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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秦王破阵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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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援军汇集的欢欣鼓舞,并没有持续多少时间

    中和元年,一月初二

    这个新年丝毫没有任何喜庆,尤其是对于长安

    黄巢大军攻入长安后,并没有像人们想象中那样大开杀戒,恰恰相反,黄巢严格约束军纪,除了对宗室贵族、世家豪门外,其余士民均秋毫无犯。

    由此也能看出,黄巢本人,还是有极大取代唐王朝的野心的。

    但黄巢本人,对于已经膨胀到数十万的起义军,又有多大约束力呢?

    郑畋在凤翔重振旗鼓的消息传到长安,刚刚占据唐廷宫殿的黄巢,还没来得及登基称帝,就先立刻让尚让统领大军,继续征伐凤翔。

    大唐中和元年,一月初三

    同时也是大齐金统元年

    黄巢正式登基,进驻含元殿

    委任尚让、赵璋、崔璆、杨希古为宰相,郑汉璋为御史中丞,李俦、黄谔、尚儒为尚书,方特为谏议大夫,皮日休、沈云翔、裴渥为翰林学士,孟楷、盖洪为尚书左右仆射兼军容使,费传古为枢密使。

    登基第二日,刚刚被任命为同平章事的尚让,就率领近十万人马,朝着不过百里外的凤翔镇扑来。

    原本气氛还不错,刚刚聚拢了几万残兵的凤翔镇,顿时变为危地。

    众将惊骇,那些刚刚逃到凤翔的文武朝臣,更是仓皇难定,直接就打算拔腿继续溜。

    就在这种情况下,尚让的兵锋距离凤翔还有几日呢,凤翔镇内自己就先乱了起来。

    有些将领建议,先暂避锋芒,往泾州、陇州方面撤离,等待其他勤王兵马到达,再做打算。

    有些干脆表示放弃关中,跟着天子屁股后面跑路川蜀算了。

    甚至还有人建议投降黄巢,以郑畋的地位声望,想必捞个宰相位置并非不可能。

    听到众人这般言语,郑畋怒气填膺,在众将军议之时,居然被气得晕倒在地,醒来后一时间都无法发声。

    郑畋年纪不小,而且身体一直不佳,值此怒火攻心,竟然就此卧病,短时间难以视事。

    就在此时,黄巢的使者抵达凤翔,表示劝降

    只要郑畋投降,可立即授门下侍郎兼平章事,位极人臣。

    众将只要愿率部归降的,绝对不负封侯之赏。

    众将士战心迅速动摇起来

    监军使,太监彭敬柔竟然直接以郑畋名义,起草谢表,准备让劝降使者带回长安。

    自程宗楚、李重古、唐弘之以下,包括李茂贞等人,都一时无言,没有出声反驳。

    又没有人敢把这个消息,告知正在卧病的郑畋。

    至于李业这种中层军官,甚至是到了黄巢使者入营以后,才知道。

    中和元年一月初五,监军使宴请全军十将以上军官近百人,准备公布即将降于黄巢的消息。

    李业也在被邀请之列

    说实话,当昨日他刚听到这个消息时,心中是万分懵逼的。

    不对啊!

    虽然作为一个历史爱好者,他对黄巢起义以及唐朝晚期的历史,只算略有了解。

    可郑畋这个历史名人他还是知道的

    而且他还记得,郑畋的坚守最后是成功的,黄巢最后败走长安,被四处云集的勤王军给杀得丢盔弃甲。

    怎么就投降了?

    难道是自己导致的蝴蝶效应?

