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江纵沉默地看了齐向然好久,等他呼吸平复下来,才伸手去抹他脸上的泪渍,“不要说这种话,然然。”他按住齐向然的肩,“也不要再想这些事了。”他说,“不是你的错。”
“怎么会不是我的错?我的存在就是个错啊。”齐向然从没有像现在这样丧气过,他低下头,很久,又轻声问,“那个人,他们的亲儿子,这些年……过得好吗?”
这话问得过于小心翼翼,齐向然睫毛不停地颤动,连眼睛也不敢抬一下,好像下一刻如果听到任何一句不好,他就要陷进沼泽、跌入深渊,好像那个孩子所经历有任何苦难,都会成为成倍加之在他身上的负伤。
“还不错。”这不算假话,除了身体差一点,他的确过得不错,“现在找回来了,就更好了。”
“那就好,”齐向然不住地点头,“那就好。”
看了他一会儿,江纵忽然说:“你说的那件事情,我帮你问过你朋友了。”
齐向然猛地一愣,几秒后才记起来今天出门的时候他向江纵提过的那件事。
“他说那时候他也还小,不清楚倪辉具体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只知道在他住下之前,那个院子确实住了个姓施的,是个瞎眼老太太。”
“噢……”这事情好像越来越扑簌迷离,齐向然一时间回转不过来,脑子里像打了个结,他在猜这个姓施的老太太,会不会是他外婆----也就是施语凤的妈妈。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来做吧。”江纵摩挲齐向然微微凸起的颧骨,“你能看出来的疑点,我当然也知道。比如说你亲生母亲明明经济条件不好,为什么还会住得起那么贵的妇产医院;比如说她和倪辉、你和倪辉的关系;比如说当年两个孩子,怎么会交换,交换以后怎么还弄丢了一个。我一直在查。”
“相信我。”江纵温和地注视他,“你别的什么都不需要想,只需要想你自己就好了。”
齐向然被江纵话里这一连串给打懵了,他说的好几点,齐向然竟然都没有想过,反应了半天,他只抓住他最后一句话:“想我自己什么?”
“你出来这三年,后悔过吗?”
对这个问题,齐向然似乎有些反感,先是错愕,然后皱起了眉头:“就算这三年再不好,但我做的决定,我从不会觉得后悔。”
江纵点点头,又问:“这三年,你都在做什么?”
齐向然反问:“我做什么,你不都知道吗?”
江纵平静地说:“我问的不是这个,你再想想。”
齐向然回望过往三年的生活,抽烟、打架、挣碎钱、玩游戏,没事时会坐在后门望天,从旁观下坝村男女老幼的生活,到融入他们的生活。
“想好再回答。”江纵又点了一支烟,阳台的风刮过来,让烟雾留存不住。
“我在……”齐向然试图用简单的词归纳,“观察?体会?生活?”
江纵“嗯”了声,倒没对这几个词发表什么意见:“那你观察体会到什么?”
“体会到……钱的重要性。”毫无疑问,这是齐向然第一条也是最直接的一条感悟,他踌躇地思考,想到那些因为钱和性争吵的底层家庭,想到盛大的出生和落寞的死亡,想到千奇百怪的人和千奇百怪的人性,“还有……”他试探地说,“人生老病死的意义吧。”
说完这话,他没什么把握地看向江纵,江纵吸一口烟,没什么太大表情地说:“那都不是什么大事。”
“那你说什么是大事?”
江纵跟他拉开一段距离,看了他许久,才淡淡开口:“人生或者死,来去都是孑然一身。终其一生,财富、权力、社会地位,或者是友情、爱情、亲情,这些以前提、目的、身外之物为转移的东西,我们只能做经历者,而不是拥有者。想清楚这些,失去他们,甚至失去生命,也不再是可怕的事情,因为你无法控制经历,就像无法控制树叶什么时候生长,什么时候凋零。所以这都不是什么大事,或者根本不算事。”
“只有一点,你可以控制它,永恒保留它,让它成为在人生不断的拥有和失去中,你唯一可以紧紧握住的东西。”
齐向然懵懂地望着江纵,见到江纵拨散烟雾,就像拨散挡在齐向然面前的重重迷雾那样。下一刻,他听到江纵给出他的答案----
“是你的个人意志。”
“而你这三年体会到的,齐向然,只有你个人意志在这些经历里的消失。”
第55章 老照片
这天晚上他们聊了很多,或者比起聊天,这更像是一场谈心。
说起来挺可笑,两人约会的第一夜,竟然是以这种方式度过,这不大像是给自己找男朋友,更像给自己找了个爹。但说起来也很悲哀,长到这么大,齐向然几乎没有经历过这种“谈心”的时刻,而他印象深刻的每一次,都是江纵在扮演开解教导的那个角色----那个在常人家庭里,往往由父亲来担任的角色。
或许因为齐向然己经不是小孩,以前点到即止的话题,在今晚变得完整、变得深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