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柳庄看相
吾年少时，曾与兆士往京中城西大庙中卜算，其卦者言吾当富贵，而今已经三十年矣，迥然一身，岁无所入，徒以纸笔之资度日，然日入不过几文；年初与兆士再遇卦者言前事，问何故如此也。卦者抚掌而言：“吾乃入世法，何算出世人！”吾大愕，而兆士已奋拳直上，卦者血下矣！——《卦者言》
“大清早的，不但淋了雨，还走了这么多路程，肚子里没食，腿脚实在是乏困的厉害！”
柴大宝边走边抱怨道。
王差管劝慰道：“大人，我想前面不远处必然有打尖之处，你我快些脚步，用不了多久便到，到时点些上好的酒食，给大人解解乏！”
柴大宝道：“这穷乡僻野的地方，能有些什么上好的酒食！”
董何夕看了一眼柴大宝道：“大宝，出门在外，难免经历一些风雨，你怎么总是抱怨，若是感觉受不了这份辛苦，你不如就回二皇子处……”
柴大宝听此忙道：“大人，我哪里是抱怨，我只不过是……”
说到这里他一愣，想了想低下头道：“我说得也是实情嘛！”
这时随着雨水渐渐变小，前面隐隐约约有个破庙印入几人眼帘，王差管道：“各位大人，不如我们到庙中暂时避一下雨，顺便生堆火暖暖身子，我身上还有几个麦饼，借着火，众位先打个尖！”
柴大宝道：“还是王差管常走路的人有经验。”
董何夕道：“就按照王差管的办！”
于是一行人便快速向破庙行去，等几个人进庙一看，不想这破庙早已经被一个人捷足先登，几个人一对视，皆是一愣，只见那人上下搭理了几个人之后道：“几位官家请进！”
董何夕一惊道：“老先生缘何说我等是管家。”
那人笑道：“小老儿别无他能，但有几分能识人的本领傍身罢了！”
柴大宝是个好奇之人，也不顾礼节道：“就是所谓的走街看相之徒罢了！”
而那人也不恼，笑着答道：“对对对，就是你说的这种人！”
而王差管拱手道：“老人家，我等乃是行路之人，路过贵处，不想阴雨连绵，故特想借贵宝地避一下雨，顺便热口东西吃！”
那人继续笑道：“莫要向我借，我也是客，要借就向他们借！”
说着便指向庙中的塑像。
众人一看，原来是土地公公与土地奶奶，董何夕不禁感叹道：“看着也是个大庙，缘何突然变得如此破败！”
那人笑道：“人人都说神仙好，我看这神仙反倒不如凡人？”
董何夕一惊，反问道：“老先生缘何如此说？”
那人道：“这世间之人吧，把这个神仙当成了欲望的发泄对象，你看那些求财，求姻缘的，把那个管财、管姻缘的庙是搞得规模巨大，把这个神仙是搞得金光耀眼，而那些普通的人怕是连个香火位都没有，反倒不如一个人，还有一席之地能睡觉！”
董何夕道：“神又岂会在乎这些？”
那人道：“神在乎不在乎我倒是不知道，毕竟我不是神，但是有些神啊，牌位渐渐地就没有了，世间在也没有人记着他们了，他们好像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他们是不是还在，我不知道，但是，在我眼里，即使是凡人死了还能留把骨头，亿万年不灭，而那些神呢？一但被人遗忘，他们还能留下些什么呢？”
董何夕叹息道：“神道之事，苍苍茫茫，凡人实在难以探知！”
那人又道：“凡人难以探知？我看倒不是，比如说眼前这土地庙，当年繁盛之时，搞得规模如此之大，如今出了个什么柳大仙能帮人解病除灾，顿时没了香火，破败至如此！”
董何夕道：“但毕竟土地是正神，那柳大仙是邪魔歪道！”
那人笑道：“凡人有几个在乎你的那个名分？若是能给他们带来好处，香火鼎盛，不是正神，他们也能给你尊成正神，什么桃柳黄白，什么山精妖魅，更有甚者一些鬼怪恶灵，若是对他们没有半分好处，等待的只有尘土灰埃，慢慢的你就会被众人遗忘。”
