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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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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宋昌明那拿了药,沈恒再三叮嘱绝对不能给慕程安用,赵祯琪也再三确认他真的不会那么做,甚至拿着药水去找慕程安,一进门先苦着脸,“我犯错了。”

    慕程安毫无波澜,连头都没抬,“又干什么好事了。”

    撇着小嘴站到桌侧,嗵地跪下态度十分虔诚,慕程安诧异转过头,内心忐忑,“你到底干什么了?”

    “廿九……差点让我弄丢了。”

    瞬间松气无语,这一天天没事也能让赵祯琪给他吓出病来,“……孩子呢?”

    “宋昌明跟杏儿带着玩呢。”

    随意挥手,“行了起来吧。”

    委委屈屈地,“你原谅我啊,”闪烁着圆眼,“不怪我吧……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就是看到了很好看的链子,想给他多买些玩,选着选着就忘了……”

    然而慕程安根本不在意,“好了,我知道了,以后多注意。”

    “真的不怪我?也不骂我?”

    叹气停笔,不明白赵祯琪在纠结什么,“非得受顿骂才舒服是么?”

    嘿嘿笑两声拎着衣摆厚脸皮凑过来坐,“也不是,刚才有个女的在街上狠狠骂了我一顿,我想一个外人都看不过去,你一定会比她还生气。”

    “骂你?”谁这么胆大包天?敢骂他的人。

    “昂的,骂得可大声了,路过的都看我,可丢人了。”

    “知道是谁么?”

    “好像是王家的一个小妾。”赵祯琪回忆着,“订衣服的时候又遇上了,掌柜的告诉我的,说王家家主刚死,这个小妾就花钱大手大脚,看她那架势,不是平日跋扈惯了就是积怨太深终于可以发泄了。”

    慕程安笑他,“看来的确给你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啊。”

    “咱们现在不是等王家管事的回来商议城粮之事么,一说是王家人,我自然关注。”

    “倒也不用太上心,陆景已经向邻近几地借调,现在最重要的是加快修建码头及河道,总依靠陆运还是慢。”

    “他靠谱么?我倒觉得你直接找苏少卿从苏南调比较顺利。”

    “这可不是你说让谁办谁就能办的事,要不陆景来,要不就换你做,我无权干涉。”拍上另一摞册子,“这些都是你的。”

    “啊?!又要写?!”极不情愿地瞥向旁边,“你写啥呢?这么厚一本。啥大案子啊?”

    “我的事忙完了,抄书呢。”

    “……这么爱写字啊?”溜转目光,小手慢慢把那摞往俩人中间推,“那……”

    “偷懒,晚上就没有了。”

    “嗯?!昨天不是……”

    “那是看你心情不好迁就你的,正常该做什么还得做什么。”

    赵祯琪盯着慕程安眼光如炬,他做事还真是过分讲究规定秩序,那要是每天都制造些意外,岂不是?

    扫一眼小东西乐不思蜀的样子,不难猜出他脑袋里在盘算什么,没想到要在这种事情上跟赵祯琪斗智斗勇,说到底还是赵祯琪自己不争气,把身体弄得一团糟,要是身体跟他一样壮得跟牛似的,不就随时随地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了?

    还是得去问问宋昌明,赵祯琪这边也得抓起来,看小东西已经兴奋着奋笔疾书了,“师父教你什么了?”

    “就一会儿蹲着一会儿站着学木头,不过说明天可以带我练射箭。”

    “那是锻炼身体协调力最基础的办法,”想了想,“我记得你箭法还不错来着,你爹庆寿围猎那次。”

    “嘿嘿,你记得啊。”

    “没有你及时放出那一箭,沈恒很难躲开李觿背后偷袭。”

    赵祯琪撇撇嘴角,低头忙自己的,“那时候被你瞧出我表里不一了,躲我躲得厉害,我可难过了呢。”

    单臂撑桌,拳倚侧脸笑着看赵祯琪,“其实我一直在林中找你,怕你出危险。那时候心里别扭不想承认。”

    “切,还怕我出危险,那时候对我来说,最大的危险就是你……呃,就就大概这个意思,反正你也懂。”

    “哼,彼此彼此吧。”

    看他模样没生气,肆无忌惮得意起来,“人人都夸你善察人心,聪明的不要不要的,怎么就拿我没办法呢~哼哼~这就说明我比你聪明,比你强~服不服啊小老弟?”

