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你大爷的
一语点醒梦中人。
从鹿州金溪国的边陲之地沙城一路走到涿州铜川国的宝山郡城,其实王猛一直都在关注任真的心境变化。
不过他发现,任真的心湖只为两件事泛起过涟漪。
第一次是那天晚上在苍林国的密林中,王猛与他聊起任性的一些事时,很清晰的感觉到任真的心湖荡漾起滚滚波涛。
第二次心湖翻涌就在昨天,王陆飞不知从哪弄来一壶酒,拉着任真躲在房里,说着以前在沙城两人做过的一些勾当,有捉弄别人的,也有被人撵着跑的,能见人的不能见人的说了一大堆,不过都是王陆飞在说,当最后王陆飞说出那句:“真哥,你不用太拼命,等我在王家熬出头,你的事我通通给你摆平。”
任真那一刻觉得好笑,又紧紧抿住嘴没多说一个字,看着同样从小受过不少苦的王陆飞泪流满面的样子,只是伸手抓住他的肩膀,重重一握。
能影响他的只有亲近之人,这样的心境好像再正常不过。
但是王猛发现,任真好像除了这两人,其他事物在他眼里都如同过眼云烟一般,包括他自己的命!风起云散亦无不可。
这并不是像道家练气士们所追求的太上忘情境界,而是心如死水。
有一次他们路过一座小村庄,正遇见村庄外的一方小池塘边围满了村民,还没走近便听到妇人撕心裂肺的哭嚎声,原来是家中顽皮的小男孩刚在池塘里淹死了。
当时,王陆飞急切的询问王猛有没有能救命的丹药,能不能帮帮那个孩子,好像那妇人的悲恸他也感同身受一般。
王猛摇头也不免有些唏嘘,叹了口气只说那孩子魂魄已散,除非山巅练气士出手否则谁也救不了他,可这样的穷乡僻壤处不可能突然冒出一位老神仙来。
无意间王猛转头一瞥不由得眉头一皱,只见任真如同木雕泥塑一般,眼睁睁的看着这场人间惨剧,却面无表情,熟若无睹。
这种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平淡心境王猛自认为还差的远,即便是走过数千年光阴的老怪物们,也不见得都能做到,那么,这样一个不到二十的年轻人,是怎么做到的呢?
无同情心,无同理心,无悲无喜,这还是人吗?那一刻,王猛知道,任真的心境,有大问题!
“任先生?我们在这等下一艘去往大靖上京的鲲舟?”
张青一轻声一句将沉思的任真拉回现实。
一吐胸中块垒后的任真此时精神饱满,听到张青一的问话下意识微笑点头。
“当然,我们去大靖。”
“那……王前辈给了你多少神仙钱?”
钱?什么钱?任真一怔,整个人僵住,这才想起坐渡船的钱王猛还没给他呢!
“前辈!你还没给钱呢!”
顿时,任真像是一只炸了毛的公鸡,朝着云海远处化作一团黑点的鲲舟玩命招手跳脚呼喊,期待着王猛凭借高深境界能够听见他的声音。
一旁张青一差点下巴掉地上,这事也能忘?
“看啥呢?帮忙喊啊!你打算腿着去?”任真看见呆头鹅一般的张青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一脸羞臊难当的张青一也只好装模作样举起手挥舞,但让他大呼小叫却是不肯的,再急躁也不能失了读书人的风范。
不过,在旁人眼里,扭捏作态的张青一其实比任真显得更加滑稽可笑。
而此时鲲舟船尾甲板上的王猛和王陆飞两人,同样也在远眺渡口边上的任真和张青一。
因为距离太远,只能依稀看到两个拼命挥手的小黑点,任真的呼喊声却是模糊不清听不真切。
“真哥他们在喊什么?”
王陆飞的心情因为与任真的离别显得有些沮丧。
白衣王猛展开手中折扇挡在嘴边,尽力压下想要笑出声的冲动,心里更在暗爽,他早就看这几个小子不顺眼了,有机会整他们自己怎么可能放过!
“兴许是舍不得我们吧。”王猛竟然还言之凿凿这样回答王陆飞。
这可把本就不好受的王陆飞感动坏了,立刻也挥着手回应渡口那边的任真二人。
而鲲舟天字号客房内,陈禾儿仙子也见着了这一幕,正趴在窗沿上掩嘴偷笑,两个酒窝忽隐忽现,楚楚动人。
随后她又取出那只母螺,左右张望了一下自己的师傅和师姐们,见她们都没注意自己这边,才将母螺放到嘴边,细声开口:“笨蛋,你被耍了,快别丢人了!”
陈禾儿不知道任真喊的前辈是什么人,但连她都能清晰听见呼喊声,那么那位被任真称为前辈的肯定也听见了,既然没人搭理他不就证明那位前辈是故意装傻呢吗。
渡口边已经跳的脸红脖子粗的任真感应到子螺的响动,便拿出子螺放到耳边一听,顿时红脸变了黑脸,气的嘴唇颤抖,恨得牙根发痒。
“王猛,你大爷的!”