董何夕道：“但毕竟名分乃是贵器……”
那人打断道：“贵器？有些山精野怪，借着土地庙了，娘娘庙了，财神庙了等等的门面和身份，众人拜了显灵，虽然众人拜的是这些山精野怪，但是顺便着倒是也给这些正神增加些香火。而有些直接就以自己的名头惑乱世人，比如这河西村的柳大仙，直接显灵，给百姓又是治病，又是给粮，还能实现百姓的愿望，这香火不知道比那些正神高出去多少，也不见谁会在乎这是不是贵器？”
董何夕一时语塞道：“这……”
王差管这时看出尴尬忙道：“老人家，我们这一路淋雨而来，可否借着你的火，吃口热饼，干一下衣服。”
那人道：“这是自然，还请各位不要嫌弃！”
于是几个人围在火堆旁，为缓解尴尬，王差管道：“老人家，还不知道尊姓大名！”
那人笑道：“哪里有什么尊姓大名，你们直接管我叫柳庄就行了。”
几个人一念叨这名字：“柳庄？”
觉得颇为熟悉，但是又想不到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岂知柳庄这时开口道：“不知几位要去哪里？”
王差管道：“我们要上县城中，路过这里！”
柳庄道：“昂，不过我看倒不是如此！”
众人一惊，那柳庄道：“怕不是要前往河西村吧？”
董何夕道：“柳先生缘何如此说？”
柳庄道：“先生龙骧虎步，身有蛟龙之资，脸有莽龙之相，行有猛虎之威，坐有仙鹤之态，虽不能面南而坐，但终究是一之下，万人之上，出则为将，入则为相，荣耀至极！”
而女罗刹在那里像是抱怨道：“那有什么好的！”
而柴大宝笑道：“柳先生这话倒是也对，就以董大人的家世，将来必然是内为首辅，外为使相！”
而柳庄却面色担忧道：“不过，先生虽贵，但是脸有饿纹，面有情痣，恐终究不得善终！”
柴大宝道：“你这小老儿莫要瞎说，董大人……”
董何夕打断柴大宝的话道：“大宝莫要对老人家无礼，面相之说，向来虚妄，圣人所不倡，况我乎？且我目前一个戴罪之身，谈何出则为将，入则为相呢？”
柴大宝愤愤道：“柳先生既然精通面相之学，且来为我看上一看，若是看不准，那便是胡扯瞎说了！”
柳庄瞟了几眼柴大宝道：“这位先生也是富贵中人！”
柴大宝轻蔑道：“这还用说，稍微有些见识的人都能从别人的穿着神态举止看出来！”
柳庄继续道：“不过先生你初始极贫，且祖上世代贫瘠下贱！”
柴大宝听闻此语一愣。
而那柳庄先生继续道：“后始发达，虽富贵至极，权势熏天，但是终究是手中无印，身上无位！”
柴大宝愕然。
柳庄先生继续道：“可惜的是你若一直贫贱，好歹还有后代子孙传世，如今富贵了，怕是百年之后无血食啦！”
柴大宝听到此，不觉潸然泪下。
柳庄先生叹息道：“你这个人啊，若是个狠心之人，还是善终，可我看你却明明是个胸怀天下之人，将来如何，非是我之能了！”
柴大宝默然不语，唯有低头垂泪而已。
王差管一看柳庄将刚才傲慢的柴大宝说的哑然无语，心知其必然是有真的本事，便道：“柳先生既然有此异能，今日相会便是缘分，不如给在下看上一看如何？”
柳庄道：“先生虽然不富贵，但是小康，不缺衣食，儿孙满堂，夫妻和睦，松柏之年啊。世人皆是以富贵为尊，但以我看来，先生才是这里所有人中最为有福气的了，世间纷纷扰扰，此起彼伏，哪里有安然度日来的幸福美满，平安喜乐呢？”
董何夕指向女罗刹和空心道：“那柳先生看这两位如何？”
柳庄瞟了一眼，不觉正眼一瞧，再之正色观瞧半晌，众人见他如此长时间未说话，王差管便在旁提醒道：“柳先生！”
柳庄才醒过来，他摇了摇头道：“我看不出来！”
董何夕与柴大宝以及王差管一惊道：“看不出来？”
柳庄继续道：“我看这姑娘，犹如望向深渊，永远望不到底，而看这位小沙弥，却是平平淡淡的一个小沙弥，什么也没有。”
王差管道：“这是为何？”
