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上源驿之变(上)
田令孜不是不想阻拦,而是不可能拦得住
随着昔日长安被破,十万神策军如土鸡瓦狗般被黄巢轻易击破后,田令孜在朝中的地位就有所动摇。
尤其是随着杨复恭、杨复光兄弟再次崛起
不同于带着皇帝跑路成都的田令孜,这二位还是有胆气得多,都留在了北面。其中杨复光更是作为郑畋、王铎的副手,勤王军监军,先后在河南拉拢住了周岌、王重荣数股勤王兵马,又参与了诱导朱温倒戈,功劳、资历不小。
在各路藩镇间,也颇有名望,哪怕是李业,也得恭敬称呼一声“杨军容”(观军容使)。
中和四年初,杨复光逝世,李业还专门派了使者吊唁。
曾经受其恩惠的军中将领,纷纷前来吊唁,一时间,杨门声势,远胜田令孜。
杨复恭继承了其兄政治遗产,在长安光复后,先后升为左神策军中尉、观军容使,平阳郡公。
所以,田令孜也是愈发显得失势,无暇再和李业较劲,或者说,他现在还得稳住李业,免得对方找自己麻烦,只能捏着鼻子通过了一条条加封诏书。
他只能指望被自己拉拢的神策军指挥使宋文通,把最后的府库家底都拿了出来,让宋文通重建神策军。
作为一个大唐权宦,他知道,只有掌握兵权,才是稳固地位最要紧的事情。
至于杨复恭,更是积极和李业联络,想要与对方打好关系。
权宦之间的斗争,互相实力,便是看能争得多少藩镇诸侯的支持,不需要出兵,只需要你发表一个态度,就足以让长安朝堂上的所有人都为之掂量。
李业对此自然没有意见,一直都让袁袭替自己接洽,同时也委托老丈人崔安潜,替自己居中联络。
说实话,他是不看好田令孜重建神策军的,且不言能不能重建,就说要恢复神策军,就得把昔日属于神策军直接控制的财源、驻地、兵源给拿回来。
现在这些地方,可都是在朱玫、李昌言、王重荣、周岌等人手中,哪里会轻易吐出来呢?
田令孜若是一意孤行,必然要和这些在讨灭黄巢过程中,分割地盘的军阀们起冲突。
如果李业记得不错,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历史上唐僖宗和田令孜,又逃了一次蜀中。
李克用、王建、李茂贞等人,就是在这一波政潮里,得以上位,成为亲王。
李业当然也不介意参与其中,自然乐见田令孜碰壁。
只是李业在西北的崛起,的的确确的威胁到了凤翔、泾原的李昌言和朱玫。
二人各自不过拥两三州之地,身后却突然多出来个坐拥十州的庞然大物,又怎能不让人心惊畏惧呢?
尤其是朱玫,本来和李业之间,就有过龃龉,怎能不担心对方秋后算账?
随着消息,从长安,向中原、江南流传开,朱温、李克用等诸侯,也为之心惊。
此前,他们共同朝见于长安之际,李业主动请缨西征,众人直道是其人十年之内,都再无暇东顾,和众人相争。
但事情的发展,却远远超乎了众人预料
李业到了朔方,不过一年间,就扫平河陇,将关西十州收入囊中,其威势已然压过天下任何一个藩镇。
虽然只从兵力上而言,李业部暂时是不如李克用、朱温的,但言及战力,却已然是天下一等一的强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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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和四年十一月,汴州,上源驿
这里原本只是汴州和洛阳之间的一个普通馆驿,也许是因为位于河南腹地,又是在商旅官吏来往较多的路上,所以额外规模大些,用于接待过往官员而已。
但这一天,天上初雪才飘落下来,驿馆间气氛却格外热烈。
数百衣甲、口音不同的军士,在驿馆外间设宴饮酒,还叫来了舞姬助兴。
驿丞也只能小心笑脸接待
因为驿馆外,此时多出了两面大纛
一面上书“陇西郡王,河东节度使,尚书右仆射,开府仪同三司”
一面上书“沛郡公,检校司徒、同平章事,开府仪同三司,宣武军节度使,汴州刺史”
正是李克用和朱全忠二位
话说黄巢于山东覆灭后,中原之地,只剩下了秦宗权等几股残兵。
中和四年初,得知黄巢身死,也不知这厮是怎么想的,秦宗权竟然据蔡州称帝,分封百官,建立政权。其取黄巢“大齐”国号,以示对黄巢政权的延续。
他分兵四出,所至焚杀掳掠,攻略河南。
李克用受命南征,和朱全忠一起应对,征讨秦宗权。
当然,其实也是有趁机兼并掉路上的昭义军的意思
双方合作很愉快,多次挫败秦宗权,并剿灭了其它几股黄巢残余势力。
但李克用根基不在中原,捞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自然也该回河东。
朱全忠便在上源驿,设宴为对方送行,亦是为李克用庆功
驿馆大厅内,十多名舞女当庭而舞,武夫们也不懂啥“八佾舞于庭”的道理,自然是怎么开心怎么来,那些个妙龄女子,不过身着片缕而已。
双方酒过三巡,俱是头昏脑热
尤其是李克用,本就是血气方刚,性格豪烈,纵然是出身代北,酒量尚佳,但在朱全忠这个老人精,又是连连相劝,又是让自己属下陪饮,很快就醉意上头。
“要我说啊,朱朱兄这兵马,纪律虽调教得不错,却非是能战、敢战之兵。”
李克用酒意一上头,根本就懒得顾及什么礼节,口不择言,纵使身旁几名亲信相劝也无用。
“你观那子烨的效节军,非止军律,更兼血气耳!”
“不过嘛听说朱兄以前是猎户,并未从过军,也不怪,哈哈,不怪!”
李克用自顾自饮酒,更是与身侧女妓嬉笑,却是没看朱全忠脸色,竟是拿起对方出身打趣起来。
朱全忠心中暗恨,面上却没有显露出来,其余宣武军将佐,却是各有不忿。
而正当朱全忠主动举杯笑着与李克用对饮之后,突然发生一事,却将气氛降至冰点。
原来是大厅外间,那些个同样摆宴饮酒的两军军佐,也许是因为酒意上头,有几人起了冲突。
便有人来厅中,低声告知朱全忠,他本来想低调处理此事。
没想到李克用那边也得到了手下通报,却是直接不管不顾,大声相讥道
“善于倒戈之辈嘛,便是如此了!”
此言既出,厅中众人,一时默然
朱全忠也好,宣武军也罢,都是当初倒戈过来的黄巢旧部,这一点是所有人都知道,却心照不宣的事情。
毕竟黄巢对朱温不算差,倒戈也就算了,还成了追杀黄巢的急先锋,当初朱温所作所为,哪怕是以唐末藩镇的道德水准来看,都显得有些可耻了。
但心中瞧不起是一回事,说出口来,还是这种场合当着人家面,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朱全忠面上表情直接铁青僵住,良久,才突然笑道
“罪人之身,哪里能比郡王功业?部下无状,全忠自当罚酒一杯!”
随即将桌上已有些冰冷的酒水,一饮而下
是夜,酒席散去后,李克用下榻于上源驿
三更,尚未完全醒酒的李克用,忽闻门外亲信大喊
“大王,有贼子!”
李克用猛地翻起身来,透过模糊的窗前,却见外面,一片火光升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