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雨一直下
稠州城墙上,宿卫的士兵正在换岗,城楼里李玉郎踱步不停,嘴里絮絮叨叨地念着,而他抱怨的对象正是先前在镖局中替胡越解了「清风酥」的女子。
此时的李玉郎没了在外人面前的凌厉,耷拉着眉眼,目光甚至不敢直视自己抱怨的对象:“小白姐,有事就不能和我打个商量吗?你这样让胡越出去只会给我添麻烦。你也知道我这手功夫不适合正面应敌的。”
“还不是你自己懒散,给平丰镖局留了句话就走了。你就敢确定如果我不插手就一定没有其他变数?今天就当是给你个教训。还有,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出任务的时候要称职务!”
“知道了,荀令使!”
“城外情况如何?”
“听动静是动上手了,估计等胡越赶到看到的就只剩尸体了。”
“谁问你这个?我问的胡越回家的这条路上情况如何?”
“这”
“你不会没做排查吧?”
“这不是也好拖延一下胡越吗?万一撞上那帮人,他脑子一抽要拼命岂不是”
“质疑令使命令,今年门内考核扣两分!”
“别啊!小白姐!再扣我又得回衙门重修了!”
荀小白懒得多说,放下茶盏起身直奔城外,现在她没空教训这个后辈。若是任务不利,「良家子」里自有规矩处置,轮不到她多嘴。
但眼下计划要是出了岔子,不仅是大帅要责怪,自己这个曾经敬仰「洛川侯」之人如今却护不住他的后人,荀小白她心里也过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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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夹雨,归人心切,声声渐烦。
但纵使这般风雨也盖不住路边深林中的窸窣声。
一个活人换三两黄金!
此等买卖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碰上的!
这个数字就是让这一行的数十人平分赏钱也够往后十几年里衣食无忧了,更何况怎么平分还得看有几人能有命活着去领赏钱。
当绊马索上的铃铛混入这嘈杂的雨声中时,所有人如饿虎扑食般冲出了林子,但目光所及却见不到任何人影,只有一匹在泥泞中挣扎的骏马。
“狗日的,小子还真机灵!”
“搜!格老子的!没了马,我倒要看看那小子脚力如何!”
“不对!地上没脚印!”
当即有人便意识到了不对,但也为时已晚。
霎时,十数枚蝗石破空而出,尽管一众杀手反应迅速,纷纷以手里的兵器护身,但在几声凄厉的惨叫声中已有半数人手应声倒下。
众人惶恐,其中较为冷静的还能定下心神,开口求饶:“不知我们一众人何处得罪了前辈,若有冒犯之处前辈尽管言语,我们必当言听计从!”
但话音刚落,紧随而来的钢针又带走了几条性命。
随后一个低沉的女声才从林间传出:“何方宵小?”
“无心楼「死楼」门客,还请前辈看在楼主的面子上”
不等亮出腰牌的杀手将话说完,几柄飞刀划过带走了剩下几人的呼吸。
“小白姐,怎么会是无心楼的人?就不问下再杀吗?”
荀小白捡起腰牌,端详一番:“这腰牌倒是不假,但「死」字楼此处分舵的门客在我这儿都记着呢。既然越界了,杀了此处分舵的人也没话说。”
“看来今夜来此地的不可能只有这一队人,眼下的情况我们要不要把胡越带回”
“不用,时机未到,把那些喽啰赶走,然后盯紧点。必要时保住胡越性命即可。”
李玉郎微微点头,没再多说,转身没入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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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就在林外不远处,胡越的长刀已然出鞘,面对眼前突然出现的灰衣道人,斗笠下露出的那双漠视一切的双眼让胡越的的身体本能地战栗着。
这些年虽说没经历过生死危机,但走镖难免会和人交手,积累的些许经验催促着本能不停地警告胡越:赶紧跑,眼前这人自己绝不是对手。
但此刻道人沉默不语,却始终站在路中盯着胡越。
胡越也明白此刻没有别的选择,有个教他养他的亲人生命遭受威胁。今日即使自己注定要与他共死也是理所应当。
“让开!”
道人毫不在意胡越的示威,手中铜钱摇晃,卜出最后一卦,看着卦象微微叹气。
“下震上乾,天雷无妄,看来天意难违。小友,听贫道句劝:此行有失,不可妄行。唯守本心,方可解此劫。”
“前辈既然不肯让路,晚辈失礼了!”
没有一句多说,胡越紧了紧握着长刀的手,一个箭步近身长刀便是照脸劈去。而道人却是轻描淡写地挥一挥长袖,气劲溢出便将长刀连同胡越的身子荡开。
看着倒在泥水里的少年,道人捋了捋微微泛白的山羊胡子,轻叹一声:“尚且有些功夫,可惜根基不深,你过不了我的。”
此刻胡越已听不进任何言语,杵着长刀勉强撑起身子,仍要向前。
“让路!”
见胡越再次挥刀,道人也只是微微侧身躲过,手指顺势勾住胡越的衣服边角,轻飘飘地一拽便又将其扔回了原地。
“啧”
道人微微咋舌,本不想伤人,眼下见胡越这般情形心中更为纠结。
两人就这么一来一往地拉扯着,胡越自己也已记不清究竟是第几次被扔回泥潭。红着眼的他却只管强撑着自己一次次起身。
抬手挥刀从起初的周身震痛,直至身体彻底麻木。
脸上混着的不知是泥水、雨水、还是泪水,但眼前一片模糊,他只能举起刀再一次凭着感觉向着那个熟悉的方向走去。
看着少年再次走到了踉踉跄跄地跟前,道人也不再出手,只是一手扶住他的肩膀,问道:“何苦执着?”
“他是我父亲!”
道人眉眼微抬,远处的杂乱声渐隐,同时察觉到了不远处两道隐秘的气机。
见少年仍然不改心意,道人心下自觉时候已到,拂袖侧身让开道路。同时伸手从雨中捻出一抹水于掌中凝固,甩手飞出一枚冰砾没入了少年的后颈。
“罢了,故人遗福泽,贫道也算帮小友一次。”
伴着一声短叹,道人的身形也隐没在了雨夜之中。
而后少年归家,带着满身的泥腥和伤痛。
可终究是晚了。
院落破败,土屋残毁,只见得秋夜的泥泞裹着血水渗入大地,待到天明时也已不着踪迹,酝酿出的只有人心中的愁与恨。
见得一人立于雨中,手中还倒着那毁尸灭迹的毒水,以及那跟前的残肢断臂。
愤怒,这作为万物之灵长的人唯二与野兽无异的情绪,此刻在胡越的心中燃烧蹿升。
复仇,这是他此刻唯一能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