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眩晕
好不容易到了律师事务所,但念之发现自己虽然每个字都认识,但没有办法听懂律师说的话,太复杂了,她听不懂。
她不想懂。
无论律师如何告诉她,这是在博弈,在争斗,双方已经在真实的动刀动枪了,念之都没有办法集中注意力去思考。
她觉得自己的大脑拒绝这一切的事实。恨不能将一切都瞬间关机。太累了。
她跟律师说,实在是一个字都没办法进入大脑,只能这样了,对不起,真的,只能这样了。
回去的路上,念之只觉得自己的大脑甚至没有办法思考红绿灯,甚至没有办法辨别。
赶紧将车子停在了路边的停车场,走了出来,摇摇晃晃的走在路上。
她觉得混沌,觉得晕眩,觉得恶心。
她分不清楚现实和感受,再一次的分不清楚,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这就像是和陆铭的婚姻,他们的这场关系,念之大脑里听到的,和自己感受到的,永远是岔开的,永远是知行不合一的。
非常的拧巴,荒唐,感受上总是觉得离谱。
她选择和一个没有那么爱的人在一起,只是因为这个人所有人都说好。婚后的生活,她觉得窒息,但是除她之外的所有人都说好,念之不断的说服自己放弃感受,去相信这个世界的判断,去相信别人的、大众的判断。
毕竟,不都说,当局者迷吗?
可是,身处在局中的人,感受的部分,难道不属于事实的一部分吗?
她,实在是糊涂了。
而此刻,她觉得自己的感受全部打开后,感受到的只有眩晕,因为才真正发现,外界的声音都是假的,根本不应该去听。
而自己却过度接受了这些声音,甚至将这些声音变成了自己的一部分。
她想吐出去这些身体里深深的黑色液体,却无能为力。
念之打车去到舞蹈工作室,刚好有课在上,她让自己的身体在音乐和节奏中不停的动,忘记大脑烦乱的舞动,忘我的舞动。
工作室的老师们很惊诧,今天的念之表现力格外的好,她的所有的韵律格外的和谐好看,甚至在最后录像的时候,老师专门给念之录了下来。
连上了两节课,衣服全部湿透,念之走到旁边的饭店,一个人点了三个菜,一大份米饭,从未有过的胃口,她大口大口的吃着饭。
喂养着自己的身体,让身体好好的补充营养,准备战斗,不能这样倒下,不可以这样倒下。
回到家里,洗了澡,盖上被子还没有几分钟,就进入了睡眠,从傍晚一直睡到了第二天早上,几乎睡了十四个小时。
再醒来的时候,念之觉得,自己缓过劲来了。
她打开电视,听了听电视里的人在说的话,她发现自己可以听明白,能够理解,终于,元神归位。
再次约律师,这次她才听明白,其实魏律师已经想好了很多的对策,她非常有经验,让念之不要慌张,也不要害怕,更不要担心。
魏律师花了很多的时间在安抚念之的情绪,而不是在案件本身,也早已超过了本来约好的会议时间。
魏律师温柔的说“我经手过很多类似的案子,很多并不是案子本身让当事人崩溃,而是长久的这种对抗里,情绪的折磨让人难以忍受。毕竟,这是离婚,曾经那么亲密的人,有可能会变成魔鬼,而你会亲眼看到这个过程。”
魏律师给念之倒了一杯热水,她看到念之的手还在轻轻的颤抖,将中央空调也关了。
魏律师继续说“有个当事人,离婚打官司的一年里,她头发全白,对方也一样,老了十岁。我几乎肉眼看着,她每次来见我,都苍老一点。所以,沈念之,我希望你要尽可能的调整好身体状态和心理状态,并且对自己有个正确的评估,是否能撑得住,是否要改变策略,等等,这一切都很重要。”
念之点点头,说“我会坚持下去,不认输。”
“人到中年,离婚是顶级压力的事件。不要低估它。”魏律师轻轻拍拍念之的手。
取回了车,再回到家里,看到妈妈李文清站在楼下等她。她还是一样的瘦削、腰杆挺直、头发还烫过、戴着眼镜,一看就是老师。
念之停好车,淡淡的说“上楼吧。”
两人一前一后,往老楼上走。
亲情的绑定就是这样的牢固,哪怕那样的争吵,那样级别的撕扯,依然拥有复原能力,依然还能继续存在。
大家默认一切都已经过去。
李文清从随身的布袋子里拿出来好几个饭盒,一声不吭地往冰箱冷冻层里放,炒好的肉片、肉丝、卤好的鸡腿、熬好的鸡汤。再打开冷藏层,把新鲜的笋、西红柿、青菜、一一放置好,再拿出来鸡蛋,替换掉冰箱里的剩鸡蛋。
一声不吭地将冰箱里不新鲜的蔬菜水果装回自己的布袋子。
一场替换,作为母亲的默认行为。
即使不回头看,念之好像也能通过感知看见妈妈在做什么,她不想看,她只觉得难过。
李文清收拾好冰箱,又忍不住开始打扫卫生,其实房间里已经很干净,只不过一天没扫地,没擦桌子而已。
但是李文清就是一个不允许自己闲下来的人。
或者说,她不允许自己安静下来和女儿说话,她害怕,她在回避。
念之也只能默许她这样做,不去管,说了多少次也没有用,妈妈非得用这样的方式才能缓缓地靠近女儿。
终于,一切都做得差不多了,两个人才坐在沙发里喝茶。
李文清说“你什么也不跟我说,但我也能知道,你过得不好。我去问了陆铭,他说你在起诉离婚。”
念之轻轻嗯了一声。
李文清这次很冷静,说“他态度很疏远,没说几句就挂了电话,以前没这样过。我猜想,你们官司估计……挺麻烦……”
念之并不想把具体的细节告诉李文清,因为当抬起头看时,发现李文清眉间的皱纹那么深,深到两边的肌肉形成了小鼓包。
虽然李文清看起来是个老年女性了,但是她的内心,可能只有七八岁,那一刻,念之突然看见,李文清根本无力支撑起来这一切。
一个内心充满恐惧的妈妈,一个貌似年老其实幼稚的妈妈,一个强撑着却随时渴望依靠的妈妈……
念之突然不忍心了,说“我能处理好的,你放心。”
李文清却突然说“男人心狠的,念之,所有男人的心都比女人狠。你要小心提防,不要太善良。当涉及到真正利益的时候,有些男人什么都做得出来。”
这是第一次,李文清能够站在念之这边,为她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