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七十二章
这是他们第二次单独在野外度夜。
寻到一处山洞,能避风,不能避寒。燃起一小堆篝火还是冷,姚盟又找出两件外衣披上靠在岩壁上是瑟瑟发抖,翰霄玗又添上几根木枝,“不要靠在岩石上,石头会吸走你的体温,只会越来越冷。”
姚盟双手又紧了紧身上的衣服,迟缓坐起来,“你懂的好多。”
“过来烤烤火吧,比较管用。不过也不能一直凑近,手脚容易发麻。”
姚盟并不想动,“我只是想把这里捂热乎点,好能睡着。”
他居然还想睡着?不怕睡梦中被冻死么。看来是半点露宿的经验都没有……不过说真的,赶了一天路,他也有些乏困。
“霄玗。”
“……嗯?”
“你不冷吗?”
“不冷啊。”
“……哦。”没话找话,也再难继续找话了。平时有人在的时候,他不怕尴尬,不怕被拒绝,可这一让他两人独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郊野外,想起先前做过的那些大胆之事便让自己倍觉羞耻。偷偷瞄向篝火旁的身影,火花闪一下都能吓他闪躲开视线,就像盯着巨大财宝迟迟不敢下手的小毛贼。
翰霄玗无声把玩着木杈,他还在琢磨睡觉的事。感觉眼前火光弱了,随手抓起一把小树枝准备往里填,目光停留在手中,灵光一闪,想起之前在树上看到的那群拥挤在窝里的小鸟。
既然他和姚盟都想睡,学那群小鸟挤在一起取暖不就好了?以前在外都是一个人,从没借用过别人的体温过夜,不知可不可行。
想到这里将视线转过去,恰巧对上了,姚盟匆匆躲避,翰霄玗挑挑眉峰也不做揭穿,“你困吗?”
“……嗯。有点累。”
“我有个办法,可以让咱俩都能踏实睡一会儿。”
“什么办法?”
“我抱着你,取暖。”眼神平静,“应该不会被冻死。”
“抱……抱着……我。”姚盟紧张到结巴,说话的声音也忽高忽低。
看他低头埋脸的,“不愿意就算了。”
“没,愿意!”答得急了,对上有些凌锐的眼神,又降低分贝平缓小声地重复的一遍,“……愿意。”
他当然清楚他愿意,站起来走到姚盟身旁坐下,又主动靠近挪动几下紧贴,护卫服上有硬皮肩片,护臂也冷冰冰地硌肉,于是又站起来利利索索脱下外衣叠好走到马前放置工整后折回坐下,眼睛上下打量姚盟,“你也把外面的衣服脱了,穿太多不好传递热度,也能披上多盖一层。”
“哦……”姚盟听话照做,可脱完外衫看到翰霄玗正撑着他递过去的衣服等他过去时,不好意思坐回去了,支支吾吾地,“你不会反感吧?”
“快点吧,不冷吗?”
双手抱紧刚脱下来的外衣,抿嘴弯腰心虚忐忑的摸过去,翰霄玗嫌他动作慢如老龟,还在中间隔出一掌的空隙灌风,抬臂将衣盖铺到姚盟肩膀上并顺势揽过来,姚盟受惊短促呼了一声,头半贴靠结实的肩膀上,忍不住扬起脸向上看,发现翰霄玗也在垂眼看他,“挨得近才能暖和,别多想。”
姚盟收回视线低下头,身体又往那肩上靠了靠,确实暖和多了。摊开手里的外衣盖在他俩身前,“我没多想。”
山洞里静静地,火光也越来越弱,两人都没有闭上眼,不约而同的望着那越来越暗的花火,他以为他睡了,揽着瘦弱肩膀的手又紧了几分;他也以为他睡了,整个身子都歪到暖烘烘的身体上讨求更深的温度。
直到火光隐迹与柴灰层叠间,偶有两三下光亮,似有复燃,似作挣扎。
眼前的漆黑,让心中不堪见光的感情得到释放,偷偷地,不死心地抬起头,他看不到,只凭着感觉仰起脖子向上随意亲了一下,唇上冰凉的感触燃烧内心的激荡,但他不敢轻举妄动,怕翰霄玗突然醒来又要说令他讨厌的话,一下又一下贪婪地亲昵着,正当他享受这份独静得小窃喜时,下巴突然被一只大手捏住,糟了,被发现了。
是的,翰霄玗再能睡也不可能眨眼就睡着,何况他的心事不比姚盟少。这个笨蛋,亲亲蹭蹭全在脖颈间,痒死了,但也足够挑拨一个男人的心弦,指掌捏着姚盟不知所措的脸颊,黑暗中,他能看清姚盟略带茫然的眼神,欲望告诉他不要再忍了,是这个笨蛋自己送上门的,无论做什么他都不必负责;可理性负隅顽抗不肯妥协,提醒他不能做伤害姚盟的事,一旦打开这道关口就再无法回头了。
“霄……”
“别说话。”他忍得辛苦,目光锁定在那两片近在眼前的嘴唇,至少可以这样缓解一下吧?松开捏着姚盟脸颊的那只手,与此同时,抓着肩膀的那只手到姚盟脑后,强硬的按过来亲了下去。
与之前嘴唇简单碰几下的亲吻完全不同,先是贴合啃咬了几下便不再满足于表面,伸舌撬开牙关探索纠缠着,吮吸声与轻微的喘息萦绕耳边直冲神经令姚盟头皮发麻,感受到这个吻逐渐趋于狂躁,他好像想要的更多,他也想给他更多,脱离开衣盖半坐半靠的压到翰霄玗身上,双臂环上脖颈主动抱上去,相拥着加深未经许可的情意。
从唇边滑落颈肉,像只猎兽舔舐啃咬着捕物的命脉,再至肩头、突显的锁骨,内衬被扒下大半,姚盟不受寒地颤了几下,“霄玗……”
就这一声再次唤醒翰霄玗迷失的理智,亲昵中道而止,分开距离看清两人已经十分危险的姿势,推开姚盟站起来,“你先休息,我出去冷静会儿。”
“诶,外面冷,你别……”
背对着,连头都不敢回,“刚才是你主动送上来的,我只是配合你玩玩,别当真。”
姚盟吞咽一口气,“我知道,我没当真,都是我自愿的,即便你想继续我也不会后悔,更不会因此赖上你,别走……好不好?”
“可是我会后悔。”闭上眼咬牙深吸几口气,压抑着,“忘了吧。”
“霄玗!”
