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湮灭
向南嘉死了。
在一个刮着凛冽寒风的夜晚，临近新年的夜里，一个恐高的人站在三十层的高楼上，一跃而下。
死状自然惨烈。
陆渊几乎没有勇气上前辨认，但他还是一眼认出了地上那件黑色风衣，几年前的某个冬日，它曾出现过在一名面容白净的少年身上。
窒息的眩晕感袭来，如同近视散光的症状，他的视线模糊起来——耳畔是围观人群的议论声、女人的哭声以及警车的警笛声，还有……呼啸而过的风声，而自己的心脏如同被一张无形的巨手扼住，任凭他怎样大口呼吸，那些氧气似乎都不愿进入他的肺腑。
“你们谁是他的亲属？”被拉长的警戒线阻挡了他往前的脚步。
陆渊动了动嘴唇，哑着嗓子忽然怔住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是向南嘉的什么？还能算作是亲人吗……
“我是，我是，我是他妈妈……”身侧挤进来一个女人，撞过他的肩膀也浑然不知，佝偻着腰泣不成声。
陆渊木着身侧过脸看去，眼前女人发丝有些凌乱，身上是胡乱套上的棉服，和记忆中矜贵的模样大不相同，如今这个人饱经风霜的模样看上去倒是像一个合格的母亲。
“死者向南嘉，男，s市人，家住l区大埔路别墅区七巷四号，死亡时间2029年12月17号22:10分。事故原因正在调查中，不过依据我们警方现场推断，是自杀的可能性较大。”
“怎么可能呢！这孩子怎么会自杀……”女人拨浪鼓似的摇头，眼泪从眼眶漫出，嘶哑的声音也不受控制的变了调，这副可怜的模样落在围观的人眼中生出不忍。
“他是个要强的孩子……”
陆渊长吸了一口气，心口传来密密麻麻的阵痛，太阳穴突突的跳着，他迷茫无措的环顾一圈，似乎在找寻什么，最后无措落在自己的鞋尖。
耳鸣的声音愈发浓烈，他在这里宛若一只搁浅的鱼，每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南嘉！！”
深灰色的床铺上，一名身穿衬衫的男人直挺挺的坐起身来。他神色迷茫，满身冷汗，视线很快聚焦，混沌的意识也在周遭的冷空气中逐渐回笼。
是梦……
陆渊迅速起身，在桌上摸到了一包烟。
男人缓步走向一片黑暗的阳台，点烟，抽烟，这些动作一气呵成。
香烟被点燃，冒出星星点点的火光，他整个人也被烟雾笼罩起来，依稀光芒映照下，男人的身影显得颓废异常。
陆渊盯着眼前燃烧的香烟，若有所思。
“你还真是狠心，这么久不来我梦里，一来就是这种梦。”无奈苦笑，笑着笑着，几滴眼泪顺着他的脸颊滑下。
冗长的沉寂之后，香烟燃尽，修长的手指将烟头摁灭，他摇摇晃晃的站起，脚步虚浮的有些站不稳。
他在向南嘉遗物中一眼看到了再显眼不过的mp3——那是一个全黑的老款mp3，上面连着白色的耳机线。
视线聚焦而又模糊的发散掉，陆渊嗓子干的发紧，颤抖着身子将床下那盒东西挪出，冰凉的触感落入手中，mp3的质量极好，哪怕看起来如此陈旧功能却依旧完好。
传入耳中的是震耳欲聋的乐声，一个个节点将他拉进回忆漩涡。
耳机里播放的是一段用钢琴演奏出的旋律，他颤抖着吸了一口气，满心满眼的酸涩都要压抑不住，眼泪从眼眶涌出。
时至今日，作为一个将近将近三十岁，事业有成的成年人，他仍旧无法接受向南嘉的死。
他无法接受记忆中鲜活的面容会落得这么一个下场，难以想象那样好的向南嘉会以这样的形式结束自己的性命。正如一个局外人，对于向南嘉死前经历的一切，他一无所知。
遗像上的照片是大学学生证上的照片，如果他记得不错的话，那是高三那年集训快结束时艺术联考的采集信息时照的。
黑白色的影像已经看不出当初向南嘉究竟穿了件什么颜色的衣服——他也不知道。
只是相片上的人脸上的笑意并不真切，勉强勾起了嘴角的一丝弧度，一双灰败的眼看不出神采。
那时候，他在想什么呢？
他还记得那时候在学校，一周也碰不上向南嘉几次面，就算见到了也视而不见。那么长时间，他忍着心底的冲动与欲望，无数次擦肩而过。
为什么呢？
他极其懊恼又愤恨的捶了捶自己的脑袋，可这也无济于事。
承认自己无法忘记原来也真是一种成长。曾经的自己太过自以为是，对着所有人表现得洒脱，表示自己绝对不会再对你有半分想法。
这些话是说给别人听，也是说给自己。
他忘不了南嘉，也泯灭不了心底这份感情。午夜梦回的场景不会骗人，心底的期待不会骗人，因着人群中遥遥相望的一眼而心跳加速亦是如此。
甚至任何与他有关的事物，人群中擦肩而过与你相似的人，都能激起他精神上的强烈反应。
可惜因为他的嘴硬，他的幼稚，他那无用可笑的自尊，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连朋友都无法保持的这一步，而如今更甚……
是他活该。
他抹了一把脸，有星星点点的冰凉落在脸上，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阵阵白雾弥漫向夜空。
他今年二十九，正是人生开始的大好时候。
他以为，自高中一别之后，他与向南嘉天各一方，他压抑内心的想法不去打扰，各自也都能过的顺心如意。
可如今看来，一切都与他的幻想背道而驰。
向南嘉独自跌入了无尽的深渊，而他作为一个可能拉他一把的人，竟然在这么多次可能伸出手的时候都选择了沉默。
他不懂这些，可现在也意识到年少时的倔强情绪实属幼稚，可那时的他根本控制不住。
至于为什么会那样，他心底一直有个答案，自己却从不敢承认。
要是别人，他心里憋着气，直接冲上去打一架，什么气都消了，可那人偏偏不是别人，是向南嘉。
况且——他的心思不清白。
忽然觉得这才刚刚开始的人生没了任何盼头和兴趣。
偶有几片雪花落入脖颈，他也无暇顾及，向前走去。
“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向南嘉了。”
男人迈着沉重的步伐向着阳台走去，嘶哑的嗓音喃喃低语着，却没停止前进的步伐，宛若感觉不到这刺骨冰冷的寒风。
不知何时，对面好像照来一阵强光，晃得他怎么也睁不开眼，而他，则是像梦中的南嘉一般，如同一根羽毛，纵身跃进这夜色中去了。
为何直至今日我才明白，我早该抛弃过去那份幼稚的情感与心态，不在乎他的过去如何，我扪心自问，无法湮灭心底对他的渴望与贪婪，我想要与他有关的未来，想亲吻他的眼睛，解开白色衬衫的衣扣，将他拆吃入腹。
承认心底对他的欲，接受他的不完美，将他放在心上视作珍宝。
可如今现实中的我如同烂泥，早已与他再无交集。
我悔恨过去不完美的自己，恨不能重回十六岁的身体，将这一切尽数改写。
“是爱啊，还有悔恨，你还能感受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