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戏子
江逾白愣了愣, 他看了看墙角的轮椅,又仔细想了想自己刚才的动作。
没毛病啊。
他看着男人微沉的脸色,试探道:“先生, 您是想要做什么?”
商牧野躺在床上看着他,实在是觉得心力交瘁, 他虚软的手臂在被子里摸索一阵, 果然摸到了季同留在他手边的遥控器。
浑身都是止不住地渗着虚汗, 胸口还闷痛不止,这种状态他不应该贸然下床,也不应该随意起身,因为极有可能引发早搏。
但面对着他的小朋友,商牧野实在是说不出口。
他咬牙摇摇头清醒了片刻,就按下了按钮,床头缓缓升起。随着体|位的改变,眼前一阵接一阵的晕眩, 黑雾和乱跳的金星交替闪过, 胸口烦闷恶心难言。
浑身都像是被抽去了力气,只能软软地靠在床上。
他并不知道自己的脸色在起身的一瞬间变得异常可怕, 唇色从失血的苍白转变为不祥的绀紫,甚至在闷哼中他已经下意识地抬手狠狠捏住了胸前的衣襟。
心电监护仪开始发出尖锐的报警声, 赵清池带着原地待命的医疗团队蜂拥而入。
赵清池显然是认出了他,但在触及商牧野明显不对的状态时, 来不及多说就冲了上去。
“先生请让一让!”护士手脚利落地把他请出了病房。
江逾白只觉得手足冰凉,他透过房门上留下的一小片玻璃窗窥探房间内的情形,他的先生身上穿着的那件薄薄丝滑的丝绸睡衣已经被剪刀毫不留情地剪开。
他的胸腹上贴着电极片连接着各类管线,因为疾病的消耗已经可以窥见嶙峋的肋骨,再然后……
他还想细看, “唰”地一声,赵清池就拉下了窗帘。
江逾白抿紧了唇,异常僵硬地站在门口。
他没有多少时间了。
病房里,短暂的兵荒马乱后,赵清池弄清了来龙去脉,仰天长笑三声,毫不客气地讥讽道:“就因为这么点事?都同床共枕睡过了还怕他伺候你?”
商牧野半靠在软枕中,垂
着眼,神色晦暗不明,他这会儿唇上骇人的乌紫已经尽数褪去,只残留下浅淡的紫色,像是被葡萄皮晕染上了一层浅色。
他戴着鼻氧管,一手不着痕迹地按了按心口的位置,语声淡淡,却暗含警告威慑之意:“赵清池。”
“好好好!”嬉皮笑脸的赵狐狸举手投降,“得得得,我不说了,我还是去给你的小宝贝补补课吧。你被他折腾这还是小事,简直就是在给我增加工作量。”
男人叹了口气,他有些倦怠地阖眼:“这些本就不应是他做的事情。”
赵清池瞪大了眼:“你对他这么好,他伺候伺候你还亏待他了?不是吧!我看你是色令智昏!”
商牧野微微摇头,不再言语。
赵清池出门的时候,看到江逾白正可怜兮兮地靠在墙上,看着他那张煞白的脸还有无神采的双眼,他不由也跟着叹了口气:“和我来。”
江逾白正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见赵清池叫他,他才茫然地看去,又浑浑噩噩地像抹游魂缀在赵清池身后。
好在赵清池没多说什么,也没责备他。只是刷刷刷列出了一个清单,长长一条写满了注意事项,最后递到了江逾白手中:“这些是你平时需要注意的,有什么不懂可以来问我或者问护士。”
末了,他又刻意抬起头来叮嘱:“尤其是最后一项。”
江逾白目光落到最后一排龙飞凤舞的小字上,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严格控制出入液量,保持24小时尿量>1500ml为宜”。
他似是察觉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看着赵清池,细白指尖捏着这张薄薄的指因为用力而发白。
赵清池似笑非笑:“他面皮薄,自然是不愿意在你面前放下|身段的。小美人,你可别忘了,他是个病人。”
商牧野一意孤行非要去赌这个这个几乎可以说得上是渺茫的几率,作为好友,赵清池不生气是不可能的,如果他好好保养,或许还能维持更久。
但一旦上了手术台,按照他的身体状况,极有可能会下不来。
江逾
白捏紧了手里的纸条,他低着头,唇瓣微动了动,但又因为声音太小,赵清池没有听清楚。
他狐疑地皱起眉:“什么?”
然后他看到对方深吸口气,像是鼓足了勇气一般问道:“如果……”
江逾白顿了顿,他忽地握紧了拳,指甲掐入掌心的疼痛让他猛地清醒。他强迫着自己去面对那个血淋淋的事实。
他问:“如果没有找到合适的心源,先生大概还有多久的时间。”
赵清池先是愕然,随后他就变了脸色。
像是从未认识过他一般,上下审视他良久,嗤笑道:“怎么?你就这么忙?忙着找好下家?连这点时间都舍不得分给他?”