不再听身后的挽留,迅速逃离蛊惑人心的幽邃洞穴,寒冽的风刺骨透心,他彻底醒了。
不要再想着亲吻可以消减渴求,那是陷阱,只会加深自己的欲求不满,他给不了姚盟光明的未来,就像他哥说的,喜欢一个人,是盼着他能越来越好,跟他在一起只会遭人唾弃、谩骂,苟且的度过一生,他早已习惯人人喊打的日子,没必要再拉拽着姚盟下水一起承受。
仰面深吸一口气,再用力呼出来。
到此为止吧,翰霄玗,不要再自欺欺人了。怀揣私念、持着模棱两可的态度无法斩断姚盟无望的念想,不要再给他任何机会了,也不要再给自己留可乘之机。
姚盟抱膝蜷缩在原位,守着余留的温度浑浑噩噩傻傻等了他一夜。
可他一整夜任凭寒风吹透了身骨都没再敢回去。
「苏北·军区」
终于熬到那坏蛋起床外出晨练了,赵祯琪身残志坚,强忍着身上的酸痛起来收拾自己细软,“大坏蛋,哼,回来就让你见不到我,吓死你,哭去吧你,你让我不好过,我也让你难难受!”
慕程安可没走,知道赵祯琪是装睡,在外听到动静笑得十分灿烂,这点小伎俩就想让我难受?那是不可能的。嘲笑着去军区找到带兵晨练的潘项,“你去找七王爷吧,他大概想早点走。”
“这么早?”天刚亮啊。
“嗯,去吧,别说我知道了。”
“……是。”
转头望向潘项远去的背影,“哼,倒要看看谁更难受。”
沈恒也起早晨练,见到潘项追上去,“诶?你怎么这个点就来了?”
潘项超小声地,“将军让我来的。”
早饭都不让人吃了?“那我跟你一起。”
那俩人一进门把赵祯琪吓一跳,“嗯?我昨天有约定这个点吗?”
早已倒戈的俩人摇头,沈恒脑筋灵活一点,“赶早不赶晚么,就来了。”
赵祯琪站直狐疑打量,久到那俩人以为穿帮了攥一手心汗,人突然笑了,“不错不错,实在太懂我了,”勾手把俩人叫近,重点问潘项,“安排人了没?”
“啊?”潘项发愣,“什么人?不是说不能让人知道。”
“你就没几个办事的手下,帮着打理啥的?难不成就咱们仨?”
“哦哦哦。”潘项点头明白了,“我这就去安排。”
“……”赵祯琪很怀疑他是如何能留在慕程安身旁当左右手的,“能不能行?靠点谱,找点机灵的来,我要是被发现了第一个拉上你垫背。”
“您放心吧。”潘项应了一声就去了。
赵祯琪又吩咐沈恒,“你也别傻站着了,帮我收拾收拾。”
「军区三营习武场」
潘项又来请示慕程安的意思,收招抹抹额汗,“让杜贤那队人收拾细软跟着去……再叫上那个新兵,千诺,一起去,不用回来了,留节度使府衙看门护院。”
“是。”潘项又有的忙了。
“等等,再去通知府里做事的郝妈她们,也跟着去。”
“啊?那她们走了,您这边……”
“我在军营里吃也一样,其他的琐事安排士兵做,先可着他方便。”
“是。”
……
赵祯琪盯着指挥沈恒收拾出来的十几包杂七杂八,“奇怪,我有买这么多东西吗?”
把沈恒累的够呛,“何止啊,那边还有满满一柜子呢,你说你才来几天啊,这瓶瓶罐罐的。”
“过日子嘛!哪能随便凑合,可都是我精挑细选回来的好玩意,彩绫街都差点叫我搬空了~”他还得意上了,“单我一人撑起整条街的买卖,给苏北造多大福阿~你师兄都该日日烧高香拜我,哼!”
离给你烧高香祭奠的日子确实不远了,沈恒撇嘴默不作声,埋头继续收拾。
“诶诶,这床帘也给我卸下来带走,我挺喜欢的,孤品,想再买都没有了。”
“是是是。”眼瞧一件件东西被收进包裹里,架子、柜子都空荡荡的,这哪是迁居啊,比抄家还狠。
“咚咚。”有敲门声,赵祯琪再次戒备,沈恒摆手让他放松,“想多了,师兄才不会敲门呢。”
过去拉开门,是千诺,“王爷?您要迁居新府了?”
赵祯琪俩眼一瞪,“这个潘项!都说不能让……”
“没有没有,将军不知道这事儿,”千诺身后还跟进来七八个兵,“潘将军吩咐我们过来帮您拿东西,趁将军习武赶紧带您走。”
“是吗?”赵祯琪很怀疑,那傻大个办事能这么利索?指着旁边地上那一大摊,“都在这里了。”
几人上前分分,挎着大包小包浩浩荡荡绕出内院、中院、前院,赵祯琪龇牙咧嘴跟在后面胆颤心惊,这群傻当兵的!怎么能这么正大光明的走呢!都看去了!这还不给慕程安通风报信去?!
翟久庚闻声过来,拉住最后面的赵祯琪,“呦,小王爷这是喜迁新居?”
果然被一眼识破,这老头子这么大年纪了眼神比他还好使,“您起的可真早,呵呵,外面乱,您回房吧?”生怕这老家伙多事去找慕程安,俩眼紧盯着翟久庚不放。
翟久庚笑笑,“年纪大了,觉少,也爱看日出了。”看到沈恒抱着两大包袱从眼前吭哧走过,“臻王爷许你使唤他?”
“哪儿能让那么多人知……“咳,自己差点说漏嘴,改口道,“姚盟出门了,我实在找不着人了嘛,偷摸使唤使唤。”
“出门了?什么时辰走的?”
翟久庚突如其来的关心追问倒让赵祯琪看不明白,“您什么时候跟他俩关系这么好了?”
翟久庚没心思说笑,“可知那个姓姚的小兄弟去哪儿了?”
“去江宁了吧,”赵祯琪回忆道,“河道延期的事,我不是一直让他盯着水利的事儿呢么~”看翟久庚面色不太好,“怎么了?您是不是找他有事啊?”
翟久庚沉默小刻,看着赵祯琪欲言又止,最后摇摇头,“无事了。”
这老头还真是奇奇怪怪。
琢磨着怪异之处,一出府门就傻眼了,至少五六十个兵列队整齐,见到他齐刷刷的,“王爷!”
“别喊!别喊!”赵祯琪张牙舞爪的压着嗓子制止,一个个生盼着他出事儿呢吧!都说偷偷摸摸不能被发现,长没长脑子!
潘项从府里带郝妈、静姝她们出来,见到赵祯琪他们已经出来了,赶紧过去,“王爷您看人手够吗?不够还能加。”
加个屁!这么多人,干脆把整个军区的人都叫来得了!“你觉得程安耳聋还是眼瞎?这么大动静,他还能不知道?!”
“您放心,将军还在习武场,绝对不会找来。”潘项万分肯定着,“照顾起居杂事的也都给您安排好了,咱走吧?”
转头向后发现连他的大儿子都被抱出来了,“……”
看赵祯琪扭曲的小脸,沈恒头次觉得憋笑是如此辛苦的一件事。
「节度使府衙」
院中的布景与上次来参观进度时天壤之别。
放眼看去,地面上铺装整齐的砖石、裁剪精致的草木,连那座之前破破烂烂摇摇欲坠的房顶也被修缮完好,就像新盖的一样……等等?不会就是新盖的吧?手脚这么利索?赵祯琪指着不远处的前堂问,“新盖的??”
