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预感
“梦见我们没有和好。
梦见我们此后的人生宛若两条不再相交的平行线。
我梦见,你过得并不快乐。”
陆渊的话语像是梦魇,如同他在耳边的话语,梦中的情景也随之变化,压得他在睡梦中喘不过气来。无数次与之擦肩而过,他伸手去拉却握住一阵虚空,开口去呼喊,喉咙像是被堵住,无法发出任何声响。
醒来的一瞬,向南嘉第一瞬是庆新刚刚那只是梦境,幸好是梦。
他难以想象如果那些梦境中的一切变为现实,他又会是变成什么样子?
向南嘉从床上坐起身来,他明明最近已经很久没有因为噩梦惊醒。却在最近几日总是做这些光怪陆离的梦境。比起与从前的矛盾,与最亲近的人爆发冲突才会给人带来最大的心慌感。
他的手轻轻抚上心口,感受那里传来的心悸感。
他大概是太累了,才会因为对方说的几句话就胡思乱想,还做起了这种可怕的梦。
不过这种感觉实在糟糕,整个人的精神气都被吞噬,做什么好像也打不起精神,分明手上也没什么事情可做,生活中也没什么可称之为压力的繁琐事物。
客厅的灯还亮着。
向南嘉一眼看到了铺满一地的宣纸。
纸上洋洋洒洒的是向南熹写下的某些诗词的名句,字体是他最为擅长的瘦金体。
地上的纸张被写满,桌上执笔的少年动作没停,似乎沉浸在什么情绪之中。向南嘉垂眸,看着纸张上已经干涸的墨痕,弯腰将地上的纸张全部拾起。
有时他真的觉得自己这个弟弟看起来不太正常,看人的时候阴恻恻的,眼底还藏着毫不隐藏的恶意。
顽劣又糟糕,可偏偏披着一副温和无害的皮,总是能扰乱部分人的判断——最起码,从前的他也曾是其中之一。
少年目光思索盯着纸上的墨痕发呆,这张纸并不同地上那些宣纸般干净,而是布满墨痕和诡异得宛若报复般肆意的涂鸦。
纸张凌乱不堪,向南熹白色的睡衣却整洁如初。
“这么晚了你还不睡?”
他手中捏着纸张,随即将其放置在他手边的空隙,至少平日里对方都是这般整齐有序的放置他写完的每一幅字。
向南熹闻言眼神似乎变得清明,抬眸静静地看着他。
屋内极其安静,除却客厅时钟指针转动的声音,向南嘉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和喉头滚动时的口水声。
他的心底莫名升起一阵不安。
没由来想起方才的梦。
梦里除却陆渊和一些尘封久远的往事,他还梦到了向南熹。
灯光折射在向南熹的瞳孔之中,散发出柔和的光芒。在这份静谧之中,他倏然笑了。
他的笑声像是发泄带着浓重的愤怒与悲戚,在这寂静的夜里听起来怪渗人的。
“大半夜你发什么疯?”这话虽是指责,他却没几分底气。
向南嘉将视线投向少年的影子:“这都凌晨三点了,快去睡觉吧,想要练字也得挑个好时候吧。”
夺下少年手中的笔,他将向南熹按回身后的轮椅。
“你有什么事情明天跟我说,你今天先休息。”他熟练的从电视桌下的抽屉里拿出涂黑素,又倒了杯水送至少年身前:“吃了。”
向南熹并不动作,只是视线一直落在他身上。
“你不觉得我不该吃这个吗”捏起向南嘉手心的药丸,向南熹眼神冰冷无波:“你应该给我找些安眠药,最好是能让我一睡不醒的剂量。”
他的语气颓然极了,这令向南嘉听着有些不爽:“你做什么说这种丧气话?”
