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回 冰释前嫌
刘济倒也不恼,冲那内官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念出来。
那人极为上道地翻开最顶上那本,朗声念道:“二年二月,东华门外客栈七所,茶肆三所,酒楼三所,另香烛、古玩、杂货铺子总计三十二间,去零存整,分红白银一万六千四百八十二两。”
“同月,西华门外……”
他说到此处,悄悄抬头打量眼前人,见他面露不耐,便识趣往后翻了几页。
“前头都是些琐碎的,奴才拣要紧的说给指挥听。”
裘锦织不出声,他便又开口道:“二年二月,总计分红白银四万六千六百五十六两,照旧例,整取四万两解送刘公公府上。”
念完这条,他又抽出最底下那本,比旁几本都要厚实些。裘锦织知道,这本是刘济的私账,那些到他手里的钱最后是何去向,都记在那本册子里。
那内官又念道:“千岁爷交代,自二年二月起,锦衣卫衙署份例变更,解送白银,两万两。”
他念到“两万两”时特意顿了顿,唯恐面前大爷听不清似的。
也是听到这儿,裘锦织转扳指的手顿了顿,抬头望向那读册子的内官。
他合上手中那本,仍是赔笑道:“还有几处庄子的,上月都循着新例改了,您看接着念吗?”
所谓的几处庄子,实则是刘济替正德帝操持的皇庄,自元年至今,竟也陆陆续续有了三百余处。
里头种的作物要么变现,要么折米,全是要送进内承运库的。刘济手底下的人于是做两套账册,在给皇帝看之前,要先把偷的油水隐下。
可不论商铺还是皇庄,裘锦织站稳脚跟后一律与他三七分账。
今日听他的意思,竟是提了自己的份额,要与自己五五平分。
裘锦织也不理会那内官,只转头去看刘济,“掌印这是……特意做了套账,哄我高兴?”
对面老太监却是笑了,抬起右手虚点着他,“你啊你啊!”
面前那小太监说道:“指挥爷就是爱开玩笑,这京里林林总总那么多铺子庄子,奴才几个初三就要报账,哪来的工夫再做一套呢!”
这内情他也是知晓的,初一先给皇帝做账,初二再给刘济做。
今日不过初一,若是不能误了皇帝的,便是他们昨日连夜赶出来的。
刘济也在他身旁道:“我想过了,你毕竟年轻,皇帝自是喜欢你陪着。他的心意有时我能猜着,有时却猜不着。”
“你仰仗我的时候已经过了,今后,还得我多仰仗你才是。”
裘锦织深深吸一口气,吐出来时极其轻缓。
“掌印这又是说的什么话,”他面上仍不见笑意,“谁不知我裘锦织是靠着您起家的,从来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今日进门便在说,您有什么话都直说,可别就藏着掖着,反打我一个措手不及。”
听他又引到盛奇松那桩事上头,老太监面色才稍稍垮下来,却碍着今日是自己主动求和,不好再和他生出争端。
他挥一挥手,边上几个内官便都退出去,帮他们把门也带上。
“这些道理我都明白……”刘济这才放缓语调,隐隐透出些疲惫,“可你也要知道,我今年五十六了。”
“四十岁的时候跌倒,还能想着东山再起;可若是六十岁倒了,这山便也倒了。”
他此刻颇有几分晓之以情的情态,甚至不惜将自己倒霉的旧事搬出来讲。
“我在南京守了十年的皇陵,你遇上我的时候,我在东宫也是仅仅有个名字。皇帝是梁瑞抱大的,就是玩闹起来,他也喜欢会骑射懂武艺的郑永。”
他始终声调缓缓,“先前的事,是我过激,可锦织啊,你我毕竟是一条船上的人。”
裘锦织十五岁跟的刘济,也是十五岁进的锦衣卫衙署,两年就做成了百户。
“打我第一回见你,就知道你绝非俗物,跟着那几个腌臜玩意也是……”他皱着眉想了想,好不容易才想起那个词,“也是暴殄天物。”
“我原说认你做干儿子,你非说这辈子最恨的就是你爹,也做不成。”
尽管四下无人,裘锦织听着这段往事,还是无意识捏紧了自己那个扳指。
刘济打量他一眼,神态刻意放松了些,“谁还没个过去呢?你放心,这桩事我绝不会再提,旁人也不敢提。”
年轻男人颀长的身躯微微紧绷,又过了会儿,他阖目沉沉吐出一口气,才终于愿意转头看人了。
“如此,也不枉我跟掌印几年的情分。”
煽情到这儿就该收尾了,刘济正想着如何再将话头引到自己想问的事情上,裘锦织却已又了然开口。
“前几日那尾鱼,掌印送了几金过去?”
果然是自己最上道的孩子,他顺势接道:“我原想着,他或许是这几日又缺只豹,缺只鹰了,一气送了一万两过去,没成想他不收,给退回来了。”
这才是他急着和裘锦织和好的原因。
皇帝那尾鱼就是个烫手山芋,刘济接过来却猜不透他的心思,就只能一直揣在怀里,整日整日挨烫。
裘锦织又问:“那先前公公献的那些鹰犬,如今都在何处?”
这倒是点到了他,“西华门那边,也是太液池边上,有个前朝留下的公廨,年久失修,关一关这些畜生还是行的。”
“那就对了,”裘锦织说道,“”
张夺私下找过于晏清,可惜两人话不投机半句多
于是他请示刘济采用罚米法
于晏清明知是在逼自己倒戈,气得不行
照这么下去,这整个朝廷都由他说了算了是不是?我就不信了,我这就去寻陛下,大不了我也跟着邓先盛奇松去死!
坐下!
杨不耐烦,坐下。
你听我讲个道理。
我现在不想听人讲道理!
不想听也听着,你既是习武之人,想必是受过皮肉伤的,可知道伤处就要痊愈时是何感受?
于怒火熄了些,静静听他讲
皮肉新生时,伤口会发热、发痒,诱着你不等结的痂脱落,自己就去撕了他。
望着他的眼睛问,“你明知道撕开以后新肉尚未生出,那为何还要一时冲动去动手呢?”
于晏清不闹了,他自己在房里踱了两步,最终重重跌进交椅中。
“结的痂不够老,那要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