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会盟焉支,共复山河
虽然同为唐人、唐军,但藩镇之间,犹如两国,基本的互相防备还是要有的。
同样的,双方未免没有展现实力,以作威慑、自恃的心思。
张淮深东征之际,东边效节军的消息也不断传来,先是大破吐蕃于洮水,然后又是在短短数月间,光复十州之地,一时间名震天下。
他当然未免有些忧虑之心,虽然归义军因为地理位置原因,一直是在河西孤军奋战,但对东面中原之地,藩镇间龌龊也早有耳闻,互相兼并本是常事。
故而会盟之前,张淮深专门检点全军最精锐的三千人马,俱皆铁甲,陌刀、强弩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二百人马披甲的具甲骑兵。
意义不言自明
毕竟,如果说战前的效节军,展现出的,更多是一个和自己实力相当的潜在合作者。
而现在,李业的实力一下子展露无疑,就未免有些吓人了。
张淮深自问,只以眼下归义军的实力,是挡不住赤德那近四万联军的。
自他以下,归义军中,一众文武官吏,也是如临大敌。
大将索勋,也是张议潮女婿,领军屯驻祁连山,在张淮深之后掠阵。
康通义则亲自跟随,前往焉支山会盟
但是,当张淮深领着一众人马,抵达焉支山下时,事情的发展,却和他想象中完全不同。
效节军并没有示威,也没有什么上万大军,旌旗招展的场面
恰恰相反,李业主动将军队退居焉支山后九十里外的番禾县,只带着三百亲骑,与焉支山主动相邀会面。
这也是有典故的
所谓“退避三舍”,古代一舍三十里,乃是当年晋文公的典故,以示诚心退避锋芒。
张淮深见状,也只能将做好万般准备的三千精锐留在祁连城,自己领着亲卫,和李业会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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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业前世是听过张淮深这个名字的,张议潮的侄子,归义军第二代领导人。
而这个名字之所以让他记忆深刻,还是因为张淮深最后的结局。
似乎是因为被手下大将,联合张议潮子嗣夺权篡位,最后全家被害。
但只论功业而言,张淮深毫无疑问是张议潮的政治遗产继承人,毕生致力于恢复河西,对唐廷,也保持了相当的尊重和忠诚。
李业对他还是相当敬重的。
“张尚书,久仰!”
张淮深勒马停住,却见一名身着紫袍,二十稍许的年轻人,已经在前等着他了。
身后跟着几名按刀将佐,从站位和衣着上,立马就能分清主次。
虽说张淮深对李业本人的情况,也略有耳闻,但当真正看见,对方竟然如此年轻,心中还是不免惊讶。
虽说同为藩镇之主,但人家又是郡王,又是宗室的,肯定是比自己地位高多了,所以张淮深自然不敢拿大,主动下马拱手作礼
“淮深见过郡王!”
原本预料对方年少得志,恐怕会有些恣意气骄,但事实并非如此。
李业当即主动回礼,然后笑着上前握住年长自己十多岁的张淮深手,言道
“尚书说笑了,你我并肩抗敌,本为同袍之谊,焉能以爵位相论,再兼尚书年长于业,岂不是让旁人笑业无礼?切莫再提郡王之事,以子烨相称便是!”
随即拉着张淮深,一同前往山上已然修缮好的凉亭。
张淮深自然言语谦让,但心中暗暗惊异,如此年轻,取得如此功业,却依旧不显于人,要么是真的赤诚君子,要么就是志在青云了。
果然,双方主帅和几个相随的大员各自落座,上茶之后
李业也不提会盟,先是夸了对方一通,表示自己少年时,对张太保(张议潮)是如何敬仰,归义军坚守河西故地,为汉家砥柱,是如何伟大。
张淮深面对这通马屁,自然是连番谦让,同时也松了一口气,说明对方暂时还没有歹意,但同时也是警惕,如此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果然,李业言毕之后,其身侧一名绯袍文官,看起来大概是幕僚一类的官员,就出言道
“下官听闻,昔日太保尚在时,就曾意在沟通河西和关内,令西北牛羊,得以换取内地财帛。”
“可叹昔日河西、陇右故地,也是人口繁多,商旅不绝之繁荣锦绣,如今却早已荒凉,岂不让人遗憾?”
