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突变
崔琬走在二楼廊道上,脑子里忍不住回想起昨夜逃命时的慌乱,左侧紧闭的几道房门好像潜伏的猛兽,似乎会在某个时刻突然张嘴,猛地伸出一只手来直直抓向她心窝——
她突然停步,回头看向后边走路没声儿的孟夏,孟夏见状立刻停了下来,好奇道:“小姐何事?”
崔琬摇了摇头,若说不小心被自个儿吓到了,会不会显得太傻了些?又见孟夏一动不动地看着她,脸上无甚神情,崔琬微微一顿,万一,这孟夏也是他人假扮的……想到这儿颈后寒毛立竖,不敢再看,回身快步往前走去。
好不容易走至楼梯口,瞧见楼下高玠等人都已在大堂里候着了,薛嘉卉正与掌柜的结账,只是不见先生。
刚这样想,不经意侧头往二楼廊道看去,却正好见赵烨与晋臣经过了拐角,向着楼梯处走来。
崔琬顿时眼睛一亮,不自觉向他展颜,“先生日安。”
赵烨笑了笑朝她走近,问:“精神不错?”闲适语声里似乎隐含一丝调侃。
崔琬目光与他对上,今日阳光直直洒落窗下,不仅照亮了幽长的廊道,也晃晃氤氲在他周身,将那双向来沉静清冽的眸子映得明亮动人,里面泛着若隐若现的笑意。
对,是他。
只不过先生怎么看她跟看戏似的?她心里暗自嘀咕,很快又弯了唇,“仰赖先生,学生已是一回生,二回熟。”
崔琬一边说一边观他神色,上次就因先生才受了那玄散香之害,这次凶手更是故意易容成他的样子,差点儿引人上当。所以,这般小小抱怨,先生应得体谅几分吧?
赵烨正要下楼,听见这话后不过看了她一眼,随口道:“又来?今儿就算了,改日得治治你。”
来呀……崔琬无声笑得眉眼弯弯,抬脚跟上了他。
孟夏在后面听得心中惴惴,何时有人敢这般调侃大人,而大人又如此生生受着?她不禁想笑,恐怕小姐都不曾察觉自己有多恃宠生骄。
一抬眼,遽然发现晋臣正冷冷盯着她,孟夏迅速敛了心神。
马车上,薛嘉卉和方建鸿先后关心了崔琬的身体,就连坐在身旁的圆圆也懵懵懂懂地盯着她瞧,好像也知道她昨晚刚渡过一劫。
崔琬笑着回了二人,一边伸手抚了下圆圆睡得发翘的小刘海,然而发现这般做却是无用功,只好抿唇笑笑罢了手。
薛嘉卉不禁看了眼正在斟茶的高玠,觉着他今儿不太对劲,此刻正该是他关心的时候,想来不应连这都拎不清,全然不像追人的样子,而崔琬今早心情倒是格外的好,只顾与圆圆说话,并未留意到这点。
想了想,薛嘉卉装似无意的起了话头,“昨夜多亏了令月,不然我可就直接朝那人走去了,想想都叫人后怕。”
方建鸿顿时起了些好奇心思,“长江上那次也是凶手易容成他人模样,这益王手下的奇人还真不少,看来他算是不准备藏着掖着了。”
说完,他眼神在薛嘉卉脸上飞快一扫,“只是那人假扮先生有那么像吗?按说,先生的举止仪态可不是谁都能模仿的吧?”
薛嘉卉挑挑眉,不客气道:“方师兄何必暗贬我,您当时若在场肯定也认不出,就连孟春孟夏都被人骗了过去,再说了,令月一开始不也没认出来吗?”
然而话说到这儿,她心里也生了一丝疑惑,侧头问崔琬:“不过你后来怎么就觉着不对劲了?”
高玠放下手中杯盏,跟着不动声色地看向了她。
崔琬脸上原先跟圆圆说话时带着的笑意收了些,心跳瞬间乱了几分,莫名觉察到这个话题有些敏感。
十余步外仅凭眼神就能认出一人,旁人对此又该会如何解读?
