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先行者
“你将会是计划的第一个实践者。”
说这话的是一个老兵,在半个世纪以前的中东维和中,他所在的军队撤出了大量平民。
孟舟躺在那小小的床上,并没有回答老人的话。
尽管背对着,他依然能够感受到老人的目光像中世纪的圣母一样落在他的身上。
“孩子,尽管你比大多数人都更明白战争的本质,但你并没有准备好迎接战争。”
2950年,尽管文明已经发展到了足以包容各种社会矛盾的前提下让每个人不愁吃穿的地步,但宗教之间的战争还是不可避免地爆发了。
在中东,巴勒斯坦复国运动依旧席卷了那里的土地,无数人再一次不可避免地流离失所。
那时候我们组建了一个以人权为核心宗旨的国际纵队,试图用这样的方式救走更多无辜的平民。
老人的目光游离,而后坐在了孟舟的床边。
“我个人是不建议你去的。”
他微笑着,像一个长辈看着自己家的幼童。
孟舟注意到他那残缺的左腿,自膝盖以下的部分全部消失。
老人看向了自己的左腿,目光再一次回到了那个朦胧的下午。
我开着螺旋机,带着数百个平民飞离战区的领空。
“先生,我已经很久没有喝水了。”
我将飞机调到了自动驾驶模式,而后起身给那个可爱的姑娘倒了一杯热水。
她叫索菲亚,尽管她的目光里充满了对饮水的渴望,但却没有喝。
最后,她含着泪水看向了我。
“先生,人间的水会污染我们的灵魂,只有真主的甘露会让生命焕发生机。”
说完,她引爆了自己身上的炸药。
剧烈的轰鸣声中,螺旋机进入了紧急状态。
在战斗服的保护下,我仅仅受了一点轻伤。当我逃出那架快要爆炸的飞机时,一束激光射穿了我的左腿。
孟舟看着老人,他的目光里没有痛苦,那种温暖的慈爱依旧让他心神俱颤。
后来我无法适应正常的社会生活,于是便一直留在了军中做一个基层的心理辅导员。
老人笑了笑,似乎是在为自己的工作感到自豪。
最后一次,老人深深看了孟舟一眼。
在实验开始前的最后一个下午,他说了最后一句话:“战争仅仅是一种手段罢了,别太认真,那样会伤害更多人。”
老人近乎于劝说的方式并没有让孟舟退缩,反而让他坚定了自己的打算。
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麻药已经让他的神经沉没在一片汪洋之中。
“你确定要对自己进行改造吗?”
一个看起来十分原始的屏幕上,出现了两个选项。
按照规定,孟舟必须自行操作这个过程,以保证整个实验室是在无人胁迫的情况下完成的。
确定。
紧接着,孟舟面前的屏幕上出现了两种水果。
”你确定要对自己进行改造吗?这可能导致你死亡,如果确定请选择香蕉。”
孟舟想起了秦胜阳那灿烂的笑脸,还有自己父亲一次次的不厌其烦的说教。
这些都是给他的生命留下划痕的人,他笑了笑,而后选择了屏幕上的那棵香蕉。
“你确定要对自己进行改造吗?”
“这是最后一次例行询问。”
孟舟突然想到了几百年前的小说,此时的场景像极了书中一个男人执行安乐死的样子。
这一次的沉默久了些,孟舟在等一个人到来,而后向他表明自己的决心。
仅仅几分钟以后,孟父便赶到了现场。
透过巨大的玻璃罩子,他看到了自己的孩子,和那些已经严阵以待的实验人员。
只要实验开始,他们会迅速对孟舟全身进行改造。
孟舟·看到了自己的父亲,隔着巨大的玻璃罩,父子二人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对视着。
他第一次从父亲的眼睛里看到了恳求,没有哪一个父亲能真的接受自己的孩子死在自己的面前。
孟舟笑了,此时的他感受到了最大的认可。
从小到大,他几乎背离了父亲给自己安排的一切。先是非要做个歌手,眼见戏子的行当容不下他,又转头学哲学当了神棍。
“人生难道非要做点什么有用的才配活着吗!”
他想起了自己对父亲怒吼出的那句话。
现在,孟舟知道人生一定要做些有用的事情。
“我确定。”
他平静地按下了最后的按钮,于是实验立即在各种仪器的运转声中开始了。
在这个宽大玻璃罩的外面,还聚集着许多人民军计划的参与者。
他们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想象着自己日后的命运。
一道道管子悍然插进了孟舟的身体,许多不明的胶质体开始替换孟舟体内的血液。
那是液态金属,在进入人体过后会缓慢凝固,而后以极低的流速运转。
开始的几步都很顺利,器官的变化甚至没有给孟舟带来任何的排异反应。
大约在二十四小时以后,一种十分低级的错误发生在了孟舟的身上。
因为手术的时间太长,第一批次的麻药在他的身上早就已经失去了作用。
此时,剧烈的疼痛席卷了孟舟的全身,让他从昏迷之中瞬间醒了过来。
尽管第二批次的镇定剂和麻药很快补上,但孟舟的身体已经开始了十分严重的排异反应。
怎么办?
所有实验人员面对这样的情况都陷入了犹豫之中,如果继续下去,孟舟死亡的概率就会如火箭一般升高。
“请继续下去。”
孟父脸上的神情十分平静甚至带着笑,这个在他眼中从来算不上靠谱的孩子今天第一次获得了他的认可。
于是这场实验以一个不好不坏的结果结束了,在接近四十几个小时过后,孟舟全身的器官已经被替换了大半,除了心脏之外的其他地方运转正常。
但中途的那一次排异让他陷入了深度的昏迷,以致于现在只能在一个巨大的培养皿中存活。
“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那位劝说孟舟的老兵将自己的目光对准了在场剩下的人们,他的脸上失去了和蔼,只剩下一种残忍的审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