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嵩岳对(上)
和以往的军事挑战不同
这一回,还是效节军内部,第一次遇到分裂危机
种族多将佐,都不敢轻易发言
毕竟谁都不知道,人家符存审、杨师厚,还有张承业等人是怎么想的。
贸然表态,万一事情真有变,岂不是要被推上风口浪尖?
所以,所有人都看向了李业
就连敬翔、李振,都不好说话
因为无论如何,此时不是春秋战国,没有什么“我封臣的封臣,不是我的封臣”的规矩。
敬翔和李振,从来都不是他李业的私臣。
恰恰相反,二人一开始,就是从郑畋幕府中借调任职,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现在被朝廷调回中枢,重新任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至于张承业,更是田令孜宦官系统自己人,和李业半毛钱关系没有。
哪怕如符存审、杨师厚,谁又知道人家没有自己单干,成为一路军阀的野心呢?
人心隔肚皮,但凡能在乱世中立身者,又有几个简单的。
田令孜的几封文书,竟是把李业逼到了进退两难的境界。
怪不得昔日三国时,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这么重要,哪怕汉献帝没有一兵一卒,但只要掌握了这个名头,有时候一封诏书就能达到几万兵马都办不到的事情。
李业面无表情地拜别使者,然后坐回中军大帐
众将默然
李业随即遣散诸将,但众人议论不断。
最后,却是符存审、杨师厚主动上门,率先出来表态
经过几个月休养,重伤刚刚痊愈的杨师厚拱手道
“二哥,我等兄弟,相约同生共死,灞上之战,如非二哥相救,师厚死矣,但有吩咐,全凭驱驰!”
符存审同样是道
“子烨,此乃田贼挑拨之计,我等兄弟,义谱金兰,本为一体,断无分开之理!”
李业主动上前,按住二人之手
“我等三人,无需多言。”
“只是”
李业欲言又止
“子烨可是担心张君?”
符存审见状问道
李业叹道
“不只是继元兄,还有敬参军、李参军,人家本来就是朝廷派来的,现在朝廷调回去,咱们又能说什么呢?”
二人也是面面相觑
此时,三人都已经体会到,优秀的后勤和民政系统,以及一个幕僚团,对于藩镇而言有多重要。
在没有敬翔、李振,和张承业之前,他们只是依靠武力,在凤翔诸军中游荡的独立兵马。
得到敬翔等人帮助后,很快就在咸阳、邠州站稳了脚跟,有了稳定的财源、粮草供应和兵源地。
军队制度也得以规范
这些东西,甚至比军队本身的战斗力更重要,或者说它们本来就是战斗力的一环。
“这”
二人也不知该如何应对
这事情的关键倒不在于田令孜那边,而是敬翔、李振自己是怎么想的。
不过现在,李业至少先确定了符、杨二人的忠诚,确保军队内部不会分裂。
于是先让二人退下
李业在大帐中踱步深思,是不是该先去探探敬翔两人的口风?看看人家是怎么想的。
不过就在他下定决心之时
亲兵都的李唐宾主动来报
“大帅,敬参军求见。”
李业闻言,自然是连忙相招
“快快请敬参军入帐。”
片刻之后,一身绯色圆领官袍的敬翔主动入帐参见
李业想起第一次见到对方时,敬翔还是郑畋身前,没有品阶的幕僚,如今两年多过去,随着李业和效节军的地位水涨船高,敬翔也逐渐变成了从四品的朝廷命官。
这番朝廷又下旨召回,任他为兵部侍郎,更是升为正四品。
要知道,唐代官员品级很值钱,一般宰相也就三品而已。
敬翔等人,之所以出来当幕僚,不就是因为科举不仕吗?
现在,自己又有什么理由去阻止人家的远大前程?