柳庄叹息道：“我所学者，乃是人间法，想来这两位非是世间人吧！”
董何夕想了想道：“也是啊，这小沙弥原本就是僧人，已经脱离尘世，自然是尘世法看不透，至于这位姑娘，与这小沙弥一同，我预计也是修行之人，必然也是脱离尘世之人！”
柳庄道：“先生说得也是一理吧，以我看来，这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姑娘和小沙弥，但是太过普通，普通的没有一丁点稀奇之处，也就是奇怪了，用心神细瞧，却是一个是深渊，一个是空虚，我自己我之术已经是天下无敌，不想如今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而自己学艺不精，还班门弄斧，实在是可笑之极啊！”
董何夕正要再说些什么，不想外面雨停了，那柳庄看了看外面雨停了，便起身道：“看来我们的缘分尽了！”
柴大宝忙问：“柳先生缘何说此？”
柳庄道：“如今雨停，我要上路，前往河西村，而各位要上路去县城，这以后怕是再难相遇，你我的缘分不就尽了吗？”
董何夕道：“柳先生为何要去河西村？我听说那里现在出了一位什么柳大仙，蛊惑百姓，聚集钱粮，圣人尚不置身于险地，况先生乎？柳先生还是去他处比较好，万一在那里有个好歹，岂不是悔之晚矣！”
那柳庄自嘲道：“若无什么柳大仙，我还不去，正是因为有了这个什么柳大仙蛊惑百姓，我才去！”
王差管疑惑问道：“这是为何？明知是险地，还要以身犯险吗？”
柳庄道：“如今天下不太平，贪官污吏横行，妖魔鬼怪四起，百姓流离失所。如今这所谓的柳大仙在河西村祸害百姓，他不前去，你不前去，我不前去，那岂不是让这些妖人横行，百姓受苦吗？”
柳庄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道：“我虽然不才，能力卑微，但既然天生于我，我岂能置之不理，倘若最后我身死，不过是埋黄土耳，我志已伸！”
说到此，他顿了顿嗓子道：“但若我潜首保命，就算能活上亿万年，那又有何意义呢？”
王差管道：“先生好心，但我恐百姓愚昧，不懂先生一片真心！”
柳庄笑道：“但若一心为公，就算众人不理解，我也俨然自得，好不快哉，况且我去是为我心，非是为了他人，如何还要求得他人理解呢？”
众人听完一愣，董何夕忙拱手道：“先生高才……”
话还未完，只见柳庄已经踏出了庙门，留给众人一个背影，在雨后的阳光之下，那个背影颇为的耀人眼睛，只听柳庄边走边打断董何夕的话道：“不是高才，不是高才，我就是一个平平凡凡的普通人而已！”
董何夕看着柳庄那个背影叹息道：“若是这等有用之才能进庙堂，天下百姓就能少受几分苦楚，而国家社稷也就能安定巩固！”
王差管随即叹息道：“大人啊，以我这些年在衙门中行走来看，岂是缺乏这样的人才？只不过是无论谁进了这巨大的轮盘之中，就身不由己，最后就变成无官不贪，无官不黑了。”
柴大宝也叹息道：“是啊，是啊，我从少年就进入宫廷之中，所见人事不在少数，但凡能到了朝廷中的人，没有一个不是天资禀赋极高的，但是，这一进入这朝廷，这些人的天资禀赋便不在用于正途，慢慢的都去专研那些旁门左道，上下攀附的东西去了。”
女罗刹看了看几人道：“世人都说父母好，只有金银逃不了，酒色财气眼前过，几个能留本自心！”
空心讲道：“凡人啊，无论是天资禀赋多高，但凡逃脱不了杀盗淫，便终究是逃脱不了根本，用沙蒸饭，终不得食，最终还是落入邪道。”
董何夕看了看日头，也踏出庙门，边走边说：“我们也走吧！”
几个人收拾了收拾东西，又重新上路，向河西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