    一天不打上房揭瓦说的就是赵祯琪,慕程安还是盯着他笑,只是眼眯得更细更精,“服,非常服。”

    赵祯琪满意点头,从袖里掏出小药瓶,“看你这么乖的份上,给你瞧个好东西。喏~”

    目光定在青花绿塞瓶上,“什么东西?”

    “能让人乖乖听话的好药。”

    他俩对于「乖乖听话」这个词的理解有本质区别,赵祯琪表达的是喝了这个问什么就老老实实回答什么,慕程安理解的事喝下这个,让做什么就言听计从做什么。

    握到手中拔出瓶塞嗅了嗅,说不出的怪异味道,皱鼻拿远,“真这么神奇?”

    “不但神奇,还很好配呢,宋昌明说想要多少有多少,随便用,而且这个味道也不苦,所以我想掺在二……”哥这个字还没发出喉咙,慕程安就熟练地捏开他的下巴愣是把一整瓶都灌了进去,一滴不剩。

    “唔唔!!……咳咳!咳咳咳咳……”赵祯琪扒着衣领痛咳一阵,擦抹唇边残迹,“你有毛病啊!”

    “你刚才说什么?想掺什么?”

    “我不信任这个突然出现自称是我二哥的人,我要拿这东西测测虚实啊!你倒好!全灌我嘴里了!”

    慕程安丝毫不觉自己行为不妥,“你不说这东西很好配么,先试试药性如何,免得到人面前露怯。”

    “怎么会有你这样霸道蛮横的人啊!”赵祯琪拍桌愤怒,很显然,药力开始慢慢奏效,而且似乎正朝有违常效的方向发展,“以前我就觉得你蛮横无理!没想到还真是个莽夫!连话都不让我说完!光想着自己的事!你怎么不拿自己试药性啊!自私鬼!”

    慕程安以为他是气坏了才口吐真言,“废什么话,先把窗户关上去。”先试试会不会真按照他的吩咐做事。

    赵祯琪瞪他一眼,转身看了看敞开的半扇窗,不情愿地站起走过去关好,他是想俩人闷在房里新账旧翻,没必要开着窗让旁人都听去,气鼓鼓地又回来,“你给我道歉!要跪下的那种!就照着我刚才那样做!”

    “我跪你?做梦呢?”指着桌上那摊还没批完的册子,“赶快把这些都做完了。”

    做就做,怕你不成?看等我都弄完了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坐下撸袖就干,慕程安暗叹这药真这么好用?平时让赵祯琪干屁大点的事儿都要讲一堆条件,像这样乖乖听话实在太难得了,这药得常备,花钱也得买下配方。

    章钰叩门请进,“将军,查到了。”

    “说。”

    “王保康确实有一妾名叫孙香丹,但两年前生了一场大病,死了。”

    “死了?”

    “对,似乎是与王保康前任正夫人张氏相继过世的。”

    有意思,既然死了,那是谁在找千诺?“让巡检司派人去江潸区县衙,告诉他们人找到了。”

    “是。”章钰转身,被慕程安叫住,“等等,你这头发后面怎么多出来这么多辫子?”

    挠挠头拱手羞涩回答,“呃……杏儿弄的,说这样好看。我也看不见,看她喜欢就由着她了。”

    赵祯琪也抬头看过去,章钰被盯得有些不好意思,匆匆行礼,“我去了。”

    “嗯,去吧。”

    收回视线扭头就看到赵祯琪在不怀好意的眼神上下扫他,警觉后仰,“你想干什么?”

    “我觉得那样怪可爱的,要不我也给你编几个?”

    “你喜欢啊?”

    使劲点头,“特喜欢。”

    “喜欢就给自己编去,编成花篮也没人管。”

    “我有呀。”捻起两耳旁的细辫,甩了帅,“给你整个一模一样的造型,夫唱夫随,咋样。”

    慕程安懒得搭理他,他可是军区之长,编一脑袋辫子花里胡哨的成何体统?还夫唱夫随,刚才还让他给他跪?明明是他在上,宠归宠,但两人的位置关系绝不能颠倒!“你想的美。”

    他就烦听慕程安说这句话,借着药劲儿直言快语,“你别敬酒不吃给脸不要啊,一天到晚甩脸色给本王瞧!你当你谁呀?我成天好话哄着劝着倒让你蹬鼻上脸是吧!慕程安我告诉你,从今天开始,我说了算,本王让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没有拒绝的权利!赶紧把发冠散开,我现在就给你编上!”

