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来不及的时间
从小念之都没有觉得自己有过什么天分。尽管她学习不错，但那是她付出了非常多的努力和辛苦换来的，有时候她看到某个同学整日睡觉混日子，结果考试还能考个中等成绩，觉得那才是真正的聪明。
非常非常的努力，没有一丝的喘息机会，不敢放松一会会，只要玩耍心里就觉得担心，有负罪感，这样换来的前两名的成绩，是非常辛苦的。念之甚至怀疑过自己是不是轻度弱智，她认真的怀疑过。或者是什么发育迟缓之类的，总之就是，怎么会这么辛苦了，还是做不到满分，永远达不到。
跳舞这件事是个例外。同样的动作，念之做出来就是更好看，更容易跟上节奏，严丝合缝的卡点。非常轻微的不同，但是镜子里看上去就是非常大不同，念之跳起来就是舒服。
天分这件事，在艺术领域里会以非常显化的特质表现出来，完全掩盖不住。
当发现有舞蹈天分时，已经十三岁了，按照大人们的说法，早就来不及了，筋也硬了，骨头也硬了，劈叉都做不到了……
为什么会这样，念之不明白。她自己感觉明明还是个小孩，但是为什么在跳舞这件事情上，就晚了，一切都来不及了。
这个世界到底谁在倒计时，为什么这么严苛，为什么一直在传播“来不及”的概念，到底在跟谁比赛？目标是什么？我们到底要去哪里？这些限制到底是谁在设置？为什么我们这样默认是对的，为什么我们不敢反抗？
我们所有人的目标真的一致吗？
如果我们的目标不一致，那为什么我们要默认他人告诉我们的“限制”，为什么我们要接受他人告诉我们“来不及了，你的岁数来不及了。”
放屁。
念之原本也是相信自己来不及，她感觉自己的身体还在生长，她还在长个子呢，为什么会来不及？不知道。但也来不及想清楚。她只是跟着顾老师的要求练习拉伸韧带，练习下腰，练习踢腿，认认真真，每天按照正规的方式每天做，早晚各三十分钟，热身、拉伸、踢腿、尝试下叉，再踢腿，就这样……
一个月的时候，轻轻松松，两条腿，都可以劈叉了。没有痛苦感。
随着横叉的轻松劈下去，有些东西在念之的脑中也瓦解了。
原来，那么多人没有做过这件事，也能非常肯定的下评语，像是他们什么都懂一样。他们根本没去尝试，就用极为确定的语言，吓唬所有人。
原来，那么多人一起说的，也有可能是错的。
这件事，对十三岁的沈念之来说，是非常震惊的。尤其她妈妈，李文清，她经常说跳舞就得童子功，七八岁都晚了，骨头都定型了。根本不可能练，而且跳舞就是青春饭，最多只能吃到25岁，之后就得下岗，没有机会给25岁以后的女人跳舞。
所以跳舞这件事在念之的脑海中，就是昙花一现的梦，是不可实现的路途，是没有前途没有未来的路径。
是沈念之早早就需要阉割掉的眺望。
可是，顾老师也快三十岁了，而且结婚了，也不年轻了，她还在继续跳。她能当音乐来时，还能教舞蹈，她还每天都非常享受跳舞这件事，下班后还带着街舞班的学生们一起训练，她脸上总是带着笑容，她总是看上去非常有活力……
原来，这条路，可以像顾老师这样走这么远。
念之喜欢在舞蹈教室里看顾老师跳舞，她的身形依然非常年轻挺拔瘦削却有力量，小腿大腿的肌肉明显，她喜欢穿堆袜，喜欢穿奇奇怪怪的裤子，很少看到装束都能在顾老师身上看到，极度宽松的裤子，极度贴身的裤子，背带的裤子，宽大的裙子……所有都能穿得非常好看和得体。
各种各样的舞蹈，她都能够随时随地的跳起来。因为肌肉的力量，让她的定点非常漂亮。而且顾老师和其他老师不同，她不止喜欢“好学生”。
要知道这一点非常难得。
大部分老师，永远，都只，喜欢“好学生”。
念之不喜欢靠近老师这个群体，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念之觉得，如果是因我表现的好，你才喜欢我， 那这种喜欢，我一点儿都不稀罕。
因为人的优秀而喜欢人，这谁都可以做到。我才不想要。
而顾老师对学生的喜欢，是很平视的那种，有几个学生跳舞跳的乱七八糟，四肢各有各的想法，大家就是来胡闹着玩，喜欢顾老师。顾老师也能够接纳他们，跳着出出汗，大家一起欣赏这个舞蹈，一起运动运动，能请大家一个喝饮料，听学生们八卦说笑话，顾老师好开心……
念之因为不怎么会讲话，总是坐的远一点，她虽然跳得很好，但顾老师也没有多么偏爱她。她享受这个距离，享受能够在这样宽松舒适的环境里，和这样一群人没有压力的玩。
然而，可惜有这个然而。
李文清女士发现沈念之持续的去街舞班练习，甚至街舞班为了比赛还占用了自习课的时间。李文清冲到了舞蹈教室，就对顾老师兜头兜脸的教训了起来，将街舞说的下流不堪，将顾老师批评的毫无道德休养……
平日里看顾老师是个非常平和温和的人，没想到，在吵架中丝毫不落下风，用同样刻薄的语气反问李文清，两个人眼看就要大吵起来，沈念之可怜兮兮的走了过去，快哭了。
这时，顾老师才突然想起来，沈念之好像是李文清的女儿。她们一点儿也不像。
顾老师的脸上突然有了很多的歉意，她原本可以有很多难听的话讲出来的，可是，看到念之，她忍住了。那个小女孩太乖了，让人心疼……
而李文清丝毫没有顾及念之的感受，当着众人的面开始批评念之，怪她不知廉耻，耽误学习，以后都不许再来……
那一刻，念之只希望自己死掉，或者蒸发掉。
她觉得自己错了，又错了。让顾老师生气，让妈妈生气，让同学们难受，念之觉得对不起所有人……
可是，她到底错哪里了，她不知道。
也许就不该活着，错在来到了这个世界。这么努力，也无法讨好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