“还是以前的,添了几根支撑房梁的木板,又把破损处简单补了补,重新刷了一层漆,外表看起来光复如新,但不能使用,容易坍塌,后期等人从河道撤回来了再给您重新建。”
“哦~好吧,”赵祯琪点点头,“估计也没什么人会来拜访我,先这么呆着吧。”
“是。”
“诶~小世子!快回来别乱跑~”
郝妈的急呼引起谈话两人回首注意,见到静姝正抱着张牙舞爪想挣脱开束缚的小廿九从危房方向往这边走,赵祯琪想了想,“还是在周围围上一圈栏杆再派两人看守这里吧。”
“嗯,好。”潘项领着往里走,见到仍有士兵往外运送渣土,“还干嘛呢?”
“您之前吩咐的暗道啊,已经挖得差不多了,没想到您这么快就要搬过来,还没固定墙……”
“还在挖?!”赵祯琪急了,“赶紧的,让他们赶紧停!”
“啊?”知道赵祯琪要搬,他还特意吩咐人连夜加快工程,怎么又突然不挖了?
看潘项这幅傻样子还愣着,“快去啊,我可不想半夜睡着睡着觉,你们将军顺着暗道刷一下子就站我眼前了!”
听着确实有点吓人,不过,“您和将军闹别扭了?”
大哥你才发现么?赵祯琪都懒得回他,“要是现在还在挖,晚上我睡哪儿?地坑边上?跟土猴似的?我是王爷,不是候爷。”
潘项赶紧摆手,“不是不是,暗道的出入口并没按您先前的吩咐在房间里,都在院子里。”
这还行,既然不在房里,“那通将军府哪里?”
“膳房后面的菜圃角落。”潘项解释,“只有那儿能动,土也相对松,好挖。”
赵祯琪去过,还蛮隐蔽的,“那继续挖吧,我这儿没菜了还能过去拿新鲜的。”
“……”
伺候赵祯琪是件麻烦事,一会儿嫌花圃数量不够,叫请花匠来添;一会儿说廊上的灯笼不够喜庆,全部重新换;一会儿指着地上的毯子挑剔织得不够密硌脚,叫掌柜的来重新提要求……一伙人进进出出忙里忙外,府外看热闹的也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单凭赵祯琪一人这折腾劲儿,恨不得住十八条街外的百姓都知道节度使府衙重开了。
这也完完全全落入慕程安意料之中,站在府墙外街道拐角,调侃跟他前来的肖黎,“这就是你七弟的‘不宜声张’,确实够低调。”
“他只是想瞒你,又没想瞒其他人。”他们两个一同站在这里太过引人注目,瞥一眼不远处正指着他俩窃窃私语的姑娘们,“到底还要等多久。”
“等你夫人出来找你开戏啊。”
都来好久了,光看见沈恒进出帮忙,根本没有要过来找他们的意思,“他八成沉迷搬家忘了这档子事儿了。”
慕程安也很无奈,“还不是你以前管他管得太严,可放出来了。”
“来这儿之后我已经改很多了,许他跟你们外出,护卫服也让他穿,昨天回去找我说今天的安排态度那么恶劣,睡觉的时候连抱都不让抱一下,我说什么了?”
“你现在不就……”
沈恒突然出现,脸上洋溢着兴奋难收,“诶,聊什么呢?”
前脚还一脸不耐烦的肖黎肉眼可见转变温和关切,主动拿出帕巾帮沈恒擦拭额上的汗雾,“悠着点,看你这满头大汗的,重活儿让士兵做就行了。”
沈恒抽过他手中的帕巾胡乱擦两下,转向在旁抱臂笑看肖黎的慕程安,“他怎么这么能折腾?光各铺伙计、掌柜都来了十多个,还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同一批木材做的柜子,他都能挑出细微的颜色差别非要重新换,还嫌弃上面雕刻的竹有十三片叶子不吉利,我打出生就没见过这么挑剔的人。”
慕程安倚靠墙面点头,“还蛮有精神的,恢复得不错,加强身体锻炼果然很有效果。”
“……喂,”沈恒冷眼,“你都不谴责一下他这种挑三拣四的奢侈行为么?”连潘项刚才都受不住跟他发牢骚,说他们将军一向节俭,衣食住行得过且过,府里的各处陈设更是使用精细从没换过,哪像赵祯琪这样事事吹毛求疵,更是不理解对生活要求迥然各异的两人是如何走到一起的。
慕程安不为所动,“家嘛,当然要自己住着顺心舒服,买卖双方是正常交易,又不是他抢来的,我为什么要谴责?”
“……”这是溺爱啊!妥妥的溺爱啊!害人又害己啊!沈恒叉腰,“让你多关心他,但不是让你无条件无下限的纵容好不?再这么下去,吃亏的早晚是你。”
“他这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话更故意说给肖黎听,“没必要因为和我在一起了,就处处受限,我选择和他在一起,是因为爱他,想让他过得开心,不是抓他过来坐牢的。”
说实话,沈恒羡慕了,想到自己居然有羡慕赵祯琪的一天,挫败感超强。
肖黎更嫌他多话,“行了行了大情圣,没完没了了你还,赶紧办完,我还得去监州府一趟。”
慕程安站直,“你去监州府干什么?”
“来这么久了,去拜访拜访不行?”
“你认识杨监?”
“你都认识,我为何不认识?”
“啊?”他认识是因为大家同在苏北共事,肖黎一个常年居京深墙府院的皇子怎么认识同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杨振兴的?提调戒备,“你约我聊赵祯琪,想说什么?”
“等我从监州府回来再议。”
还卖上关子了。摆摆手,“现在看热闹的正多,紧赶着去~亲密点啊~越辣眼睛越好。”
两人带着极不情愿的别扭脸慷慨赴义了。
沈恒是真的,肖黎是装的。
配合着沈恒慢吞吞靠近大门口三五扎堆围观的群众,肖黎觉得现在时机正好,“你觉得在我身边像画地为牢么?”
闻言抬头转看,似要说什么,但并未说出口,目光又慢慢收了回去,盯着脚下的路,“还行吧,也习惯了。”
“杏儿告诉我,我不在家的时候,你常把自己闷在房里?我在时你才肯装作正常与他们交流?”