他薄薄的唇上下开合,用一种极为轻慢且刻薄的语气缓缓道:“旁人都是盼着他多撑上一些时日,盼着他好,你倒是有些意思,想他死?”
“还真是,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啊……”
江逾白浑身一震,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赵清池,目光灼灼逼人,像是小刺猬亮出了全身的刺。
最后,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又泄了气,像是没听到这样难听的斥责,笑了笑,语气温和:“对啊,眼下正当红,不抓紧赚钱多亏的。”
他笑眯眯地拿着手里的纸条冲着赵清池晃了晃:“谢谢赵医生,我这就去讨金主爸爸的欢心了。”
“草!”赵清池看着他摇摇晃晃离去的背影,狠狠地捶了捶桌面,震得玻璃杯里的水晃了三晃。
江逾白在病房外徘徊了很久,他给宋乘星发了条消息:“上次和你说的那个事情,有办法吗?”
上一件他委托宋乘星的事对方是彻底办砸了。饶是宋小少爷从来不屑于这些面子工程,他也不由得有些心虚。
他头一次见到江逾白这么失态的模样。
因此在江逾白二次委托他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胸脯拍得震天响立下了豪言壮语:“没问题!”
江逾白让他帮忙处理的事情不多,只是处理一件怎么让一颗心脏可以指定捐献给某人。
宋乘星大惊失色,还以为他是出了什么毛病,好在江逾白推脱说是家中有人生病,他不过是求医心切。
这对于宋少爷来说不过是小事一桩。
收了线后,江逾白沉默地在天台上站了很久,他看到天际已经浮起一丝破晓的曦光,看起来应该是一个很晴朗的天气。
但冬日的暖阳并不能驱散寒流的凛冽,他站在砭骨的寒风中吹得手脚发凉。或许在身体极度寒冷的时候可以让人的神思更加敏锐清醒。
他伫立在风中,迎着那抹初升的曦光,想了很久,很久。
——
病房里恢复了往日的寂静,商牧野阖着眼养神,桌边放一盅粥,丝毫没有动过的痕迹。
商嘉懿苦着脸几乎在求爹爹告奶奶,商牧野不为所动,不吃就是不吃。
他沮丧地揉着自己一团毛茸茸的乱发:“年前就要将开发权这件事敲定,商文石已经得意得不行,活像是他已经拿下了同光。”
“嗯,他得意不了几日了,”商牧野语声淡淡,“听季同说前几天你车上的刹车出问题了?”
说起这件事,商嘉懿顿时变了脸色,恨声道:“不是我,我临时换了一辆车,让李秘书开回家的时候路上才发现刹车失灵。幸好夜半更深,路上没有什么人。”
“只不过李秘书倒霉,一头撞进花圃,受了点擦伤。”
商牧野轻笑一声,语气格外嘲讽:“这么多年,手段没有一丝长进。”
他睁眼看了看即使隔着被子也能窥见孱弱形状的双腿,神色复杂:“万事小心。”
商嘉懿也觉得这个腌臜的明争暗斗说起来心烦,他眼前一亮,猛地抓住了那只修长白皙手,打量着对方拇指上那枚玉扳指,语气揶揄:“哥,这是什么?”
“说说,嘿,别小气!”商嘉懿挤眉弄眼,“你从来都不戴这些的,是不是小嫂子送你的?”
闻言,男人挑了挑眉,虽然阖着眼,但不难窥出他的淡淡的得意。商牧野收回手,藏入被中,语声平静:“多大的人了,毛毛躁躁的。”
“噫——”商嘉懿拉长着调子取笑他,“小气!回头让小嫂子也给我送一个!”
他似是想到什么:“诶?小嫂子人呢?怎么没看到他?刚才来的时候就听见外面的小护士说要找他要签名呢,怎么这会儿人不见了?”
商牧野没搭理他。
商嘉懿讨了个没趣,悻悻摸了摸鼻子。
江逾白回到病房的时候,鼻尖和手冻得通红,他只穿着一件毛衣,外套都没搭一件,浑身都是寒意。
护士站的护士们看着他顿时窃窃私语起来,最后,被退出来了一个小护士,承载着全村人的希望,望着他怯生生地道:“请问,可不可以要个签名。”
江逾白认出其中一个是曾经照顾过自己的护士,他笑了笑接过对方递来的笔,熟练地签下了自己的大名。
他笑眯眯地一一满足了所有的要求,最后还留下了一张合影,冻僵的手也逐渐回暖灵活。护士们显然都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但碍于护士长的威严,又顿时鹌鹑般收敛了起来。
按照惯例在下方签下大名,而后双手将笔递还,他曾经的管床小护士看了看他的神色,又接过了明信片,小声对他说“要开心呀”。
江逾白怔住,原来自己的情绪都写到了脸上吗?
他叹了口气:“谢谢你。”
最后,他无比沉重地走到了那扇紧闭的房门前,却又迟迟不愿推开。
作者有话要说: 从法律的角度上来讲,除了直系亲属,其他的器官捐赠都是双盲,就是不能指定。
本文he he he 不用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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