“你现在休学,不用早起上课,晚上也不用上晚自习,天天在家里面待着,无聊就看看书练练字,多好。”
“你懂什么?!”不知他那句话触怒了对方,向南熹宛若被点燃的火药嘶吼出声,桌上的东西带着他的怒气被掀翻,带着墨水的砚台轱辘着滚出几米远,在地上留下一道长长的痕迹。
一向情绪稳定的向南熹忽然这么大声的说话,向南嘉一时间竟忘了该作何反应。
换做平时的话,他只会觉得烦躁,甚至会和他大吵一架,可今日的向南熹绝非寻常。即使是为了顾虑对方的感受,他也会压抑住心底个人的感受。
“你怎么了?”他蹲下身子,尽量和对方平视。
“是觉得在家里待得闷了还是怎么……”
向南熹在他蹲下的下一秒垂下眼睫,不再言语。
实在放心不下沉默寡言的弟弟,向南嘉第二天请了假。
十一月的汉江边阵阵寒风,向南嘉站在江边,余光瞥向坐在轮椅上神色淡然的向南熹。
手机在此刻传来震动。
是胡悦。
【你小子啥情况,今天怎么没来?】
向南嘉回复消息的时候特意看了眼时间,这个时间点是大课间。
【家里有点事情。】
【少唬我了,你家里面就你和你弟弟,能有什么事啊,老实说是不是不想来学校?】
向南嘉无奈叹息。
【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
今日分明不是周末,江边却有人放风筝。
向南嘉顺着南熹的视线看向天空上飘着的燕子图案的风筝,试探性的询问:“你想玩吗?”
后者摇摇头,语气嘲讽:“你当我是小孩儿吗?”
“十六岁不是小孩儿吗?”向南嘉做思考状:“走哥哥带你买。”
“你有病吧向南嘉?!”
不多时,向南嘉看着自家弟弟手里握着的手柄线轴满意的点头:“看我们买的这个,比他们的大!”
回应他的是向南熹一如既往的沉默,不过没关系,向南嘉也没指望对方能说些什么,最起码现在他的状态不像昨夜那般颓然,还会开口同他斗嘴。
向南嘉不免感慨自己的脾气好像是越来越好了。
江面被寒风吹得皱巴巴的,向南嘉裹紧衣衫侧目看了眼分明乐在其中的向南熹。
“为什么不开心?”
闻言,向南熹怔愣一瞬:“我有什么,不过是待在这沉闷的环境下有些不适。”
“总是机械重复这些有些烦躁。”
向南嘉盯着他的眼睛,希望能看出一丝破绽。听着他轻描淡写的陈述,他开始思考这番话的可信度。
“只是这样?”
“不然怎样?”向南熹手上的线越松越远,向南嘉抬首,看着风筝消失在阴翳的云层之中。
“下辈子,我想做一阵风。”
“?”对方突如其来的文艺向发言,令向南嘉疑惑挑眉,或许他太过俗气,只觉得这般文艺的话语出现在他身边有些突兀:“然后呢?”
“那样就可以去很多地方。”
“你以后也可以去啊。”向南嘉不解皱眉,迎面而来的风把他的头发扬起:“等你腿上骨折好了,等你考上大学,不对,是等你大学毕业,到时候你想去哪里都是你的自由,不用做什么风啊云啊。”
少年摩挲着手中的手柄,眼睫低垂,敛下眼中的所有情绪。
声音很小的,他喃喃低语一句。
可惜了,江上的风太大,吹走了少年的呢喃,而向南嘉什么也没能听见。
晚上好不容易监督向南熹老实躺在了床上,门口也在此刻响起了门铃声。
看着门外的人,向南嘉瞳孔猛地收缩。
“妈?”
门外赫然站着的是韩嘉仪本人,像是动作匆忙,她的衣服和他相比显得单薄极了。
“小熹呢?”
对于她的疑问,向南嘉心底有了猜测:“他在房间里面睡觉怎么了?”
韩嘉仪自顾自进入屋子,略带嫌弃的环顾四周:“你和小熹这段时间就住在这里吗?”
向南嘉看不过她穿的这般单薄,从室内取出自己的一件羽绒服给她披上。
“这也太简陋了。”没有回答向南嘉的问题,韩嘉仪自顾自说着:“我来是接小熹回去。”
她的视线从饭桌上收回,又落在眼前这个少年身上;“你爸气消了,上次他也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你要不跟我们一起回去?”