“……哪有那么夸张,”闷声嘟囔着,“只是提不起干劲,犯困躲懒而已。”
他熟知沈恒是闲不住又爱嘴硬心软的性子,“若不是他们告诉我这些,我还觉自己是为你着想,觉得自己无错,你该早跟我说的。”
难道在怪他不早说?沈恒握拳吸气,抬头为自己声明,“跟你说又怎样?自入府就一直如此,我知道你有心结,收到喜爱稀奇珍宝时从不拿出来摆放,宁可全部锁在漆黑的仓库里吃灰也不愿示众,还要按月盘点数目,你对待我,就像对待那些精雕细琢徒有虚表毫不实用的物件有何区别?不是我有病,肖黎,是你有问题,你不敢面对自己已失去的,也不敢真正接受自己已拥有的,我身为一个血气方刚的大男人,起初是你强迫我开始这段感情的,后来又要我嫁给你,还让我穿凤袍,还给我安排令人难以接受的称谓,我都放下自尊答应了吧?记得年初皇上见到我还夸赞说我精壮干练,再看看现在,肩薄腰细病殃殃的,我不明白你到底还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我已经把自己能给的全都给你了!”
这一大串肺腑激言成功引起围观者们的目光,肖黎并不觉自己被沈恒当众数落是件坏事,笑着牵起沈恒握拳的双手,“今日是个值得庆祝的好日子。”
什么意思?沈恒搞不明白。
等注意他们的人更多些,“你终于把憋在心里的话都说出来了,而我也决定改变了。”
“你认真的?”
“回去就把你的称呼撤了,不再要求他们叫你夫人,也不再限制你自由,想出门便出门吧,去任何地方都可以。即便是晚上不回来……也没关系。”对,至少要做到这一步才能彰显诚意。
沈恒吃惊,这毛病能说改就改?不敢相信,“真的?”
“嗯。”郑重点头,心想这下能把他的恒恒感动坏了吧?
可他没料到沈恒顺杆就上,“那我今晚要住在这儿,不回去了。”
“……啊?这……”他着实没反应过来。
沈恒立即摆出一副我就知道你只是说说而已的神态。
行吧,大丈夫一言既出,当以诚信立身,“行,你留在这儿陪他好好玩。”
沈恒亮眼闪烁,兴奋过头忘了还有人看着,扑上去对准肖黎的脸颊吧唧亲了一大口,引得众人倒吸凉气低诧,此时回神才想起他们来这儿的目的,心结已解,礼尚往来,他也不避讳地加深舆论,“夫君你真好!”
声音可大了,倒羞得肖黎脸面通红。
“我的老天爷,俩男人在街上卿卿我我的……”
“昨天不就传这府的大人和……你瞧瞧,这样子不都对上了?”
按慕程安吩咐提早乔装打扮成百姓混入其中的士兵们开始发挥作用了,“这你们都不认识?这是被废黜的四皇子,跟他说话的那个黑衣服的就是跟他有暧昧的护卫,才不是咱新上任的节度使大人呢。”
“啊?你咋知道呢?”
“你没看见这人来人往的还往里跑呢吗,主官肯定还在里面吩咐事儿呢,哪能这么悠哉哉的在外面闲晃,我看呐,传闻里说的估计也是他们俩,传闲话的也不认识就瞎说,白让节度使大人背了锅。”
七分信三分不信,真真假假地言论在人群中传开,帷幕就此拉上便完美收官了,可偏偏赵祯琪在此刻出来了,见到门前腻歪的俩人,“四哥!干嘛呢!快进来啊,带你逛逛我的新府邸!可有意思了!”
“四哥?”
“四哥?”
人群中接连发出质疑,这种自爆场面发生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乔装打扮混入人群的士兵们脸色惊慌纷纷撤走,到拐角处寻到了他们主将,“糟了将军,百姓可能知道王爷的身份了!”
“啊?!”慕程安急了,”不是让你们……”
“本来四王爷他们已经做完功夫了,我们也把该说的话说给民众了,可谁知道王爷突然从里跑出来喊四王爷四哥啊!这下怎么办?”
他怎么知道该怎么办?“那傻老四没再回一句七弟吧?”
“没有,”士兵摇头,“四王爷他们立即拉着王爷进去了,还派人出来驱散群众。”
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回去通知巡检司加强城中巡逻,但凡有半点不好的苗头都要及时控制。”
“是。”
这个惹事精,离开军区还不到半天身份就曝光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让他说什么好!
围墙里,肖黎正帮慕程安数落赵祯琪,“你以后在外面不要叫得那么亲切,不要以为这里远离京城就没人认得你我而得意忘形,少给慕程安添麻烦,明白么?”
“明明是他一直在给我添麻烦。”赵祯琪可不乐意了,“你看我现在走路都得蹭着,腿都分不开,就差拄根拐了!”
“那也是你自找的。”沈恒搭腔,“好好琢磨琢磨自己的过失吧,师兄可从来不会没事找事儿。”
“诶诶,今日是我乔迁大喜,不许提他扫兴。”他现在心思不在争论世俗上,神秘兮兮地带两人到一处四壁漆黑的大房前,门上似有雕刻图案,可能因为放置时间太久,已被消磨侵蚀到无法辨认,赵祯琪变戏法似的举起一把菱形头、细柄凸雕凤鸟的铜锈大钥匙,卷起的三翎尾便是拧开轴锁的卡头,对准门侧不规则圆拱形的地方小心翼翼捅进去,慢慢扭转,“咔——”锁芯卡顿出声,钥匙也转不动了。
沈恒见他不动,“咋?玩坏了?”
话音刚落,就听到从门里不断发出机轴转动的轰鸣声,漆黑的铸门也随之左右缓慢开启,望进去也是一片黑,肖黎问他,“这是什么地方?”
“不知道,潘项只是给了我这把钥匙,说是章钰走前交给他的。”
那必定是得到了慕程安的授意,看来此处应该没有危险。等沉重的大门完全启开,却没有预料中的陈旧腐败气味散出,莫非此处不久前就已被打开过?肖黎再问,“只是把钥匙交给你了,没嘱咐别的?”
“没有啊。诶呀,不过是处年久失修的破房子,进去看看呗,不会有妖怪跑出来的。”
沈恒也迫不及待了,“走啊,进去看看。”
俩人无忧无虑地就进去了,肖黎无奈叹口气也跟了进去。
越往里走越静,有些许潮气扑面,脚步声回荡耳边,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就像走不到头似的无底洞,沈恒不耐烦了,“你就没带个火儿吗?”
“我哪儿知道里面这么黑啊。”前面飘来赵祯琪地抱怨,紧接着,“诶呦!”随后又噗了一声,显然是摔倒了。
沈恒站住,“你干嘛呢?喂。”
“……好像有东西绊住我了。”两只小手朝腿摸索着,抓住了一根冰凉凉硬邦邦的东西,“好像是……大铁链??”