“哈哈哈……”甲板上的王猛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狂笑声,整个人乐的蜷缩成一团,也不管其他人看傻子般的眼神。
片刻之后,云海之上的鲲舟彻底无影无踪,渡口边的两人面面相觑,连最后一丝期待姓王的良心发现的可能也没了。
“总有一天,我要让他跪下来唱征服!”任真瘫坐在地,狠狠骂道。
张青一也很无奈,回想往昔,自己当初怎么就头脑一热上了这艘贼船呢?
“任先生,我这还剩二两银子,节省点用,还能撑一段日子,只不过怕是赶不上大靖今年的武举了。”
任真抬头看了看眼前清瘦的书生,还算不错,没准备分行李就此各奔东西。
“别一口一个任先生,听着像骂人,叫我名字就行。”任真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往山下走去,接着说道:“放心,这点小事难不倒我。”
张青一精神一振,整理了一下背后行囊匆忙追上任真,一起下山。
只见任真将拳头递到张青一眼前,一张开又马上握紧,然后嘴角一勾得意一笑。
“幸好昨天收下了陆飞的那一枚通宝钱,不然我还真得把家当卖了。”
张青一恍然,记起刚到宝山郡城那天大家第一次泡灵泉的时候,王陆飞从王猛那讨到的一枚通宝钱,没想到就这样转赠给了任真。
那可是一千两白银啊,居然说送就送。不得不说,张青一有些羡慕任真和那个粗鄙的王陆飞之间的关系。
“鲲舟肯定是坐不起了,山下还有座陆地渡口,我们改坐邙龟,那玩意只要山下银钱就成。”
“一枚通宝钱就够我们两人乘坐到大靖?”张青一又问道。
“我早问过客栈掌柜了,乘坐邙龟从宝山郡城到大靖上京,一人得二百两白银,需要经过六个小国,中间停泊三个陆地渡口,比鲲舟要慢上一半,不过好歹能在夏末前一旬到达大靖,能赶上武举。”任真解释道。
说起天尘的历法,因为万古以来都没有月亮的概念,所以根据昊日历法中并没有“一个月”这种计时单位,只有一年、四季、三十六旬。
不过,当天空中那颗巨大银色圆球渐渐被所有人所接受后,说不定除了“日历”,“月历”也会冒出来。
“先说好啊,这二百两算我借你的,等你考上进士当了官可得还我。”任真又补充道。
如今的任真真是准备将一枚铜钱都掰成两半花,昨晚上王猛还给了他一张药浴所需的天材地宝单子,每一样都价值不菲,可如今他还是个穷光蛋,真是一点钱都不敢挥霍。
张青一很郑重的点头答应,不过还是坦然道:“任……任真,事先说好,这笔钱我可能得三年五年才能还清,即便我侥幸高中进士补了官缺,我的俸禄一年也不过几十两而已。”
嗯?这倒让任真没想到,当了官了还能差这点银子?
“不都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吗?”
“你误会了,这句话是讽刺那些自诩清流的官场雏鸟,用不着三年便腐败同污贪财贪的肚满肠肥。”
任真有点尴尬,还是读书读少了啊。
“所以,你要当清官?一点不贪?”
“要当大清官,还要当位极人臣的大清官!”张青一目光坚定,整个人忽然气势一变,慷慨直言。
这个清瘦的书生,此刻似乎有满腔的意气想要抒发,但都被他生生压下,他时刻告诫自己:事以密成言以泄败!
但任真还是从他的脸上读出了极致的愤怒、仇恨。那是对周仁的愤怒,对紫气府的仇恨。
一个读书人,即便他还有不输五境练气士的控制火焰的能力,想要扳倒拥有一位金丹地仙的山门,犹如痴人说梦。
所以,他要当官,当上整个涿州最大王朝的最大的官,再将大靖的版图推到铜川国,最后再吃了他们!
任真觉得这样的读书人挺对他胃口,能隐忍,懂借势。
“张青一,要不要修道?”
“武道就算了,我知道自己的斤两,也过了最佳时机,走不远的。”张青一轻笑摇头略显落寞。
“是走练气一道。”
张青一身子一滞停下脚步,整理了一下长衫后躬身一拜,语气深沉似是如鲠在喉般说道:“还请任先生教我!”
他明白这是任真给他的第二条路,恩同再造。
“行了行了,都说了喊我名字就好,一起走了这么远的路,至少能算半个朋友吧?既然是朋友,那就甭客气。”
任真忽然一手搂过张青一肩膀,推着他往山下走去,实在懒得再听他絮叨一大堆。
面对突然这么热情的任真张青一一时适应不来,只能任由任真推着他往山下走去,不过想起“半个朋友”这个说法,张青一也不再拘谨,畅快笑了出来。
“与任兄做朋友,人生快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