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同行之人

    回到房间里，灰尘飘飞，几乎看不清人的脸。工人师傅还在工作，装修的声音嗡嗡传出。

    声音像是一道阻隔，这个时候让念之觉得安全。她在了角落的地上，哭出了声音。很久了，她没有哭出过声音，每次都是安静的流泪，默默擦去。

    念之细细分辨自己在哭什么，为何这么委屈的感觉包裹住自己。慢慢的，她感觉到了一些细微的东西，那就是——她内心巨大的憋屈感，她无法宣之于口。

    她要怎么跟张雪说，妈妈，你的儿子不喜欢女人，这么多年，我是被骗的。他出轨了，而且是和男人，他在骗我……这么多年，我竟然不知道。

    我到底有多么愚蠢。

    在他们分房间之前，是有过很多亲密的时候。念之也许不喜欢陆铭这个人的灵魂，可是，她无法否认的是，她喜欢她的身体。

    本能的喜欢。

    两个人身体靠近时，发自本能的亲密。而陆铭对待这件事情总是有着非常热忱，一直到后来，念之慢慢的疏远，搬到隔壁的房间去睡。

    一切才能停息下来。

    念之心中知道，如果他们睡在一起，很多问题会被掩盖。不知是荷尔蒙还是什么，会一次次拉近他们的距离，让他们将一些事情糊弄过去。

    但那些隐痛并不会消失，并且在无数不经意的时刻里，突然窜出来扎痛人。

    年纪小的时候，念之分不清这些东西。因为陆铭给出的，是那种经过大脑思考的对人的“好”，不是通过心的感受给出来的。

    他觉得念之装修房子需要人帮忙，就找人帮忙，他做得多么好。可是他根本听不到念之拒绝了无数次的不需要，念之表达了无数次的希望他远离。

    某种程度上，念之觉得陆铭像个聋子、更像个盲人。

    而他造出来的这个场域，会让所有人看到表面后，觉得很棒，做得很贴心，对此不满意的念之是个疯子。

    哪怕在最私密的时刻里，陆铭都不是诚实的。

    念之能感觉出来他身体的需要，渴望，但是感觉不到爱意。他的亲吻和碰触，是对于另一个给予他满足的物件，并不是来自于对一个女人的爱意。

    他会通过技巧、方法来满足对方，但是这种满足是为了观看对方的反应，继而让自己得到满足。

    他的灵魂不在场。

    这一切最让念之崩溃的就是，她得不到任何他人的理解。她无法将这种细微的感受传达给他人，甚至会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问题，是不是自己疯了，其他人才是对的。

    只要生活在陆铭的身边，她就会慢慢的不相信自己。

    痛哭完，念之拿起旧手机，重新打开，看到晓欢给自己的留言，问自己近日可好。

    念之回复——我在装修房子。

    很快晓欢又回复了，想过来和念之聊聊，两人约好在念之暂住的快捷酒店见面。

    快捷酒店里能够坐着的位置本来就少，大大的床摆放在旁边。念之洗过澡正在吹头发，晓欢就敲门了。

    晓欢穿着一件超大的阔版t恤，短裤只留出边角，脚踩一双厚底鞋，头发茂密披散着，涂了口红，整个人状态看着很不错，比上次见瘦了些。

    念之穿着家居服走了出来，那是一件衬衫版型的裙子。

    晓欢笑了，说“咱们俩开房的感觉，真是……不一样。”

    念之也笑了，接过晓欢手里拿着的水果放在旁边桌上。

    两人坐了下来，念之一边擦头发一边说，“你最近很累吧，都瘦了。”

    “别提了，我简直要忙的飞起，不过终于歇下来，我妹结婚了。”晓欢看着念之，再看看周围的环境，似是无意的问“你装修的如何了？”

    念之说出自己准备全程参与，做所有事的时候，晓欢还是震惊的。这真不像是念之这样的人做的事。在她看来，念之应该是坐在茶案后面，慢慢的泡茶，插花，写毛笔字，抄心经，练习瑜伽的女人。

    这种女人怎么会穿着背带裤，头戴白帽子，刷墙？

    晓欢不可置信的说“你这画风完全不符，下次你在工地干活时候叫我，我一定要来看看，根本想象不出来。”

    两人之间很亲近，也许是源于认识的方式，也许是源于一见面就不得不揭开最私密的伤口，使得两人之间几乎没有什么隔阂。

    晓欢喝了一口冰可乐，说“跟你说个有意思的事儿，我妹送了我一个礼物。一间小公寓。”晓欢看着念之，眼神里有种看着相似命运之人的感受，“上次我去你的小家，我就想，真好啊，有这样一个落脚地，没想到，我真的也有了。”

    可是，晓欢脸上的笑容并不是欣慰和满意，而是荒谬和苦涩。晓欢继续说“可是，我不想要。”

    念之擦着头发的动作，停止了。她看到了晓欢脸上的苦涩。

    念之放下毛巾，说“你来之前，我还大哭了一场，我觉得没有人会理解我的处境，我跟谁说，对方能信我会这么愚蠢，发现不了丈夫其实……但是你来了，我才发现，不是的，这个世界有个人是真正的理解我的，这种理解不是站在一旁说的理解，而是，你和我同站在一片冰湖之中，到底有多寒冷，我们完全知道。”

    晓欢点点头，她明白念之在说什么。

    但是晓欢还是直白的说“可是我不想离婚。”她知道这句话很窝囊，很没有骨气，很软弱，但是，晓欢不想要那些骨气，她说“我想有个家庭，我想好好的把日子过下去，就像现在这样。”

    “你不在乎他爱不爱你吗？”念之问出的也是自己心中的疑问。

    “什么是爱？”晓欢坐了起来，“景睿在我难过的时候，会在我身边，会陪着我，我不舒服的时候，会照顾我，我饿的时候，会给我做饭。我需要帮助的时候，他永远会回应我。这些，是不是爱？”

    念之无法否认这些行为，没有给予回应。她只是默默的觉得，她们说的不是同一种事物。

    晓欢拨了一下头发，眼神更为的坚定，说“我知道我要的是什么，我就想要个家庭，我三十多了，我想有个孩子，真正属于自己的家庭。至于爱情之类的，我并不想要。我就想要一个品德正直的男性，懂得照顾我，为人靠谱，就够了。这些已经非常非常足够了。”

    就这些，也是大部分女人没能得到过的。

    晓欢带着羡慕的眼神看念之，说“念之，你像是活在一个真空的环境中，在接近四十的岁数里，还渴望着爱意。这是非常奢侈的事情。你出去看看大部分的人，是否能这样想。”晓欢叹口气，说“但是，我觉得你这样没问题，人只要想明白自己要什么，就好。”

    念之突然问“所以，你今天来找我，是想说……”

    两人四目相对，空气里有了不同的味道，有些细微的变化产生了。

    晓欢说“我希望景睿能够回头，诚实的说，我是来打探消息的，我原本希望……你和陆铭也会和好，这样，我们，我们就能回到过去……”

    念之说“晓欢，你在自欺欺人。其实我也容易自欺，只是，我有点没力气继续骗自己下去了，因为我很不舒服。”

    “你和陆铭谈过关于景睿的事吗？”晓欢直接的问。

    念之摇摇头，她没有勇气去问，没有勇气去看这些事情，更没有力气去和陆铭去碰这样大的问题。

    晓欢说“也许有些事情并不像你想的那样。”

    两人没有再多说什么，晓欢就离开了。念之没有想到，在经历了这样的事情后，晓欢竟然是想走回头路，而念之又像是孤单的一个人站在旷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