“啊?”碰到铁链会发出声音吧,沈恒顺着赵祯琪的声音摸过去,踢到了小腿,赵祯琪叫了声,“你踩到我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道着歉蹲下找了找,也抓住了那个冰凉硬块,顺着方向摸过去,“诶~好像真是条铁链,不过怎么没孔啊?”抓着上下晃了晃,“也没有声音。”
“能拉动吗?”他问的同时也用力拉拽,纹丝未动。
肖黎也找过来了,“可能是某种机关,这里大概是前任留下的机关房,虽然不知道有什么用,但靠蛮力一定不行,你俩先在这里待会儿,我出去找灯。”
回头望发现并没有走多远,方方正正的大门口就在大约四十步的地方,可门沿处就像有结界一般,外光半点都透不进来。
两人乖乖留在原位等着,不一会儿,两个身影出现在门外,却迟迟没有进来。
“肖黎!是你吗?”沈恒喊了一声,门口那俩身影仍在,却没有回他。
赵祯琪以为是他喊的声音小,“四哥!!!”
震得沈恒耳朵发鸣,“好家伙,你还会失传已久的狮吼功?”
即便如此还是无人回应。
“怎么回事?”
“不知道……故意逗咱俩呢?”
沈恒不屑,“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喜欢捉弄别人?”
“我什么时候喜欢捉弄别人了?我那是表现爱的一种方式!”
“呵呵……你对爱的理解可能和这个世上流行的不太一样。”
“嘁,程安比我还恶劣呢,你怎么不说他。”
“对,你俩都是怪胎。”沈恒撇一句,再朝门口看去,“我过去看看吧,你别乱动。”
“啊??我害怕!”
“害怕你还进来?”
“……因为好奇心更重啊……”
门口那两个身影其中一人确实是肖黎,他特意叫潘项持着点亮的灯笼一起来,可灯笼一进入门里就没有光了,狐疑地后退出门外再看,灯笼里的蜡烛仍燃烧着并没有熄灭。
两人对视就像青天白日活见鬼一样诧异,反复多次结果都是一样,他开始怀疑眼前的一切是否是真实的,站在门外朝里喊,“恒恒!你出来一下!”
等了一会儿,没有人回他。
又朝里喊了几声,还是没人回答。
此时里面,沈恒给赵祯琪支招,“你一直说话,我也一直回你就行了。又没多远。”
“哦……那你快点,跑着去。”
沈恒已经站起来往那边走了,“跑什么跑,什么都看不见,万一跟你一样摔倒把门牙磕断了怎么办?”
“那只能说你笨。”
“所以你是在承认自己笨喽?”
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废话着,肖黎还在外有些发蒙,“奇怪了,难道是趁我找你去的时候走了?”
“不能吧,出来了咱应该能撞见吧?”
“不过……这里真的很不寻常,你之前进来过没有?”
潘项老老实实摇头,“没有。”
“那别人呢?慕程安来过吗?”
“没有。将军没来过,这里的钥匙一直都由章护卫保管……啊,对了,前两天翟老先生和朱前辈来过,说是路过看看王爷的新府邸。”
“是吗,他都干嘛了?”
“什么也没干,大概绕了一圈就走了。我忙别的呢没注意。”
俩人正一言一语,沈恒突然从那黑暗中走出来,就像凭空出现一样,把俩人吓一跳,皆上下打量着,话都说不出来。
沈恒皱眉看他俩,尤其是肖黎,“你在啊,叫你怎么不回话?”
“你叫我了?”肖黎眨眨眼,“我什么都没听到啊,我也叫你了,你听到了吗?”
“啊?你什么时候叫我了?”
三人面面相觑,不明其中原委。
沈恒看一眼他们手中的灯笼,“既然拿来了就赶紧进去吧。”
“行不通。”肖黎示范给他看那神奇的一幕,沈恒不信邪的拿过来亲手试了两次无果,又抓着潘项试了试,无论在谁手中都是一样的,“我滴天,神了嘿!”
三人凝眉思索,沈恒突然转头问潘项,“诶?你带火折子了没有?”
潘项赶紧往自己身上摸,还真有一条,刚打开要燃亮,沈恒拦住他,“拿进去以后再点,先把灯笼都灭掉。”
肖黎不明白他的用意,“为什么?”
“你看,你在外面听不到里面,而我在里面也听不到外面,但是能清晰看到你站在这里,所以我在想,这门里会不会是与外互通的另一个世界?”
潘项干笑两声,显然不信,“想象力很丰富啊……应该叫杜贤那小子来,他就喜欢这种邪乎事儿。”他可是贼害怕,唯恐避之不及。
“先试试,走。”
赵祯琪可要怕死了,明明能瞧见门口站着的三个人影,可无论怎么叫都没有回应,他动也不敢动,紧紧抓着那条粗链子,牢牢盯着那三个身影,突然,他能听到熟悉的说话声了,赶紧喊,“是你们吗!能听到我说话吗!!”
“听到了!”是沈恒的声音!“别着急,等一下!”
心头悬着的恐慌瞬间如释重负,“吓死我了!!别拿这种事开玩笑啊!!”
这边三人气氛凝重,潘项举起火折深吸一口气,“那我开始了。”
“嗯。”
拔开盖帽,用力呼几次,“嘭——”
亮了!
趁着光亮举起灯笼,“快,点亮试试!”
灯笼接连燃亮,伴着火光,四周也开始泛起闪烁,甚至连脚下都有,持着灯笼蹲下抚摸细看,触感光滑冰润,是一块块形状怪异却平铺整齐的漆黑晶石,三人慢慢站起,不约而同四处观望,这房里的墙面全是由这样的石头拼出来的?!
“喂!你们干嘛呢!”看到光亮,赵祯琪又高兴又急,借着微弱的光,他看清了自己正握着的粗链子,连接着一处形似龟壳的棚盖,滚爬起来发现这周围还有相同的五根粗链条,“快过来瞧瞧这是什么东西!”
三人闻声过来,在灯火的照射下轮廓也更为清晰,足足有十人宽的六棱龟甲拱形盖,潘项只觉眼熟,在那三人绕着泛着黑青光泽的巨型龟壳盖摸索打量时,他闷头努力回想……
“啊!我想起来了!”
“啊?”沈恒很茫然。
“怎么一惊一乍地,什么毛病。”赵祯琪拍着小胸脯不满。
潘项靠近细看,与记忆中的物件作比对,“我见过类似的,在凤鸣山上。”
“凤鸣山?假宝库那儿?”
“对,那山上全是死气沉沉的黑石,不像这里的石头圆润光泽,山腰有个山洞,往里走到尽头有一口斜井,也被一扇青铜雕铸的门挡着,跟这个类似,没爆发之前还以为那里面装的是宝藏。”
在场几位都知晓凤鸣山那扇门后封的是何等可怕的玩意,纷纷远离好几步,赵祯琪声音都发颤了,“这这也太危险了吧……我,这地方不能待了,我看我还是会将军府吧,至少不会要我的命。”
“应该不会,凤鸣山闷热异常,有那东西也不奇怪,这里湿冷,里面应该不是。”
潘项分析的确有道理,几人再次谨慎地围上去,“欸你们说,凤鸣山封的是燃浆,那这里面会是啥?”
沈恒凑下去听了听,“都没动静,不会是冰吧?”
