薄茧的一双手,一脸委屈,“能上的刑都上了,确实只问了这些……”
魏昭把供状扔下提腿就要走,顾惊穹一把将他拦住,“好啦好啦,虽说不知道这批货的用途,但我知道那批货是什么东西。那个叫贺琮的偷偷开过箱子,说是里面放着一块婴孩脸般大的玉璧,纯白无暇,应是稀世珍宝,再有一个羊脂玉的瓶子,洁白莹润,摄人心魄。其他都是些瓷器摆件,看着不值什么钱,我特地找人按他讲的把那两件值钱的宝贝画了下来,大人赏光看看?”
“几个玉璧、瓶子有什么可看的,就算知道里面装的是这些又有什么用。”魏昭说着从顾惊穹手中接过那两幅画,顾惊穹找的画师技艺高超,画出的东西必然是和描述的人保持一致,单就画上来看,这两件玉器绝对价值连城,但不知道为何,这羊脂玉瓶,总有种越看越熟悉的感觉。
魏昭的指腹临摹般沿着羊脂玉瓶的边线划过,感觉有什么东西正从这画纸中跃出来,马上就要闯进他的脑子里,但是再一使劲想,那东西就像烟雾一样散开了,看了半晌也摸不着痕迹,他捏起画着羊脂玉瓶的那幅画,伸出右手弹了一下,“这是哪请的画师?”
顾惊穹没想到他会先问这个,嘴倒是走的比脑子快,“你猜?”
魏昭对他这个恶趣味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了,他咬着牙道:“怕是珍宝阁的画师吧?”
顾惊穹惊得下巴差点掉到地上,“你怎么知道,珍宝阁的方画师正好在我府上品画,这就直接用上了,又省了一笔银子!”
“那就是了,”阳光穿过羊脂玉瓶,透出些稀世珍宝的意味来,魏昭眯着眼看了会儿,不知是赞赏还是惋惜地说道:“方宣峥真是在珍宝阁待久了,画什么都有一股御赐圣品的味道。”
“是吧!”顾惊穹见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忙道,“光这两样东西一看就价值连城啊!薄府要买,哪来的银子?柏氏要卖,谁给他搭的线?薄府买不起,那柏氏送过来就是贿赂,薄府买得起,那他怀山伯一家平时就没少收受贿赂。总之不管薄府怎么解释,这两样东西都足以让你查办了他!”
魏昭将手中的画放下,慢悠悠道:“你怎么知道我要查办他?”
顾惊穹一愣,嘴张成了一个大大圆形,眼睛也是。
“谁不知道你魏言巳今天早上从许格元手中抢了个黄花大闺女!”顾惊穹装模作样地轻咳一声,“虽然是你抢了他的,不过我还是支持你!薄暮自从做了吏部尚书,简直是丧尽天良!在府中私养小倌也就罢了,还频频指派他那个胖管事强抢民女,一问就是他远房亲戚,你说他怎么这么多远方亲戚?”
魏昭嗤了一声,没有说话。
“言巳,你放心,我会不遗余力地帮你搜集薄暮的罪证,帮你报这个‘抢妻之仇’!”
“不必了,”魏昭张口打断了他的臆想,“根本没有你说的那回事。我要查薄暮是因为朝中官员收受地方贿赂之事屡见不鲜,官商勾结也不是小事,薄暮身为吏部尚书,不能以身作则,反而监守自盗,实在可恨!”
顾惊穹不明白了,“那嫂子……呸,你从许格元手里抢那个人是为了?”
魏昭斜他一眼,“走吧,带你去见见那位‘黄花大闺女’。”
前面院子,沈鹤溪刚刚从昏睡中醒来,这座私宅的主人还算厚待他,屋内还放了个炭盆。
沈鹤溪清醒着吸了几口烟气,肺里乌糟糟的,又咳了几声。
师吴听声跑了进来,看到那盆炭,慌乱地解释:“公子睡着的时候身子实在冰,正好后面送了炭盆过来,我想着能让屋里暖暖……”
“不怪你,”沈鹤溪声音虚软,“把秦伯叫进来,我有话要问他。”
师吴应声,离开时将炭盆抬了出去。
屋里没了炭火,温度很快便降了下来,秦伯走进来时,沈鹤溪正撑着身子想坐起来,他连忙上前给沈鹤溪披上外袍,“沈大人身子不好,好不容易清醒过来,还是躺下来再休息会儿吧。”
“躺下来不好说话,”沈鹤溪扶着秦伯坐了起来,在他后退时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臂,“秦伯,我想要问你一些事情,还望你能如实回答。”
沈鹤溪在没有发病的时候便是骨相惊绝的一个人,平常看他一眼都会觉得唐突。现今生了病,又多了几分易碎感,秦伯向来不敢看他的眼睛,这双眼睛里是亘古不变的疏离与平静,或许他的表情会变,但眼神中永远充斥着淡漠和审视,被这样一双眼睛盯着,不管是被问什么话心里都会怯三分,秦伯微微摊开双手,“我就是一个车夫,什么也不知道。”
“你不可能什么也不知道,徐氏百年传承,族系众多,而徐大人离京除了妻儿,便只带了你一个。“沈鹤溪不等他找理由,直接道:”我升任之事是由徐大人作保举荐,据徐大人所说,徐氏与薄氏向来交好,徐大人平日里也不轻易求人,不过是一个六品的治书侍御史,吏部犯不着因此下了徐大人的颜面。”
秦伯的手臂被他攥着,想走也走不开,只能一个劲地说:“我不知道啊,我不知道,连老爷都不知道的事,我怎么会知道!”
“若说我无家世背景,不好进御史台,我也便认了,可转而将人调到了无人问津的大理寺,他这一招就不仅仅是搪塞,而是得罪人了。”
沈鹤溪抬眸,秦伯想要避开,可那眼神抓得紧,沈鹤溪接下来说的话更是令他浑身一震。
“徐大人当年自请离京,是不是与皇帝……不,与先帝和容王之死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