    可区区一个十将,有这么大威力吗?自己也没有改变过任何历史事件啊。

    惊疑之中,惶然的不只是他,消息传开后,自己都中军官们,也都各自言语,讨论不绝。

    李业立即让杨师厚严肃军纪,命众将士不得私下议论,并公然表态,无论事情如何发展,自己都会尽可能保全大家。

    然后李业就找到了,之前被郑畋临时任命为大军辎重判官的郑洵,打听消息。

    郑洵也是叹息不断

    “叔父卧病已有三日,神志稍好转一些,但口齿依旧不清,难以视事。”

    “彭敬柔又一心要降,军中其他人虽然嘴上不言,但都看得出,心里也有动摇。”

    “只怕”

    李业心中明了,关键还是处在郑畋突然卧病

    不同于其他寻常文官,郑畋虽不同军事,但在军士之间,却很有威望。

    盖因其人处事公平,身先士卒,从来不克扣钱帛赏赐、粮草辎重,到任凤翔以后,凡军中士卒用一分,自己就不多占一毫。

    对于自己不懂的防务统军之事,也善于听取程宗楚、唐弘之等宿将的建议。

    都说藩镇军将跋扈,但人心都是肉长的,人家世代宰相,名门望族,又是年迈长者,如此礼贤下士,又哪里没有触动呢?

    若郑畋尚能视事,无论如何,军中大多数人还是愿意抵抗的。

    但现在郑畋本人也命在旦夕,生死不知,众将士又哪里知道未来何处?

    李业又请求,希望能否见郑畋一面,却被告知现在郑畋尚在昏迷,没法见人。

    回到自己帐中的李业,一时也是如所有将士一样茫然。

    两个义兄弟安抚完士卒,也纷纷来访。

    李业知道,他们和自己相同,心里无主。

    符存审不禁言道

    “子烨,不会真的要降了黄巢吧?”

    杨师厚倒是劝谏

    “二位兄长,我听闻黄巢其人,色厉内荏,到长安第一件事,就是搜捕昔年给他主考的官员,且不言对不对,就如此心胸,绝非成大事之人啊。”

    符存审也是赞同

    “我以前在河阳当过兵,知道这河南、河北藩镇,其实才是天下强兵,眼下黄巢虽然势大,却未见的能蹦跶多久。”

    李业心中感叹,但凡历史上能留下名号的人物,脑子都不会差,二人可谓看到的黄巢的许多弱点,以及其必败的原因。

    “说得对,无论如何,降于巢军,都不是好路子。况且我们兴师南下,不就是为了趁乱取功名吗?怎能半途而废?”

    “可现在营中汹汹,就算我们兄弟不降,却止不住他人啊”

    符存审踌躇道

    李业稍思索,然后决然言

    “这样吧!明日监军要宴请全军十将以上将佐,二位兄弟是副将,就替我紧紧看住兵马,明日一早,全军贯甲,只等我在中军大帐的结果。”

    “如若他们果真要降,我一回营,咱们兄弟就带着将士们,马上离营北上,去寻仆射!”

    符存审闻言拱手,断然道

    “子烨,还不知那腌臜阉人打的什么主意,此番宴请恐有危险,三弟治军严谨,留守营中足以。明日不若我带刀与你通往!”

    杨师厚知道自己武艺不比二位兄长,且看住营中同样重要,故而也赞同。

    李业看着两兄弟,重重颔首

    次日午后,监军使彭敬柔,宴请全军将佐。

    李业和符存审,向杨师厚交代完后,一同前往中军大帐。

    眼见着,门口上百名来自各个不同部队的军官同僚们,已经聚集,正三三两两讨论着,大家都已经知道即将发生什么了。

    帐门口,守备森严

    一队数十人甲士,持戟肃立

    所有人,不得携带随身佩刀以外的兵刃进入。

    就连假装为李业亲兵的符存审,也必须在帐外等候。

    时间一到

    众将走入大帐,就见首席除了监军使,以及军中几位节帅外,还多出一个陌生面孔。

    三十出头的中年人,身着文士服,显得头顶乌纱不伦不类,也不带鱼袋,一看就知道身份。

    入帐将佐,纷纷向几位上官行礼,但对这使者,有人躬身讨好,有人却是不屑一笑。

    礼罢,众人各自落座

    彭敬柔见诸人集齐

    看向那使者

    使者拍了拍手,帐后等待良久的十多名仆役,抬着五口大箱子,到大帐正中

    “嘭!”

    箱子落地,发出沉闷声响

    紧接着一一打开

    光辉灿烂,映照满室

    全都是金银珠宝,合计恐有数百斤!

    “这些只是我家大帅(尚让)的一点表示,日后诸位将军投于陛下殿前,还有更多!”