很快,她略微一笑,说:“凶手故意易容成先生正是笃定我们不敢多看,降低防备心,然而事实上确如景升师兄所言,那人的仪止远远难和先生比肩。”
又侧头看着薛嘉卉,眼都不眨地认真解释:“师姐没注意,那夜见我们上楼,凶手不由得站直了几分,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我们瞧,这番姿态与先生相去甚远,显得过于心急了。”
是吗?薛嘉卉不自觉凝神回想片刻,却发现对这一细节毫无印象,暗道许是自己紧张得忘了留意吧……回神后又见方建鸿似笑非笑,便飞了个白眼过去,懒得搭理他。
不敢招惹太过的方建鸿赶忙换了个话题,“易容术既然这样厉害,未免太叫人防不胜防,要不我们定个暗语如何?这样每次见面便多了层提防,不过动动嘴皮子的事儿。”
薛嘉卉支颐闲闲道:“好啊,只是光我们四人怎么管用?还得拉上先生、晋臣、孟春和孟夏,每次见面咱们先天南地北乱侃一句,先生一定觉着这法子特高明,特好玩儿。”
崔琬本想作壁上观,然而一听这话还是忍不住轻笑出声。
高玠不置一语,神情淡淡地打量坐在对面的女孩儿。
她看人时总盈盈含情,引人浮想联翩,丰盈樱唇不点则红,似乎轻轻一咬便能吸出花汁,还有侧头间露出的那段修长玉颈,纤细得尽显女子的娇柔……他悠悠收回了视线,缓靠在身后的青缎引枕上,心中五味杂陈。
高玠仍记得一刻钟前看见崔琬身影出现在楼梯口的感觉,心里好像簇簇生了团火,一寸一寸地变得滚烫发热,他清楚那是失而复得的庆幸。
就那般失神看着她,看她侧头望着某个方向时情不自禁露出的笑,然而就在下一刻,先生竟出现在了视线中,令他心底重重一沉。
他怎么会看不明白崔琬望向先生的那个眼神,信任,依赖,小心翼翼,似乎一眨眼就会满溢出来。而自己又何尝见过她如此模样?向来守礼得体的她,原来也会如他一般,将全部心神都系于一人身上。
思及此,胸腔中瞬间涌起说不清的失落和愤怒。
原来你并非不开窍,只是太过眼高于顶。只可惜,江左赵家的未来家主,又怎是你能攀附上的人?
马车不断朝前行驶,随着官道渐渐没入了一片密林之中。
从车窗往外看,道路两旁的香樟杉树遮天蔽日,轻易拦截了夏日阳光,只余点点碎影斑驳在湿润的黑土上,蝉鸣鸟叫声声入耳,愈显此地幽深。
突然,崔琬瞥见前面的马车停了下来,未曾有所反应,高玠已快速起身一把合上厢壁两侧的窗户。
窗户猛合所带来的疾风“唰”地擦过崔琬脸颊,她心脏一紧,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正扭头疑惑地望向高玠时,却见他神情冷淡,不过略看她一眼已移开了目光。
“怎么了承礼?”方建鸿同样受了惊。
“抱歉师兄,外边恐怕有情况。”高玠低声道。
崔琬转过身来坐好,忍不住分了会儿神。想起方才那个熟悉的轻视眼神,再看当下这区别对待,这才后知后觉自己许是哪儿惹到高玠了。
车外,晋臣的右手已放至腰间的剑柄上,一阵风来,林间树叶吹动。
他凝神细辨片刻,骤然拔剑向东北方划去,一瞬间数十个青衣人如利刃般破空而下,晋臣不躲不避暴起迎敌,挥剑横扫而去,意欲拒敌于车前,见状孟春孟夏立刻拔剑跳车,一人分护一辆。
青衣人如潮水般涌来,然而晋臣剑法狠辣凌厉,招招皆是进攻击杀,纵有一二漏网之鱼近身车边,终究敌不过孟氏姐妹的严防死守。
很快,一个青衣人纵身飞至树冠,一道凶猛尖利的啸声如鹰隼般遍传林间,绵延不绝。车内几人立刻捂住了耳朵,然而这声音好似有穿墙功力,似小蛇般伺机钻入耳内,听着直叫人头痛欲裂。
崔琬只觉胸口有团烈火灼灼生痛,忍了半晌,突然“噗”的一声吐出了血,紧接着方建鸿和薛嘉卉也陆续口吐鲜血。
圆圆愣住,下一刻已带着哭音道:“姐姐,他们吐血了——”
高玠正守在车门处,扭头一看心中骤紧,突闻外边晋臣喝了声“先走”,于是当机立断推门而出,猛地一甩缰绳赶车向前,孟夏紧随车尾断后。
马车如脱弦而出的箭般朝前飞驰驶去,密林之外,官道一侧陡峭山石林立,而另一侧大河湍流汹涌,高玠紧勒住缰绳不敢分心。
几道剑风骤起刮来,有八人紧追马车而至,孟夏遽然起身跃至车顶御敌,然而几招过后她暗道不好,这些人的功力竟比之先前精进不少,恐怕正中了对方的调虎离山计!
高玠驾着车辨声片刻,心知孟夏渐处下风,于是一扯缰绳停稳马车,迅速回身相助,二人齐头猛攻,将来人引至马车后方一丈之地外。
见高玠掌风如此狠烈,青衣人摆出四四相对的鸳鸯阵型,每四人围住一人想要分而治之。
两边交手正酣,却不知一侧山顶上有人趴卧着死盯下方战况。
梁晟将面巾拉起,瞅准时机,低声道:“走!”
话音刚落,三条人影如鸢鸟般齐齐飞掠下山,刚一落地便几步跃至车前,“吁”的一声策马驾车而去。
这一突发意外令孟夏心神大乱,正欲追车时却听高玠猛喝一句:“你来断后!”青衣人见情势骤变,更加不躲不避地以杀招缠住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