“下官参见节帅”
敬翔躬身下拜
李业一时之间竟是不知说什么,良久才反应过来,连忙请对方入座。
敬翔似乎并不惊讶于对方的反应,而是主动出言道
“下官是来向节帅辞行的,亦是将之前的公务交接汇报一二。”
李业闻言,更是默然不知如何开口
敬翔却自顾自继续道
“眼下我军,先是在河阳接受改编了两千多巢贼俘虏,又在兖州,合并了一千多青州兵。”
“合计起来,全军已然过万。”
敬翔所言,是刚刚发生不久的事情,李业趁着追击黄巢的机会,不断沿途收拢溃卒,挑选其中符合条件的青壮补充。
后来在青州、兖州围剿黄巢时,青州平卢军兵马也参与了进来
其中一部中途发生兵变,被李业和时溥相继兼并
效节军随之扩张到了上万人,而且在以六千老卒为根底的情况下,还能保证整体战斗力没有太大下滑。
但敬翔却道
“然此时,虽我军公中财货尚足,但现在战罢,全军归建邠宁,届时不过两州之地,恐怕难以负担啊。”
“故而,下官建议,不如先裁减三千军士,在河南遣散,如此,以邠宁两州之地,方能供给。”
李业皱眉,觉得对方所言实在荒诞,兵马那是自己存身之基,只有吞进去的,哪有吐出来的?
地盘不够,那就抢呗
于是当即道
“敬参军所言未免荒谬了,邠宁两州不够,再图它地便是,现今天下尚板荡,如何能就此裁军?”
没成想,敬翔听闻此言,却是直接抬头,直视对方眼睛
一字一顿道
“节帅身为国家名将,志在何为?”
李业自然是只能回道
“我为宗室,自然是要为国征讨,护翼朝廷”
话还没说完,敬翔居然就无礼打断道
“既如此,敢问节帅,为邠宁节度,长安之侧,东屏夏绥,西联泾原,北属延庆,相邻有夷狄之患否?”
邠宁镇就在长安旁边,四周都是藩镇,根本不和边境接壤,自然也就无所谓夷狄之患。
李业只好如实答道
“没有。”
敬翔继续追问
“如今巢贼既灭,四海无事,长安安稳,就算河北、中原有藩镇相争,与邠宁何干?关中短时内再无战事,可否?”
“然也。”
李业只得承认
邠宁作为关中核心地带,在黄巢退出长安以后,周边就没有战事了。
敬翔闻言,对李业躬身一拜,然后正色道
“既如此,敢问节帅,拥兵何用?”
李业一时哑然
却又不知如何反驳
人家说的对啊,仗也打完了,你一个宗室将领,又是在长安边上,两个州养一万多精兵,你要干嘛啊?
不仅是敬翔会有此问,朝廷也会有此问
天下诸侯都会有此问
如河东李克用,人家说要防范契丹,朱温说要和魏博、天平军互掐。至于江南、淮南,更是天高皇帝远,谁也管不着。
你一个关中藩镇,距离长安不过百里,过个咸阳桥就能兵临三辅,拥兵上万,皇帝和中枢凭什么不针对你?
这几份意在肢解效节军,但却明显打破了以前朝廷和藩镇之间的默契。
可无论是朝中还是几路诸侯,都没有人出来反对
为啥呢?
其意不言自明,李业效节军能打是天下公认的,当初几千人,都能发挥如此大的作用。如今上万精锐,谁又不忌惮呢?
李业只能强自道
“就算如此,也不急吧”
敬翔却是摇头叹息,主动告退
留下李业一个人沉思
从中军大帐出来的敬翔,却是没有马上回到自己营房,而是径直去找李振所在。
“怎么样?让他下定决心了吗?”
天色已暗,二人就在帐外,搭了案几,温酒自饮
年纪稍长的李振,酒量极佳,笑着举杯问道
敬翔有些微醺,摇头叹道
“此事还得他自己明悟!”
“黄巢既死,来日必天下逐鹿,然唐廷三百年余威,哪里是几年间可以消散的?关中腹地,天下瞩目,又是宗室出身,若不寻真正强横根基,何以争天下?”
就这样,效节军在一种诡异气氛中开拔,一直行到河南府登封县。
不久之后,等他们到了东都补给一波,然后就要回关中了
这一日,李唐宾突然惶急跑到,正在嵩山脚下庙宇里驻营的李业厅中
“节帅不好了,敬参军和李参军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