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观体
“徐叔！”
“爹！”
镖局的大门被应声推开，做足了准备的徐明听着少年亲昵的称呼，心中仍是生出了久违的愧疚感，这种滋味他有多年未曾品尝了。
“越儿，你小子吊儿郎当也得有个限度，胡大哥给我打了招呼，你叔叔我就早早备了一桌子的酒菜等你，现在倒好，全凉透了。”
胡越看着大堂里还有不少镖师都落了座，他也不自觉地将性子收敛了些，拉着徐凤平赶忙坐下，挠着头，打起了哈哈：“所以这不是被凤平哥逮着了嘛！”
而徐凤平从小在镖局里长大，眼力见不知比胡越高到哪里去了。看着这阵仗，怎么的都不是镖局平日里的气氛。
而且他记得今天六叔这一队人马不是安排出镖，此刻怎么还在桌前。
况且还有他爹在一旁各种眼神暗示，徐凤平也反应了过来，立刻打起了圆场：“爹，今天有什么安排来着”
“我特地让你六叔留下来来给胡越观体，让你胡伯伯自掏腰包，他可舍不得。这以后进了凌云阁能学的本事可杂了。得把根骨气海给摸清楚，不然以后走了歪路可得不偿失。”
徐明隐晦的给自己的儿子打了个手势以示赞许。
“真的？六叔还有这种本事？”
胡越更是惊喜，虽说还未修炼什么正经武学心法，但功课先做足了总不会有错。
“嘿嘿，我朱清功夫虽然三脚猫，但这观气的本事可是家传的。”
朱清的笑容有些苦哈哈的，毕竟观体这种差事极费心神，可不是人人都愿意做的，但想到胡钟曾经走镖时救过自己性命，今日替他儿子观体怕是还还不清份恩情。
“反正还没到饭菜凉了，让人再去热热。来，小越你跟我进屋坐下。”
胡越看这人来都来了，那不好不承这个情，只得老老实实地跟进了房间，毕竟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怀着些许的忐忑，胡越还是坐在了客房内的榻上：“那就麻烦六叔了。”
“不麻烦。”
一同坐下的朱清微微一笑伸手搭脉，闭目运气后一丝丝气劲从指间透出渗入胡越的筋脉之中。顿时胡越似乎感受到了一股暖意游离在体内，让他生出了些许困意。
“有正经学过武学心法吗？”朱清问道。
“我爹他只教过我一些简单的吐纳法。”
“自己运气走一次，切记如有阻塞不可强冲。”
“好。”
客房外，从窗缝里看到两人闭目入定后，徐明才小心翼翼地点起了一根线香插进了窗纸。
一旁的徐凤平见状心中的疑惑倍增，随即开口发问：“爹，这是做什么，不是说只是摆了桌酒给我送行吗？”
徐明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说道：“刚刚有「良家子」的人来找胡越。”
“「良家子」？找胡越？为什么？”
徐明自知瞒不住自己这个儿子，便将先前与李玉郎的交谈和盘托出。
而徐凤平自然是炸了锅：“为何不提早安排人护着胡伯伯？或者将他接到镖局来也好啊！如此不管不顾，传出去岂不是失了镖局的名声？”
显然，这旋即一连串发问，也现在徐明的意料之内，自己儿子这般年纪，对于江湖纷争的理解过于稚嫩，远没自己那般老辣。
“你也到了快成家的的年纪，有些事你也该将眼界放宽些。你‘胡伯伯’的身手镖局里的所有人都是有目共睹。「良家子」来人明说此事，就连他可能难逃此劫，仅凭我们一个镖局的人手又能有什么用？”
“那我们只能这样眼睁睁看着吗？”
“世事无常，人在江湖这都是早晚的事情，况且「良家子」亲自派人上门，说不准这次还涉及了官宦势力。我们既然无能为力，能做的也就是替他料理好身后事，也不枉他这么多年在镖局的尽心尽力。”
对于“胡钟”的真实身份，徐明没有对自己的儿子多说，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可胡越要是知道此事”
“我知道，以他的性子免不了生出些怨恨，但他怎么想我们管不着，能关照便尽心关照。若他对自己的性命也是不管不顾，你我也无需多说半句。儿子，你记住人长大了，总要学会对自己负责，你也是。”
父子之间的交谈无需长篇大论，寥寥几句话让徐凤平脑子里多了这世道的几分真切和残酷。
沉默之中，徐凤平也颇为不适，随口找了个话题问道：“对了父亲，为何我从小到大你就没让六叔给我观气？”
“干嘛花这功夫？你六叔是欠了胡伯伯人情才肯观气的。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家传的功夫也只能传给你，再说了，你小子不是一直不愿习武吗？等你入仕以后，功夫能练成什么样都无所谓了。”
“好奇嘛，而且等到了白鹿城估计少不了和一些门派弟子打交道。打好关系，以后他们出师了，碰上我们镖局的人也好有个照应。”
“也是，难得你有心，那为父我也给你说说也好。”
“《武经》有载：天地自分阴阳五行，万物皆有。人为万物之灵长，藏阴阳于其身。
