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收获季，一切都值得
七八月的黄土塬上，这片贫苦的大地到处洋溢着秋收的喜悦。村里的李大妈臂腕里夹着镰刀，面如春色，仅向路人打声招呼，便急匆匆的向田间走去；村里的马大爷抖擞着精神，一页一页翻着老黄历，查阅着气候的动向，牵着老黄牛，一瘸一拐的向枯草更盛处走去；村里的小娃娃们，在麦地里拼命的追赶着受了惊吓四处逃窜的野兔子……迎风翻滚的麦浪，一波接着一波，宛如金色的海浪，发出“唰，唰，……”的声响，这声响不知牵动了多少人的心，为着这一年的等待和守望。
如今，这里大多数人家种的是冬小麦，冬小麦属早熟麦子，每年这个时候已经收割了一大茬了。林雨志家不例外，也种了好几亩冬小麦和春小麦，冬小麦已经割得差不多了，春小麦也紧跟着放黄。
你殊不知，这个季节对农民来说，既充满喜悦，又充满忧患，若是晴天便好，若是逢着阴雨连绵可就有农民好受的了。一场秋雨可能会使农民们一年的收成毁于一旦，所以，在这紧要的时刻，农民会在田间工作到很晚，有时甚至披星戴月。
林雨志回来后，没来得及休息，就下地了。
麦子个头有林雨志那么高，一米四五左右。林雨志挥着镰刀，娴熟而认真的割着麦子，一刀下去，只听得见“嗤”的一声，再一刀下去，又是“嗤”的一声，清脆而有节奏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
黄颖看着雨志割得如此得心应手、认真投入，她打心底里为之高兴。孩子终于长大了，懂事了，自己总算有个盼头了，可又内心深深的感觉到有一丝内疚。这些年，没得让孩子清闲过，出出进进，里里外外，和大人一样忙碌着……想着想着，不由自主的流了几滴眼泪。
她一直是孩子们心灵的支柱和榜样，这样哭哭啼啼的对孩子们的影响不好，于是，她赶紧拭去泪水，停了一会儿，怜爱的喊道：“雨志，雨志，慢着点干儿，不急，悠着点儿，休息一阵哈。”
“没事，没事的，妈”，林雨志说道。
“还没事，你看你汗都流成啥样呢，等真有事可就了不得了。赶快休息一会儿”，黄颖微笑而慈祥的说道。
“妈妈，你偏心哥哥，我和哥哥一样的干活，你仅让哥哥休息，把我搭理都不搭理一声，我不干啦，全让给哥哥干去”，林雨琼娇声娇气的而抱怨道。
“雨志和雨琼都是妈妈的乖孩子，妈妈对你们都是一样的，妈妈不会偏向谁一个的，只是妈妈还没来得及喊你罢了”，黄颖和蔼可亲地说道。
虽然妈妈已经解释了，可林雨琼依然撅着个小嘴，咕叽咕叽的念叨着。于是，林雨志打趣的说道：“雨琼，你嘴撅得都能当驴桷喽，我喊杨大爷过来，把他家的驴拴在上头，你看好不好？”林雨志又做了一个鬼脸，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林雨琼这才笑着嚷道：“你的才是驴桷，驴桷，……”然后，一溜烟的跑到林雨志跟前，按住林雨志大声嚷嚷着，手伸进林雨志的膈肢窝，挠痒痒。顿时林雨志和林雨琼抱成一团，“咯，咯，咯，……”的欢笑声响彻整个田野，回声在沟沟洼洼久久荡漾着、盘旋着。黄颖看到孩子们的嬉闹，脸上露出了微笑，微笑遮掩了她那深深的皱纹，她的微笑足以倾覆整个秋、一度荒凉……
秋渐渐地深了。
在紧张而忙碌的收割气氛中，田野变得空荡荡的，仅有游荡的羊群认真而卖力的啃着枯叶败草。
林雨志终于可以长吁一口气了。麦子被垒成垛子，只等着入冬天气变寒了，手里的活闲淡了，再碾收。趁着秋霜，来年耕种的地还得翻新打磨。
距离开学还有三两天的时间，在这几天的时间内，林雨志还得帮老妈把几亩地犁完。清晨，林雨志扛着耕犁，林雨琼牵着两头老黄牛，打算赶在中午之前把弯子里的地犁完。
晨雾中，这坡那坡，沟沟洼洼，到处是喊牛声“呔，呔，呔，……；吆，吆，吆，……；回，回，回，……”。