肖黎也参入讨论,“或许什么都没有呢,毕竟这儿都荒废许多年了。”
赵祯琪好奇敲了敲,声音闷闷的,“好想拉开看看啊。”脑中突发奇想,“潘项,你去把人都叫来。”
“啊??”
“快去,今儿我非要打开瞅瞅。”不管这里先前的主人是何神人,现在也是他家后院了,自家宅院里有什么当然要一清二楚。
肖黎挑眉,“我还有事,真发现了什么等回来再告诉我吧,先走了。”
「江宁府界」
尴尬二人组硬是把两天的路程提前了半天到达,渐近江宁时便下起了小雨,越走雨势越大,到城中时大雨瓢泼,庭阁隐没朦胧之中,一切都灰沉沉的辨识不清,姚盟提议,“先去驿站休整一下吧,这样落魄去见人有失体面。等雨势小一些了再去。”
翰霄玗已经困得不行了,似乎还受了寒,浑身无力,能强撑着快马加鞭赶到这里实属不易,浑浑噩噩应下,“嗯,走吧……”
「江宁府驿站」
“霄玗,我要了些热水,我刚才看你有些发抖,是不是昨晚……”姚盟从楼下上来,轻敲翰霄玗虚掩的房门后无人应,便进来查看情况,却发现人已经昏倒在地,急匆匆过去放下热水壶试图拍醒,“霄玗?你怎么了?快醒醒啊!”
费力将人翻转过来,发现翰霄玗眉目紧闭,粗燥地呼喘着热气,姚盟暗叹不好,伸手向已经湿透的衣服里探去,发现怀中人身上滚烫得厉害,都病成这样了怎么不说一声啊!定是昨晚冻着了!吃力将人拖到床边,水渍也拖了一路,这样不行,还是要先把湿衣服都脱下来换上干的会好些,可是没有本人清醒配合,进展并不顺利,他也清楚去楼下请帮手来会更快更省力,换做以前他会毫不犹豫这样做,但现在……私心里并不想与别人一同分享翰霄玗□□的姿态,再费力也坚持自己动手,找来水盆兑进热水为翰霄玗擦拭干净身上水渍,数着口号用尽力气把人拖挪上榻,出了一身汗。
“呼……”他身上也都湿透了,还好两人随携的行李没被淋湿,他也麻利脱下换了身清爽衣衫,下楼向驿站人员要来退热药丸,拿回来准备喂翰霄玗服下才觉察难处。
昏迷着的人怎么吃药丸啊,要是汤药还能往里灌……嗯?汤药?
捏起药丸看看翰霄玗,如果嚼碎了喂给他……
微黄的脸颊泛起红晕,这不算偷占便宜吧,是为了治好他的热症啊。
再次打量平躺着的人,烧得这样厉害,估计一时半会儿也醒不过来,他向来是行动派,将三四颗药丸塞进嘴里嚼碎,又喝一小口水,俯身掐开翰霄玗的嘴,对准后一股脑的全灌了进去。
“咳!咳咳!”没经验的结果就是翰霄玗被活生生呛醒了,嗓音哑弱,“你……做什么呢……”
“你昏倒了知不知道?身体不舒服为什么不和我说呢?”
“……”感觉身上有些不对,目光转下掀开被子一瞧,竟然什么都没穿??闭上眼叹了口气,“你趁我昏迷不醒都做了什么啊……”
“做我该做的事。”
换来翰霄玗更沉重的叹息,“姚盟,你怎么就这样冥顽不灵呢,早上我已经说的很明白了,我们真的不合适。”
姚盟使劲翻个白眼,“奇怪了,我一个父母健在的人都不怕,你还有什么可怕的?凭什么说不合适?你觉得我配不上你是吗?既然这样那你一开始就不要招惹我啊!”
“……”实在没力气和他争论,“简直不可理喻。”
“我看你才是不可理喻!撩完人就跑,有没有男人的担当啊你!”
越听这话越气,“就是因为你还有亲人!咳…咳…”气到咳嗽也要说,“他们不会同意你和一个来历不明的男人在一起的,比起我,你该更珍惜他们,不要做会令他们失望的事,明白吗?”
“不明白!我很珍惜他们,可我也不想因此就必须放弃你!”
“你到底要我怎么说才肯罢休?”翰霄玗着实无奈,“我是失去了双亲的人,如今想起之前做过的那些令父母蒙羞的错事就无比懊悔,可我再没机会去弥补了姚盟,但是你不一样,你还有许多可以为父母尽孝的机会,我不想有一日,你会跟我一样陷入自我谴责里,懂吗?你是个好人,该找个家世清白的好姑娘生个一年半女的踏踏实实过日子,不该和我这样过今日无明日的混子虚耗光阴。”
姚盟闷头想了想,“跟我回趟家吧,霄玗,我当面问他们,只要有一人不同意,我绝不再提。”
他是认真的,但翰霄玗并未被他的真情流露打动。
翰霄玗还以为姚盟是要决定放弃了,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轴拧,不过想也知道绝对不会获得同意,“要去你自己去,我没工夫陪你上门找骂。”
姚盟站起来,“也行,回去我就请假回去说这件事,你先答应我,如果他们同意了,你会接受我。”
“你清醒点吧,”翰霄玗半点念想都不给他留,“你是不是连姑娘的手都没摸过啊?亲你几次而已就非要和我约定终生?太菜了吧你,就烦你这样傻纯情的家伙,我以前玩过的对象可懂分寸了,大家各取所需好聚好散,哪像你这样像个深闺怨妇狗皮膏药似的纠缠个没完。”
即便心里确定翰霄玗是故意挑难听的字眼凑,他也很难坦然继续接受下去,眼底泛润,可委屈了,“你到底还要说多少这些伤我的话,就一点也不顾及我的感受么?”
翰霄玗态度强硬,“那你有顾及我的感受么?真看不出我根本不愿意跟你扯上任何关系?我现在都情愿当初没被你救助,也不必惹上你这样的麻烦了!”
两人对峙着,房间里静了片刻。
“呵。”瞧瞧他到底爱上了个什么玩意儿,一瞬心死,“好,好,我知道了。”姚盟怒笑点头,“我的差事我自己去搞定,早交接完早回去,回去之后,我们不要再有任何关系了。你就当我没救过你,我们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呵,久庚前辈明明掐算出你我无牵无缘,我还痴心妄想硬求,是我过分了,你好好休息吧,翰、霄、玗。”
不顾外面大雨瓢泼,他心里的苦也积攒到快要溢出来了,与天地同伤,无处话悲凉。
幸好老天没心狠到让他两面受挫,到漕运司处办延期两日还算顺利,碰巧江宁知州吏魏元在此处受困躲雨,“其实两日还是有些困难的,江宁有许多外迁生意都因封坝停止了,这月财税相当吃紧,不过你们大人既然答应今后会减免江宁船只的通流费用……希望要切实遵守约定啊。”
“您放心,苏北一定会如约照办的。”
堂吏拿来盖好官印的折册,姚盟小心收好起身,“多谢大人,告辞。”
相送外走,从外跑进来一兵,“大人不好了!雨太大了!水位暴涨,大坝承受不住开始轰晃了!”