出言的正是李业首席幕僚,现天水郡王长史,河西经略判官,敬翔
至此,双方的会谈就进入了正题
这种事情,李业当然不至于亲自动口,张淮深相当审慎的听完了敬翔言语。
效节军方面,提出了三条合作意见
首先是撤除关防,两军以焉支山为界,左右五十里内,不驻强兵,以示诚恳。
这一点,倒是和张淮深此前想法不谋而合
而另外两条,却是直接击中了归义军软处,令张淮深大为心动。
双方于凉州、敦煌,互派官吏,其实就是使节,只是藩镇之间不能这样称呼而已。然后沿着从敦煌到秦州、灵州这河西走廊一路州县,开放关防,允许商队互通。
按照敬翔的说法,昔日开元、天宝时,西北藩镇,包括安西、北庭都护府,本来就是依靠这条商路,得以供养。
只是后来吐蕃侵扰霸占,河西走廊断绝,虽说商道没有完全截断,但流量也降低了许多。
如今河陇数千里,两头间,只剩下了归义军和效节军两家势力,何不就此合作,共同经营此道?
届时,他们领地内的大量牛马牲畜,可以经由陇右,运到关中、蜀中,乃至江陵、中原,换取绢帛、铜钱,何乐而不为呢?
尤其是西北马匹,关内军阀混战,战马可是最重要的战略资源,而产马地就那么几个,除了代北的沙陀李氏,还有河北幽州,就只剩下河陇西北大马了,甚至西北战马的质量更高。
其三,就是除了经济合作外,军事上结为攻守同盟,共同对付河西走廊两侧,可能威胁到双方利益的回鹘、龙家、嗢末、吐蕃诸部落。
当然,这是从现实利益来说
以高尚价值而言,便是“令河西三千里河山,光复汉风”
不过军事合作也是有限度的,只局限于河西走廊两侧,双方共同的敌人。
如东边效节军灵州方面的党项,西边归义军后方伊州方面的西州回鹘,那就各扫自家门前雪了。
言罢之后,张淮深不免感叹
“昔年叔父时,我归义军独守天西,四夷侵扰不绝,交付于我手,未尝不战战兢兢,今日会盟,我归义军终有同袍矣!”
对李业再无相疑,主动正色行礼
李业连忙还礼笑道
“既是立盟,怎不饮酒?”
随即命人上酒,就在这凉亭之上,与张淮深摆宴相饮。
焉支山曾为匈奴故地,自汉武用兵,霍去病攻略河西后,便属汉家,自高处眺望,二人目光所及,千里山河,蜿蜒磅礴。
李业举酒慨叹
“禄伯(张淮深字)兄,我为长安人氏,只有长于市井之间。犹记得长安西北开远门外,当年贞观功臣虞文懿,曾立碑于斯,上书‘此去安西九千九百里’,以示旅人西行,未及万里。”
“但后来长大方知,我大唐鼎盛之日,西疆何止九千九百里,乃一万二千里!”
“东起高丽,西及波斯,此亘古未有之业耳。”
“然时迁事移,待从军之后方晓得,四夷侵扰,已至凤翔耳。”
“业为宗室,亦为唐人,此生之志,便在复此旧观!令百年左衽,再复汉冠,万里旧疆,又朝社稷。还望能与禄伯兄共勉!”
张淮深听完言语,亦是默然
当年其叔父张议潮,何尝不是如此心志,方才义无反顾呢?
大唐至今已有近三百载,其间峥嵘岁月,其实只有百年
但只是这百年,却足以让后来的所有此间豪杰,都有某种睥睨天下的雄心壮志。
离别前,李业将缴获的赤德黑狮大纛,以及吐蕃宝刀,送与张淮深留作纪念。
张淮深肃然作礼,拱手道
“子烨之言,淮深谨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