所谓习武修身，亦是激发自身蕴藏的气劲。
打个比方，若你生来体质属阴，那气海中修炼出的气劲中便自然是偏向阴柔，阳则反之。而习武到了后期欲达大成则夺天地气蕴为己用，届时同性相吸，淬炼出来的气劲便会随着修习者的根骨和心法生出五行之意。
像我们这种家传的寻常武学心法粗浅，强身健体有余，但远未达到淬炼气劲的程度。
但大门派里的武学几乎都是其门派祖师或者早年的大成者创立并收纳整理的，其招式和心法自然会偏向于开创者自身功体所属的。挑选后继者时往往也都会有所偏向，这样的武学一代代传下来，最后经过改良后的心法更为纯粹和易于修炼，但也只能够供相近功体的人修习。
功体和心法不符，但无冲突，那在一人身上可能只是修行迟滞。但如若心法与功体相克，那对修习之人的修行瓶颈极大。天资不足者，事倍功半不说，更是极易走火入魔。
而白鹿城里有一处书院，名曰：万方楼。其中囊括了江湖上大量的武学，其中武学之驳杂非一般门派可比，如果不先让人观气确认自身功体，到时候学了与功体相克的心法武学，那可就白白耽误了习武的时日。当然，像我们镖局在江湖上混口饭吃靠的自然不是全凭武艺，声誉人脉更为重要，手上有些功夫防一防一些寻常不长眼的盗匪也就足够了。”
听完自己父亲的话，徐凤年才算明白，这习武的门道是一点不比读书简单。
而看着屋内运气入定的二人，徐家父子也不敢有所懈怠，提心吊胆地守在大堂之中，直至傍晚两人才有了动静。
“六叔，胡越还没醒吧？”徐凤平关心则乱，听到声响便立刻奔向了屋子。
睁眼的是负责观气的朱清，不过此刻他的脸色并不好看：“他运功这一轮小周天还没走完，大概还要小半个时辰，再加上「清风酥」至少要到今夜三更才能醒。”
说完，朱清便起身向门外走去。
徐明松了口气跟了上去，同时回头抬了抬眉毛，给了自己儿子一个眼色示意他放心。
镖局之外，朱清坐在街沿的石台上，此时的他不仅是愁容满面，脸色都有些发白了。
跟出来的徐明递上一杯茶水：“老六，这才一支香的药性，不至于吧？”
朱清接过茶杯，扶着发昏的脑袋一口灌入，嘴里苦笑：“让大哥看笑话了，我这一次观气下来有些力竭，不是熏香导致的。”
“可是胡越的功体有奇异之处？”
“观气时阴阳不分，五行不见其一，我怕遗漏，运了几回气，费时太久才会这么累。也是小弟我见识少，辨不出是何功体，难料祸福。不过他既然要去凌云阁，以那里的武学收藏习一门合适的心法想来是没有太大问题。”
“尽力便好，也算对得起他义父这些年对镖局的荫蔽。”
“大哥，我说句不中听的。不论今日胡前辈能否渡过今日之劫，镖局以后还是少牵涉点官家事务。虽说嫂子那边分派的差事钱多事少，我们镖局起家也是凭着这难得的渠道。但坐大到如今这个规模，觊觎之人绝不在少数，想想前些年风光无两的南石船帮就是前车之鉴！”
“所以我才没让凤平习武，入了白鹿学监往后等到他出仕，我们这帮老骨头也可以退隐，安享天年了。”
“这些年北疆战事不歇，南边如今也不太平，万事小心。”
——————————
嵊州的一处草屋中
少女板正地跪坐在地上，一身便衣着身，一双明眸闪烁，眉眼间的冷峻英气，伪装之下已让人难以分辨男女。
而此刻，她面朝着的人却是毫不遮掩身份，一身金缕玄衣于这草屋之中格格不入，眉眼细长凌厉，阴柔之中隐隐透着丝丝狠劲。
“雪儿，这是今年你第几次拒接楼中手令了？难不成忘了自己这条命是怎么捡回来的吗？”
“楼主恩养，轻雪不敢忘。”
“不敢忘，但敢做！不是吗？”
“”
“不说话，那就是默认了！”玄衣女子细眉一横，威严自显，“枉我多年对你如此照顾，你的三位‘姐姐’私底下都说我这个做楼主的偏心。你倒好，这一年，哪次手令你没出岔子？现在倒好，连我的命令都敢不听！颜轻雪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轻雪不敢，只是”
“只是，只是什么？觉着恶心？”
颜轻雪俯首跪拜，头埋得更深了。
“没有！”
“用不着狡辩，你在「欢」字楼做的就是毁尸灭迹的活儿。不说别人，我也知道你的手有多脏。但你有没有想过，其他楼中的门客干的都是什么事！难不成你也想跟着「死」字楼的人一样朝不保夕吗？”
玄衣女子犹豫再三，始终未能抽出腰间的细剑。
“罢了，谁让我当初心软收留你。不过，既然你不愿再去扫尾，无心楼也不养闲人。给你两个选择：一，做一个永远保守秘密的人；第二，今日再去毁尸一次，若还能活着回来，我便再给你一个出路。”
颜轻雪心头一紧，她清楚这第一个选择的后果——要么服楼中秘药，终身留在楼内做个奴仆，要么死，毕竟只有死人才能永远保守秘密。
至于这第二颜轻雪知道，自己没得选。
“谢楼主大恩，轻雪无以为报！”
“稠州城外的一处草庐，今日会有人死在那里，你去处理后事。若是失手，我亲自送你一程。”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