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水库

    很多年后，回想起十几岁时的感觉，顾晓欢并不觉得像是二十年前，近到像是一两年前的感觉。

    她的内心里，有一部分和十五岁的自己并没有任何差别。

    长大的部分，是和外界打交道的外壳，是与现实交汇的那一面，并不是她内心的部分。

    十五岁的顾晓欢，在家里常常不快乐，恨不能成为隐形人，她觉得自己像是住在别人家里。那个家是顾颜齐和她父母的家，他们一家三口好快乐，好幸福，只是多出来了一个她。那时候八岁的顾颜齐开始上学了，怎么会有小孩子一开始学写字就能迅速掌握写字的规律呢，怎么会有小孩子能不去培训班就能写出一手的正楷呢……

    顾颜齐就是能做到。

    同样的家庭长大，同样的学校，那剩下的只能怪自己不够好，能力不足。

    父母都像是因为有了颜齐这样的孩子，腰杆更直了。不仅在外面，和朋友同事有面子，更是在家里，面对晓欢的不争气，有了充足的理由——这不是父母的责任，不是父母的问题，就是孩子自己不争气。

    父母得到了完全的解放，自恋得到了维护。

    回到家里的顾晓欢不愿意出房门，不跟任何人说话。她觉得自己就像是家里的耻辱和伤疤，碍着所有人的眼，包括自己的双眼。

    她喜欢新的学校，在这个国际高中里，轻松很多，还能学习画画，她终于能有很多时间安静下来，不是被他人不断的评价着。

    和周宁相处的时间越长，晓欢笑容越多，笑得像只小猫，可爱又迷迷糊糊，周宁忍不住主动靠近，牵起她的手。

    是暑假里，同学们一起相约去郊区爬山，两天一夜。然而到了长途车站，其中两个同学因为钱和酒店还有路线的事情争执了起来。

    本来是很小的事情，晓欢根本不在意这些小事情，就站在一边等他们吵完。

    可是没想到，越吵越大，那两人拉扯出了很多事情，原本不错的关系，翻脸给所有人看，甚至讲出背地私下里的一些乱七八糟的话……

    越听越离谱，周围越来越多的人被拉扯进去，解释的，翻白眼的，否认的……

    晓欢转身就走了，她不要听下去，更不想劝架，转身看到售卖机，买了一瓶冰可乐。使劲晃动，不断的晃动。

    走到吵架的两个人面前，拧开盖，左右晃动，可乐直冲两人脸上。

    吵架终于可以停止了。

    晓欢转身离开，随意买了一张最近离开的车票，检票上车了。

    车要离开时，周宁追了上来，坐在她身边，忍不住的一直笑，他的眼睛里都是欣赏，他笑着说“你做了我想做，却不敢的事情……”

    窗外的阳光热烈，他的鼓励眼神晶莹闪烁，像舞台上的光芒，让顾晓欢眩晕，那个夏天一切都是闪亮的。

    车子走了很远，晓欢才想起来问“咱们这是要去哪里？”

    周宁一愣，也笑，他也不知道，两人就这样忍不住的大笑。由命运带着他们随意去往任何地方……

    终点站是水库附近的小镇。风景如画。

    一切美好的如同梦境，两个人走在无人认识的大街上，第一次大大方方的可以牵着手，自由自在的风从四面八方吹来。

    熟悉的城市和街道里有家人邻居的侧目，学校里有老师和同学的目光，他们从来不敢这样靠近。

    而在这个小镇上，远处的水库是碧绿的无边无际的湖面，出去走走，就是蜿蜒宽阔的河道，水流声不绝于耳。

    周宁从未松开过她的手。

    这是晓欢从未有过的亲近，从未有过。

    哪怕到了三十七八岁再回头看时，她也惊奇的发现，那样心的靠近程度，和身体的靠近方式，还有灵魂安全松弛的感受，她再也没有过。

    和任何人都没有过。

    街边的小餐馆，窗外就是湖水，远处的山是蓝色的。两人坐在窗边吃着最普通的饭菜，眼睛一起看着远处，永远一双手是牵着的。

    周宁用左手吃饭，晓欢用右手吃饭，两个人相视就会忍不住笑，笑到停不下来。

    不需要任何的言语。

    牵着手走遍整个小城，买了些草莓和小西红柿，一颗一颗的吃，在夏日的阳光下，少女裙角飞扬，马尾也全部放下，她自来卷的长发在风中肆意的飞。常常飞到周宁的脸上，轻轻痒痒的划过他的脸颊和嘴角……

    清香的发梢让他的心也跟着飘飞起来。

    白色t恤、蓝色牛仔裤的少年，好看的锁骨，宽阔的肩膀，依然瘦削的模样。顾晓欢喜欢看周宁，终于可以肆意的欣赏她，不需要在教室里偷偷的瞄。

    湖边的草坪上，大树下，可以躺在那里，长时间的看着彼此，可以长时间的亲吻对方，就像时间都不存在。

    那是顾晓欢内心里和自由最近的时候。近到不真实，像一个梦。

    她一直以为，拥有自由的时刻，会是疯狂的，会做很多癫狂的事情，甚至想象中自己是愤怒的，爆裂的，不顾一切的。但是，现实完全相反。

    拥有真正自由的那一刻，她竟然是平静的。

    极为的平静，不想做任何疯狂的事情。

    人能够全然的活在此刻，享受此刻的美好。原来自由带来的是灵魂归位。

    自由让人感受到生之美好和愉悦。只想感恩生命本身。

    闭上眼睛的时候，会落泪。顾晓欢躺在草坪上，看着没有一丝云的天空，眼泪在轻轻滑落。她没有这般幸福过，这样被人爱着。

    晚上两人回到酒店里，开了两个房间。但是却进了同一扇门。

    长时间的拥抱，依然觉得不够近，还不够近。

    年少的周宁身体有了反应，想把晓欢抱更紧，却又轻轻和她保持了距离。两人都呼吸急促，心跳声清晰。

    窗外的月光将房间照亮，看得见彼此诚挚的年轻的脸。

    两人躺在一起，紧紧拥抱着，彼此都不愿放开一小会儿。

    这样的机会，像是从命运手中抢过来，偷过来的。顾晓欢有着明确的感受，她非常确定，这是命运盯梢的时候打盹了，她才能从牢笼中偷到这一点儿的美好。

    这是她顾晓欢的越狱时刻。

    迟早要还的，她知道，她无比确定。因此，她更要享受这一刻，她要无比的粘住对方，她要好好的享受此刻，全部记在脑海里，记在身体里。

    她不要任何东西挡在他们之间，甚至衣服。

    她想感受他的肌肤，要无比的近。

    周宁是略微被动的，他一直强力的压制自己的本能，但是晓欢的行为让他瞬间就松动，就像远处的水坝，水位晃晃悠悠，越来越高，终于，越过最高的水位线……

    全部倾泻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