闻言,向南嘉不由得嗤笑一声:“我回去他看到我不得把我打死”
"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呢,再怎么说那是你爸爸,打断骨头连着筋,徐浓于水呢。"
向南嘉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冷漠,他知道他说再多也只是徒劳,毕竟眼前这个人始终无法与他和南熹感同身受。
或者是说,她早已习惯这种被支配与控制的生活。
“我不和你说这个。”向南嘉不想同她争吵:“我不回去,我在这边挺好的。”
“至于南熹,他在这边也挺好的。”向南嘉呼出一口浊气:“他应该也不想回去。”
“挺好的?”韩嘉仪拉开冰箱,看着里面简单的食材:“你们就吃这些,再说我这两天听说襄城的水质不行不如s市,污染也越来越严重,这个小地方也不怎么繁华……”
“这有什么?别忘了你自己也是这里的人。”向南嘉不满她的发言:“你也是在这里长大的。”
韩嘉仪脸色一白,嘴唇开合,被堵的说不出来一句话。
"至于南熹他应该不想回去。"
“你又不是小熹。”似乎想到什么,韩嘉仪眼神浮上些许伤痛:“你不明白,你不走可以,但是小熹得跟我回去了。”
“我说他不想回去。”向南嘉语气坚定,神情一如开始那般冷淡。
对于韩嘉仪和向森,他已经没有一丝好脾气,甚至单单是和他们说话沟通心底都是压抑不了的烦躁。
屋内的气氛有些焦灼,韩嘉仪看着眼前的儿子,觉得对方与向森极其相像的眉眼流露出可怕的阴郁,她默默握紧了拳头:“我得带他回去……”
“我最后说一次。”向南嘉的耐心告捷,嗓子里的字眼还没尽数吐出,却被一道声音打断。
“妈,我跟你回去。”
焦灼的气氛被打破,客厅内的二人一齐望向卧室门口的少年。
依旧是昨日的睡衣,少年的脸上多出几分挤出的笑意。
“你疯了?”向南嘉不解,不明白为什么对方还要回到那个宛如地域般的地方。
“没。”向南熹嘴角的笑意加深:“我认真想过了。”
“哥,其实我在这儿住的挺不习惯的。”
向南嘉愣在原地,不知是因为对方开口叫他的那句“哥”还是他此刻说出的话。
“你们这里人的口味太重了,我很少能吃到合胃口的饭菜,而你还要上课不能很方便的照顾我。”少年垂首,提起了打着是石膏的腿来回端详着:“再说,我都快好了,得回去参加比赛呢。”
他的语气轻快,甚至在说起踢球的时候眼神多了丝亮光。
这令向南嘉有一瞬间的恍惚,可是他又想起昨夜向南熹那副样子,无论如何也放不下心来。
“再过一个多月你也要放假了,到时候我等你回来看我,我们一起过年。”
盯着对方那双亮晶晶满怀期待的眸子,这一次向南嘉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拒绝的话语。
……
向南熹走了。
在第二日的正午。
向南嘉也没有去送他,毕竟已经耽误了一天的课程,夜里陆渊发来消息说老师在周一发了许多要写的试卷。
他浑浑噩噩的走进教室,直到坐回座位,还是有一种非现实的模糊感。
就好像从那晚回家之后发生的一切都是梦境,而他仍旧处于梦境之中。
“南嘉?”
耳边熟悉的呼唤将他的思绪拉回,入眼是陆渊那张带着询问与关心的脸。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他将视线落在桌上堆积的试卷和题册上,觉得自己有些矫情:“南熹走了。”
“嗯?”陆渊的语气带着不解,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南熹他回s市了。”
“为什么,你们吵架了吗?”
“没有。”向南嘉神情困惑:“我也不知道。”
“周日夜里他情绪有些不对劲,我不敢把他一个人放在家里就请了一天假,第二天夜里我妈就来了。”
“或许是他不习惯这边的生活呢。”陆渊在脑中搜寻关于向南熹在前世的记忆:“毕竟他在之前一直在南方生活,突然换了环境正常人都很难适应。”
倏的,陆渊手中的笔忽然掉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