林雨志一手娴熟的握着犁柄，一手高高扬着牛鞭，老黄牛低着头，双鼻孔“噗，噗，……”的冒着两股白雾，卖力的向前挣扎着，挣扎着。
秋阳徐徐地升起来了，晨雾渐渐地散去，阳光洒在刚翻新的土地上，一片片白雾从土地上腾腾升起，附着在枯草上，附着在田埂上，整个空宇冲溢着阵阵泥土的清新。唤牛声依旧在田野间悠悠的久久的回荡着，回荡着，……
“雨志，雨志，天黑了，赶快吃饭来哈”，母亲叫喊着。
母亲的叫声打断了林雨志的回忆。林雨志长吁了一口气，撑了撑黑边框的眼镜，望了望远处，夜色已经洒遍了整个天宇。林雨志加快了脚步，向家中走去。
明天就要到县城上学去了。此时此刻，林雨志内心深深处翻江倒海般，不知有多少说不尽的言语，好不是滋味。家里的一切又得撇给老妈一个人，可这又是不争的事实。这些年来，还不是老妈一个人打理家务。要想出人头地，把自己推销出去，过上人上人的生活，除了持之以恒、义无反顾的读书，深造自己，让自己的价值增值之外，别无他路。林雨志沉思着。
夜已深，林雨琼已经熟睡了。林雨志每天晚上会习惯性的泡上一杯茉莉花茶，在茶香弥漫中，坐在窗前的书桌旁看书、写字。
此刻，一本《平凡的世界》静静地摊开在书桌上，林雨志聚精会神的品读着。他把这本书已经读了不下三遍，并且每读一遍都会有一种异样的感触，对生活会产生一种全新的认识，对命运会产生一种强烈的挑战欲望。孙少安与孙少平成了雨志的偶像。要用自己的勤奋维护、支撑一个农民的人格与尊严，同样农村的孩子也可以走出堂堂正正的人生。一本好书是百读不厌的。
黄颖把雨志的行李打理妥当，看到雨志的房间还亮着灯，她不用猜测一定是雨志还在看书或者写字呢。曾经多少个夜晚，是她催促雨志熄灯睡觉，之后她才安安静静、踏踏实实的睡自己的觉去。
黄颖轻轻推开门，雨志看得太入迷，不曾知觉得到有人进来。黄颖看到雨志看得那般投入原不想打扰，可长期熬夜对身体的损害是极大的，更何况明天得起得早一些赶车。于是，妈妈强忍着走近雨志，轻轻地拍了拍雨志的肩膀，慈爱祥和的说道：“雨志，时间不早了，赶快睡觉吧，明日早晨还得赶早车，啊！”
林雨志才回过神，面带笑容的看着黄颖说：“恩，妈妈，我这就睡，你赶快睡觉去，夜凉当心受凉。”
“恩，我这就去，你抓紧睡啦，不要熬夜哈”，妈妈再三嘱咐道，又在地上怔了片刻，好像还有话要说，却又没有说，拉上门出去了。
林雨志突然意识到母亲苍老了许多，双鬓白发斑斑驳驳点缀着，眼角的鱼尾纹更加明显……林雨志不敢相信看到的这一切，可这是谁人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林雨志熄灭白炽灯，打开桌上的小台灯，这样光线会暗些，不致使母亲看见。
八月份的深夜，显得格外静谧，听不到一丝声响。窗外月色如水，月晖透过树枝斑斑驳驳的倒映在地面上，柔情万种，让人有些神迷痴醉。月光穿过玻璃窗洒在书桌上，书面上，宛若一湾温柔的秋水般，游动着。
林雨志心里生出浓浓的诗情，他打开他自己的诗集《香烟草》，在扉页上写：
《母亲和她的村庄》
晴朗村庄
村里的老人说立秋了
正如这多雨的季节
把天空和大地洗涤得一尘不染
倒影着蓝色的忧郁
如小孩的一颗晶莹泪
把村庄演绎得诗情画意
空地上的麦垛是怀孕的女人
生下太阳与月亮
光明与黑暗
不，我们的血是热的
我们永远是光明
梵高的向日葵
在日头升起的地方
母亲笑了
三十六个烟囱冒着炊烟
青纱似的炊烟
在村庄之上的碧空
美丽动人
和母亲二十嘉年华一样
（20068）
已是凌晨了，也该睡觉了。林雨志熄灭灯，很快进入梦乡，做着他白天夜里做的梦，是关于那遥远的守望。
夜依然，月光依然，人也依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