“什么?!”魏元急切问询,“三道坝呢,是哪一处?”
“第三道,最靠近城区的那个,可如果它垮了,后面那两道根本受不住啊,这么多水一股脑的冲出去,苏北那边……”
“快,去军巡司请求调兵过去防汛,苏北还在施工阶段,河道里定有不少人,我们不能让大坝垮了,快去!”
“是!”
姚盟也很急,见魏元又转身到里聚集司内官吏前去增援,他也觉自己该出一份力,“魏大人,我在苏北一直监管码头修建,或许能帮上些忙,让我跟你们一起去吧。”
多个人多份力,“好,呃等等,你是自己来的吗?”
“不是,还有个同伴,路上受了风寒在驿站休息呢,他可能没办法过来帮忙。”
“哦,不是要他过来帮忙,”魏元指派一人过来,“去驿站告知一声,免得长时间不回去担心。”
“是。”
一想起那个人就心酸,牵强笑笑,“多谢魏大人周详,事不宜迟,我们快去吧。”
从刚才开始街道上便吵吵嚷嚷,翰霄玗最烦热闹,“下这么大雨也不消停,江宁人比赵祯琪还疯。”
“咚咚咚,咚咚咚。”一阵急切敲门声传来,翰霄玗皱眉,“谁啊?!”
敲门人闻声入内,“请问您是苏北来的吗?”
“啊?”他坐起来,“是啊怎么了?”
“大人派我过来告知您,与您同来的姚差和我们大人一起同去运河护坝了,大概会晚回来些,还请少安毋躁放心等候。”
“啊……哦……好。”迟缓点头应下,等人离开后,呆呆望着屋内昏暗,不知怎的,一股不安莫名涌上心头。
反复劝说不会有事,姚盟只是跟去看情况而已。但凝眉不展纠结半天后,还是决定穿衣去看看。
「苏北·节度使府衙」
二十多个大小伙子,听着号令秩序用力向后与青铜盖拔河,三回合下来战绩惨败。
杜贤最稀罕这些神秘物件,热忱的左瞧瞧右看看,“王爷,我觉得这东西不该靠蛮力,定有特殊的开解之法。”
潘项出言,“我觉得可能是封死的,根本就打不开。”
杜贤一听更来劲了,瞳仁比周围灯火都亮,“难道是封印着什么凶猛的上古神兽?!你看,这是龟壳形状,里面会不会是大玄武?”
众人只觉他越说越离谱,潘项坚持慕程安一直三令五申的无神论,“那要照你这么说,苏南的凤鸣山上被封印的就该是朱雀了呗,可那里面除了滚烫的燃浆,根本没有你说的什么神兽。”
杜贤也十分坚定自己至高无上的神道论,“神物岂是你我这种肉眼凡胎的俗子能亲眼所观的?朱雀五行主火,对应七宿之南,玄武五行主水,对应七宿之北,这方位和特征都对上号了,凤鸣山上封的是火,那这下面必定有水。”
赵祯琪被他俩吵得脑仁疼,“好了,有争论的功夫还不如多琢磨琢磨如何打开呢。”叉腰远离这俩人,不经意地往四周看了看,发现有人正持着笼灯在空间四周缓慢绕行,他也拿过一盏灯走过去,发现是千诺,正仰头向上不知在看什么,“嘿,干嘛呢?你也好奇这些玩意?”有一个杜贤就够受得了。
见他来,千诺高举灯笼,“王爷您瞧这上面,好像画了什么东西。”
赵祯琪跟着他一同向上瞧,还真是有些不一样的雕刻纹,大声唤来其他人一起举光照映,灯火聚集之处,一只头顶暗红下身逐渐泛青的翎尾大鸟昂首展翅栩栩如生。
在众人惊叹之余,赵祯琪与沈恒惊讶对视,赵祯琪指着彩石拼出的大像,与沈恒确认,“这不就是咱们在山上……”
“师兄唤出来的那只大鸟啊!”沈恒的震惊不亚于他,拉着赵祯琪脱离人群,“这么说来,你还记得师兄那块黑透的命玉不?你看看这周围,像不像?”
“!”他这才想起来,“是啊!真的好像啊!那玉石!”
「江宁府运河大坝」
河浪汹涛,大坝受接连拍打摇摇欲溃,固定在岸边的锢链时松时紧,频频发出刺耳震心的轰鸣,所有人扛着沙袋顶着风雨不断往坝上增添重量以求稳固,忙活半个多时辰了仍是杯水车薪。
“再这样下去不行啊!”姚盟一张口就被强硬的风雨灌进泥沙,呛到了嗓子,咳两声继续朝身边急切观望束手无策的魏元说,“要不还是打开半扇闸口!让水涌出去一些!缓解下压力!”
魏元一想这确实是个办法,但……“这么大的风雨!水势又凶!闸轴老旧恐怕转不动啊!”
“那也要试试啊!不然这样下去迟早会塌的!”
死马当做活马医,他们也实在没办法了,只当尽力而为,剩下全凭天意,召停扛运沙袋,将人都聚集到一起前往闸轴,姚盟发现此处链条粗糙无缝无孔,就像浑然天成的一道长链,“怎么会有如此奇怪的链子啊!结实吗!”
魏元不断抹甩脸上的雨水和泥点,嚷着回他,“不知道!自来就是这样的!这大坝也有些年头了!县志上也没记载是何人修的!”
士兵一波换一波用力推转闸轴,三四轮下来只转动了一小点,这种程度连河底的闸鞘都没出,更别说放水了,两人急的也纷纷上手出力,又是四五个回合,总算转动的小半圈,可效果并不明显。
正当众人稍歇喘息之际,远处听到有人惊喊,“要断了!!!锢链要断了!!!!”
随后就是一阵劈天裂地的鞭挞之声,眼瞧一条巨链横空劈来,众人纷纷闪躲,有躲闪不及者被当场抽甩到不知何处,可这还远远不是最骇人的场面,一根、两根、屹立风雨水浪之中的大坝似要摆脱绳索束缚的猛兽一般剧烈震动,魏元急了,“快转啊!!都过来!!!一起用力!!!绝对不能让它倒了!”
姚盟也拼尽了全力,心里念着绝对不要出事,千万不能出事,手上都磨出了血泡,可力量实在微弱,突然,一双大手伸到他面前,错愕转头,发现是翰霄玗,“我帮你。”
众人合力之下,又拧转了大半圈,现在能看到有部分水争先恐后地从那细窄的闸缝窜出后一片相对稳定的水域,可形势却没如预想那般得到好转,所有的压力都集中到那个脆弱的突破口,闸轴无法承受发出悲鸣,锁链绷直剧烈抖颤,“快!稳定住!别让它断了!”
