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共工怒触不周山
“冚家铲！光是我接到的求助，就有5000多人快饿死了！这镇里的领导居然说——绝无此事！还他妈告诉我，捐赠可以，得他妈提前报备！得运到他指定的大仓里锁起来。至于怎么分，怎么用，我们这些捐赠人没权利问！好大的官威！”
“不可能！我去看了，居民都快饿死了，物资摆在库里锁着就是不往下发。还有一帮不知道什么编的，穿个红马甲假装是他妈自己捐赠的，走马灯似的去那摆拍！扑盖啊！”
男人愤愤地挂了电话，也不打伞，就那么愣愣地站在街边。水从他的脸上滑落，不知道是雨水，还是别个。
江阿公想了想，还是走过去，递给他一块饼干。
“谢谢……我不抽……呃！”
男子歉意地一笑，接过饼干，食不知味地嚼了起来。
“靓仔？广东营？”
“是啊，广州的，您也是从南边来？”
“好近哦，我是猎德的，唉，猎德……”
两个男人站在雨中，吃着饼干，有一搭没一搭闲聊了起来，不时张开嘴接一口雨水。
男人叫郑硕，南方大礼拜报社的研究员。这次组织物资来卓州救灾，谁知道从镇领导到指挥部领导，全都一问三不知，叫他把东西放下，人赶紧走吧。
再问，再问就是国泰民安，我们众志成城，对组织忠诚。
“北方的媒体人只唯上，不唯实！央台只发布蓝色预警教大家提防小雨，这保定府就一脸狗腿子相，瞪着眼睛说没遭灾，没死亡！”
江阿公虽然不看报，也不免心里嘀咕：你们南方周末近些年，不也是一样堕落了吗？
当年1999：总有一种力量让我们泪流满面，1998：让无力者有力让悲观者前行，那样的南方周末，已经死了十几年了吧？
不过了，北京的青年报也是一个德行。
“阿公啊！你看看这个！”
狗腿子媒体除了歌舞升平，偶尔也会发些美照：某某小战士救灾太累，手捧着盒饭靠在车边睡着了。
“你再看这张，3年前的太湖防汛救灾照片，也是这个小战士，也是抱着盒饭在睡觉！真是巧儿他妈给巧儿开门，巧儿到家了！”
“再看这个。”
美美红字会爱心救灾捐。连续多日接到了热心网友的捐赠，每人001元。
美美红字会索性取消了001元的最低限额，今后捐赠必须1元起，而且，如有恶意捐款，不排除追究责任。
“呵呵！恶意捐款啊！美美红字会员工平均年薪43万，不知道他们的善意是捐了多少！啐！”
正说着，街头的水势更猛了，郑硕搀着江阿公爬到一栋六层楼顶，看着下方的洪水。
一辆辆轿车公交车，夹杂在汹涌的黄浪中，冲毁了沿途的所有桥梁建筑呼啸着向前。
街头已经没有任何救灾的人。
只有一些开着冲锋舟的，正在街头荡起双桨，手里抡着网兜笊篱，捞到不少好东西：
金店冲出来的金项链，烟店冲出来的好烟，超市冲出来的饮料啤酒方便面……
至于满街漂着的图书，卓州最著名的特产，没人看上一眼。
江阿公刷着郑硕的手机——回头也得搞点钱，自己也得买个防水的手机去。
这一个月发生的事情太多，阿公一时竟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补课：
专家说：洪水泡过的饮料瓶有细菌，不要碰，灾民何不去食肉糜？
老百姓说：专家去你妈！都快饿死了，还特么挑食？
各地群众要众筹捐款，购买卓州图书。
卓州领导说：我们这里没有灾情，请勿造谣，互联网不是法外之地。
外地赶来的救援队被堵在卓州高速路口，必须要应急部门邀请函才能进去救人。救援队联系卓州应急部门要函，应急部门说单位被淹了，水很深，正在想办法进去取公章，取到了就可以开函了……
卓州新闻：我区舆情巡查员在巡查中发现，部分救援队在救援过程中，违规使用移动网络，将救援过程及周边影像恶意对外直播，严重损害我区形象，我巡查员及时上报，果断处置，将违法直播的网络切断，并抓获违法人员数名。同时我们还配合飞行器管理部门，击落，击毁了一批未经允许，擅自拍摄灾区视频的飞行器……
江阿公站在楼顶向下看，汹涌的河水让他摇摇晃晃。
在漫天的水中，一种沛然强大的力量，正在和他的身体发生共鸣。
水浪滔天？是为了灭世，还是为了救世？
水深火热？到底是天灾？还是人祸？
水能载舟？却载不动这世上的悲哀和苦愁。
水无常形，它在召唤我……
郑硕还没反应过来，天台边的江阿公就一头栽了下去。
郑硕追过去看时，只看见那小小的人影没入了浑浊的水中，消失不见。
他还没来得及喊人，却见那水中仿佛被投入一块巨大的金属钠，阿公所在的位置泛出一层青色的火焰，在水下急速地窜来窜去。
在水下“嘶嘶”的燃烧声中，无数气泡自水中泛出，水面顿时像是烧开了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青色的火焰终于停止了窜动，开始缓缓上升。
（钠遇水，2na+2h2o=2naoh+h2。）
江阿公站立在一蓬水龙上，缓缓浮起到20米多高，俯视着下方的人群，和郑硕。
他浑身天青色，全身附着一层致密的水膜，浑身肌肉虬结，筋脉爆起，仿佛是上古洪荒中走出的神魔。
他深深看了一眼天台上的记者，招了招手，返身跃入水中。
洪水也欢欣地跃动起来，像是遇上了主人的哈士奇，不断爆起十几米高的巨浪水花。
接着，洪水不断汇聚在阿公的身旁，形成一条长龙般的大河。
大河，向东流去。
“世道不周，共工怒，撞天倾，洪水泛滥。”
一切都在按照万年前的剧本在上演，只是播放的次序略有不同。
岸上的郑硕呆立了一会儿，猛地一拍大腿：
“我顶你个肺啊！手机还没还我呢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