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不像妈妈

    就是上个月，沈念之和陆铭送陆随安去新学校，办妥各种手续后，去宿舍放行李。

    女孩子的宿舍，陆铭不方便进去，就在楼下等。

    宿舍四人间，宽敞明亮，四个小女孩住也是舒适的，书桌和衣柜都是崭新的，宿舍里的三个女孩子好奇的等待着随安的到来，很有礼貌开朗的样子。

    念之看到这样的同住女孩们，放心很多。

    圆脸的女孩很热情，说“陆随安是吧，你好，我叫张慧雯，欢迎你来到我们宿舍。我们这里叫史莱特林疯人院！”

    随安眼睛都亮了。暗号对上了，竟然一群和她一样爱好的人。

    念之也为她高兴，终于，有人可以和她一起聊那些魔法，看各种耽美漫画，玩游戏。

    收拾好床铺，念之离开，走之前，也不知应该说什么，就摸摸念之的脑袋，像小时候一样。

    念之已经比她高一点了，比她还要结实些，脸却还能看出幼儿时的样子。念之鼻子酸，不想在这里流泪，转头就走出了宿舍。

    就在她从包里找纸巾的时候，听到宿舍里几个女孩子的谈论声。

    “那是你妈妈？好年轻啊……”

    “真不像是妈妈，我以为是你的小姨，或者姐姐，看着像二十多岁。好会保养。”

    接下来是陆随安说话，“她最大的问题，就是不像个妈。”

    这句话重重敲在了沈念之的心里。这是她第一次听到随安对她的评价。

    走到楼下后，陆铭过来赶紧问，“宿舍怎样？同学如何？”

    “都挺好的，随安会喜欢。”念之有点神不在焉，但还是回答了对方。

    陆铭还在期待念之多说点什么，多给点信息，能给他补充些没有看到的内容，但过了会儿，他就知道，没有了，念之不会再多说任何。

    两人就这样默默的开车回家。

    回去的路上，等待红灯的时候，沈念之突然说“妈妈应该是什么样？”

    陆铭嗯了一声，没有听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念之看着窗外，眼中划过一丝脆弱，说“随安说，我不像个妈。”

    陆铭忍不住笑了，笑容里有理解和共识的意味，还有一丝幸灾乐祸，好像一个秘密被戳穿，当事人却不自知的暗暗开心。

    陆铭看了一眼念之，她的神色那么淡然，穿着棕色系的宽大西装外套，淡咖色的衬衫，蓝色牛仔裤和白色的帆布鞋，背着大大的蓝色帆布包，长长的黑色直发。

    她坐在副驾驶里，抱着帆布包，就像是要去上课的大学生。

    她的神情像是跑错了教室，不知该怎么办的无措。

    陆铭心中有不忍，这么多年，念之就是这样的神情，她好像是跑错片场的演员，糊里糊涂。她的灵魂在哪里，他也不知道，只是好像常常不在线。

    陆铭本来的调侃心情变成了复杂的，混杂着心疼，还有对自己的一丝委屈感，这个女人就好像没有在意过这个家。

    一时间，本来出口的调侃就变了味。

    陆铭说“你自己不觉得？”

    念之认真求教的问“妈妈应该是什么样的？”

    又在找正确答案，标准的、唯一的答案。陆铭听到这个问题就会没来由的心烦，他知道，只要他说得出具体的标准，沈念之就一定会努力做到，而她一定能做到，为了让大家满意。

    可是，她做到的这些，会带来一种非常奇怪的感受，让你说不出的不对劲。她在模仿标准答案，让你高兴。

    而在这种模仿的底层，你能感觉到她本人并未出席。

    陆铭开着车，看到念之认真询问的表情，说“妈妈和孩子很亲近，会骂孩子，会生气，还会唠叨，会看不惯，妈妈让人觉得安全。”

    念之无法接受这些标准，也就是说，自己对自己的严格要求，反而让自己显得不像妈妈了，让孩子跟自己不亲近。如果是这样的答案，那就不亲近吧。

    像是听到了很离谱的答案，念之没有回应，这个参考答案估计印刷错误。

    想起自己的妈妈，李文清女士，那就非常符合陆铭的标准了。李文清只要看到念之，就开始吐槽她爸爸，沈平。

    李文清身体一直不好，全身上下应该没有一处是畅快的。每次打电话，李文清都能找到一个地方的病痛跟沈念之诉说。

    而这样的身体状况下，李文清竟然还伺候了十年自己的妈妈，也就是沈念之的姥姥。阿尔兹海默症的老人，伴随左边身体中风，生气时候打人骂人不吃药。如果不是李文清细心备至的呵护，姥姥是不可能还活了十年。

    念之常觉得，是妈妈用自己的身体换了姥姥十年。去年，姥姥走了，妈妈终于能休息，可是她的身体反而每况愈下，最近连楼都不下。

    念之回想自己小时候，李文清就一直一直唠叨，她对很多事情都不满意，总是在抱怨。念之不得不听妈妈的这些话，她看得到妈妈的不容易，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学习，成为妈妈的骄傲，她自己不要成为妈妈抱怨的其中之一。

    爸爸是经常不回家的，所有的话，念之是妈妈唯一的听众。

    念之不敢犯错，也不能犯错，她是妈妈唯一的支柱。只有在她身上，妈妈能获得安慰。那也是念之最为欢畅的时刻，看到妈妈提到她时，眉心舒展开，说一句，“念之啊，我的念之真的好乖。”

    随后就等着旁人海量的夸赞和羡慕，李文清的脸上就会出现难得的光泽。

    念之就是这样长大的。她知道自己付出了多少。

    她从不给随安这样吐槽和抱怨，她希望孩子轻松的长大，结果呢，随安还给她的是什么？一张退学通知单。

    人生就是这样的不公平。

    想着这些，念之的车已经开到了湖边的酒店门口。

    缓缓驶入停车场，她看到了陆铭的车。刚好有个空车位在旁边，念之把车停在那里，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

    等不来标准答案，那就由沈念之写一个吧。

    今晚就是答案揭晓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