    那使者笑着朗声道

    不少将佐,目光已经难以移动。

    紧接着众人大声议论起来

    那使者和彭敬柔也不制止,几位节帅也是无言

    就连郑洵和郑畋幕僚亲信们,虽然面色涨红,一开始还激烈言语,最后也只得长叹跌落在座。

    而帐中其他将佐,议论声渐渐平息下来,竟是出奇沉默。

    见此状况,那使者和彭敬柔才放下心来

    要是所有人都毫无异议,马上五体投地的降了,那才奇怪呢。

    彭敬柔笑着开口道

    “既如此,咱们先吃好喝好,明日便请王舍人回报尚大帅!”

    随即就让准备好的诸多侍女、仆役捧酒上菜

    李业坐在座中,眼见着酒肉珍馐一一上案,不少将佐已经开始大快朵颐,自己却是难以动筷。

    虽然才见过十来日,但李业对郑畋这位老相公还是很尊敬的。

    看到对方一腔热血最终付诸东流,心中不免唏嘘

    再加上作为后世人,以及宗室身份,他对大唐还是有些感情的。

    可如此状况,却也只能独坐叹息

    罢了,等酒宴过后,明日一早,自己就带着弟兄们开拔北上吧。

    就在这万马齐喑之时,席中一名已经饮酒正酣的将佐,大声出言道

    “既是酒宴,怎能没有舞乐啊!快上舞乐!”

    大概是发了酒疯

    但也让不少兵痞们哄笑起来

    “对,焉能没有舞乐啊”

    彭敬柔本还有些紧张,闻言也是释然笑道

    “是矣!来,让营中女伎舞乐!”

    过了一会儿,二十多名战战兢兢的进来

    都是彭敬柔平常豢养,专门用于酒宴助兴的舞乐

    大帐内顿时热闹起来,就连上坐的程宗楚等节帅,也稍稍释然,开始捧杯

    可等了良久,舞乐却仍未开始

    彭敬柔皱眉喝到

    “怎么回事?”

    一问之下,才知原来豢养的乐手竟然逃亡,此时没有鼓乐,如何进行?

    彭敬柔也是无奈,只好吩咐道

    “军中不是有军乐手吗?暂时充当一下!”

    所谓军乐,就是战时击鼓鸣金之人。

    但这些糙汉哪里会什么雅乐,为首乐手拱手道

    “监军,我等只会奏军乐”

    “那便奏军乐!”

    此时其余将佐等得也不耐烦

    七八个军乐手只好各自摆开架势,鼓乐丝弦起作

    但当乐声响起,所有人都是一愣

    倒不是说难听,而是这曲目

    怎生如此耳熟啊?

    那些舞女也是愣住,但这支曲目她们也再熟悉不过,只好相继起舞。

    随着鼓乐声大作,可帐中却突然安静下来

    再无刚才的热闹场景

    坐在上首的几位节帅,纷纷沉默,放下酒杯

    彭敬柔一时色变,心中大骂,见此情状却又不敢出声

    那鼓乐峥嵘气概,慷慨大方,丝毫不像是什么用来饮酒取乐的玩物。

    分明就是

    秦王破阵乐!

    不知何时,坐中竟是有人落下泪来

    曲子进行到一半,乐声慷慨激昂,宛若昔日太宗骑军破阵

    可大帐之内,满座死寂

    众人停箸止杯,不发一言,只听闻暗暗抽泣声

    连舞女都不知发生何事,有些惶恐,动作僵硬。

    终于,有人打破沉默

    原是郑畋亲信幕僚孙储

    在座中泣言

    “郑公尚在病榻,我等俱皆唐臣唐将,闻此太宗文皇帝军乐,昭陵距此不过百里,却要屈膝投降,有何面目!有何面目啊!”

    此言一发,不少人随之掩泣

    这下子,就连那黄巢使者都惊慌起来,正要安抚

    却忽闻一声爆喝

    座中一员小将忽得站起身来!

    一脚把身前案几踢倒,酒水撒了满地

    朗声高喊

    “相公尚在营中,我等安能与敌将私相授受!”

    “相公平日待诸公如何?不告而降,这是大丈夫作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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