可链条上坑洼粗糙,即便并不是很尖锐,但仍无情地划破了每个试图控制它的人们的手掌,翰霄玗也不例外。
疼痛会减弱发力,险势已然控制不住了。
锢定大坝的粗链又崩断抽来,魏元身为一州长官,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人送死,他已经尽力了,天意如此,他只能尽量止损,“所有人!撤离!”
姚盟急迫拉住魏元,“不能撤啊!!现在撤了苏北那些人怎么办!!!洪水以这种速度冲过去,他们根本来不及躲!!”
“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的人白白送死!没办法了!这已经控制不住了!”
争执之际,又一条粗链横空直朝姚盟劈来,“危险!!!”
翰霄玗上前扒开姚盟,转眼就被粗链劈至半空,随后落入波涛汹涛的河水之中!
“霄玗!!!”姚盟慌神追过去,魏元也惊色带了几人过去试图寻找踪迹,“在那!!”一兵指着一处半没河中,被水冲刷仅剩枝干的粗木,翰霄玗正死死抓着枝干末节强撑着不被冲走,姚盟大喜,“霄玗!坚持住!我们马上救你上来!!”
与此同时,「苏北·节度使府衙」
“诶?那是什么?”
“诶?怎么发光了?”
“什么?”
“鸟头那里,你瞧。”
众兵议论声引赵祯琪回望,仰头发现巨鸟头顶的红石正如呼吸一般闪烁幽微地光芒,拉着沈恒好奇凑近,“什么意思?”
“不知道啊?你们谁碰到什么机关了吗?”
纷纷摇头。
“咔——”
方才无论如何拉拽都没有丝毫动静的青铜龟甲突然发出声响,众人回围,发现六根链条正缓慢收入地下,龟甲也呈六瓣慢慢开启下方幽深的空洞,有股强风呼啸而出,最前面的几人被吹倒在地,愣愣地,“什么情况?”
与此同时,「江宁府运河大坝」
就在大家接连绳索甩给翰霄玗时,原本顺向猛扑的水流忽然转向在翰霄玗所处的方位凝聚,在水面上逐渐形成巨大的漩涡,水面上摇曳的大小船只接连被巨漩吞噬,姚盟赶紧催翰霄玗,“快拉住绳子!”
翰霄玗知道情况不妙,挣扎着拉拽绳索,可在此之前已经耗费不少力气,仍处高热的身体又遭铁链重劈,心腹受损至口齿溢血,再无多余力量抵抗漩涡的吸力,绳索瞬间绷直,岸上众人咬紧牙关与漩涡争力试图拉回翰霄玗,眼瞧为首的姚盟大半个身子都被拉出岸堤,不行,这样下去不但他自己上不去,还会连累这些救他的人一同落水。
狠下心决绝坚定,“姚!盟!”他用尽全力唤了他一声。
“别急!霄玗!我们马上就能拉你上来了!!”
抖颤着嘴角不知该哭还是该笑,目光停在山上仍奋力拉扯的身影,呢喃自语诀别之言,“其实我……挺喜欢你的。对不起。”原谅我对你说了很过分的话,原谅我只敢这样表达自己真实的心意,希望这样的分别不会让你太伤心,如果一开始知道自己会先离开,我情愿从未在你的世界里出现……苦笑着松开手,瞬间便消失在漩涡之中。
“霄玗!!!”狂风仍在耳边呼啸,泥雨也放肆地在他脸上不知怜悯的戳刺,失去重力后摔倒的众人接连爬起来,没有人说话,看着那个寥落跪望江河一动不动的背影,任何安慰皆是苍白。
漩涡卷走了大部分河水,大坝终是守住了。
「苏北军区」
正值饭点,慕程安有些心神不宁,以为是饿的,到二营院膳堂吃饭,撞见了朱魄和翟久庚。
“大徒弟来啦?”
依旧忽略,到堂口端盘盛些饭菜,坐到他师父旁边默默吃,朱魄看他狼吞虎咽还是没改,“慢点了,又没在战场上,在下属面前保留点形象。”
嘴里囫囵嚼着,不在意地摆手,“没事儿,都知道我吃相不雅,没什么可装的。”
翟久庚嘿嘿直乐,“是不是有心事啊?”
就烦这老头,“多事。”
“要换平日,见到我指定躲得远远的,主动靠过来必定有事。”
“哼,”慕程安死不承认,“我是看师父在这里才过来的。”
翟久庚挑挑眉,“小王爷搬走了,心里有些失落吧?”
“关你什么事。”
“我就是问问。”低眸放下筷子有些凝重,“或许会有不好的消息从外传来,你该去找他陪着点儿。”
慕程安停筷抬头,“什么消息?”
翟久庚双眼定定细思,沉默片刻才缓缓而道,“不久前我给小王爷身边的小随从算了一注姻缘卦,什么都没有,于是掐指捏了一下命数,实则劫数在即。”
“什么?!”慕程安就知他心中不安不是空穴来风,随后想起眼前这人即便预料生死也不会出手搭救,“你现在告诉我还有什么用,是让我转告赵祯琪提早做棺材么。”
就料到他会如此反感,“我提醒他了,不要靠近水源,但他似乎没听进去。”
“你还会好心提醒?”慕程安一万个不信,“再说水源众多,谁知道你说的是洗脸时不幸淹死还是喝水呛死。你如果真想挽救他性命,就该说得更直白些。”
“我只是能看出劫数,并不知晓具体会发生什么,”他为自己辩清,“我知道这些年你一直耿耿于怀那姑娘一家三口的事,但我仍希望你明白,干预他人生死是一件非同小可的事,人各有命,你总逆天而行,到头来不会是福报,而是把那些劫难都转到了自己身上,自食恶果。”
慕程安听不下去,猛扒完盘中剩余几口饭菜,收盘起身,翟久庚叫住他,“其实这次我也不该说的,或许是年纪大了,藏不住事了,多嘴告诉了你们,惹得一身抱怨。”
“既然如此,你该从一开始就什么都不要提,继续冷眼旁观一切才对,这样就不会有人埋怨你了。”
不悦瞥一眼甩头离开,可还没走几步,胸腔像被人用利器戳穿刺痛,捂着胸口瞬时脱力倒地,盘碟坠地碎裂引起堂内注意,离近的士兵见他倒在地上瞪着眼大口喘着粗气赶快搀扶,“将军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没……”痛感愈发强烈,周身就像被重锤胡乱击砸般难以言表,微弱吐出一字,眼前光感瞬暗,彻底昏死过去。
士兵们慌张地将他抬回寝床,用尽唤醒的法子都没有丝毫反应,朱魄很着急,“这怎么回事?”
即便是常年浮沉于疑难杂症见识过大风大浪的宋昌明也费解,连针灸刺痛穴都醒不来,“是不是旧疾发作?以前出现过这种状况吗?”
周遭无人能答。
翟久庚凝锁眉心,“变数。”
本不该存在的人,不会发生的事,任性胡来是要付出代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