    慕程安难以置信地打量眼前仿佛喝了假酒的赵祯琪,他确确实实被惊到了,虽然赵祯琪平时爱装弱小无辜,但也没料到有朝一日会对他如此硬气霸言,简直就像换了个人,“没事儿吧你。”

    也不知怎么就触到赵祯琪的怒点,“现在是在说你的问题!少往我身上撇!你怎么不想想自己的毛病呢?”站起来甚至一脚踩架椅面上,又把慕程安惊得眼皮直抽,市井泼皮般伸指戳人,“以前你那么欺负我,我有一声抱怨么?对我做的那些事,随便挑出一件来就够砍你十回头的!我有动过你一根汗毛吗?还有!你睡了我这么多次,我有说让我睡你一次嘛!我虽然生的矮,体格也不如你壮实,但我也是个身体健全的大男人诶!现在连让你把头发解开辫两个辫子你都不肯!合着你就想着吃定我了,觉得我没你不行是吧!那我今儿就坦白告诉你,要不是看你长得好,我早就不受你这些了!在你没认清自己错在哪儿之前,别跟我说话!”

    看他说完就想跑,瞥到展开的官册上,我看你是想趁机躲避办公吧,“回来!”

    听到这声就知道方才的肺腑之言全白说了,气愤扭头再欲分辨几句,也不知是否是用力过猛,身体突然失去平衡歪倒,眼看逼近桌角,慕程安迅速伸臂过去阻挡,及时护住赵祯琪的脑袋,自己的手却磕撞到桌角,疼得呲牙也没顾上看,因为赵祯琪已经双目紧闭不省人事了。

    宋昌明这破药到底怎么回事!赶紧把人抱起来往那边赶,三人正逗廿九玩呢,看他抱着人匆匆进门,赶紧围上去,“又怎么这是?”

    “你那好药!说什么让人乖乖听话,喝了以后跟发失心疯一样!你能不能研究点人间的玩意儿?孟婆汤也是你研制的配方吧!”

    “啊?他自己喝了?”其他三人都挺奇怪,宋昌明坐上床边为其号脉,“心律确有失常。”凑过去扒开眼皮瞅瞅,又捏开嘴巴探看,“难道是……药放久了,药性变了?”

    “什么?”

    “那药剂喝进去会让人畅言心中真实想法……也或许因人而异?七王爷当初喝下此药时便主动说些自己的事,而之后给夫人喝时,只是问什么答什么,并无主动。”

    “所以……不是听话,而是说真心话?”

    “对啊。怎么了?”看慕程安表情怪异,“七王爷都跟你说什么了?”

    “没,”不自在地躲避视线,“没什么。”

    沈恒凑过来歪头看他,心领神会,“哦~你刚才说他像发失心疯,定是说了许多不堪入耳的话吧~哈哈哈。”

    笑声尴尬回荡,慕程安没心思回应沈恒的调笑,耸下肩膀,“帮我看会儿他,我还有事。”

    垂着眼皮无精打采离开,三人互看,沈恒眉目染忧,“我从没见过师兄这样,是我说错话了……?”

    “说错话的不是你,是这位吧。”宋昌明瞟一眼仍处昏迷中的赵祯琪,“也不知说什么了。”

    “还是药有问题,老宋啊,以后咱药放久了及时扔,别拿出来害人了。”

    宋昌明无辜,“怪我啊?不也是七王爷上赶着要的吗?又不是我主动给的。”

    杏儿抱着廿九,“还是先想办法让他醒过来吧,也好问问情况。”

    慕程安说自己有事不过是借口,落寞着一步步迈回书房,这一路都在想赵祯琪说过的那些话。

    「程安,我喜欢你不是因为你样貌如何,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即便你像翰霄玗一样毁了容,我还是会喜欢你。」

    「我今儿就坦白告诉你,要不是看你长得好,我早就不受你这些了!」

    喝了药才彻底说出实话,他真挺喜欢赵祯琪的,可现在看来,赵祯琪好像……并不像他认为的那样喜欢着自己。

    抬手指尖滑过脸颊,真的仅仅是因为脸么。

    ……

    天色进暗,赵祯琪总算醒过来了。

    睁开眼时,却只有姚盟坐在他旁边,揉揉眼坐起来,“盟盟?你能走路了?”

    “……不能,霄玗送我过来的。”姚盟脸色很不好。

    赵祯琪也看出来了,“怎么了?”看看四周,“其他人呢?我怎么在这儿?”

    姚盟不自在地压了压嘴角,低着头干咽两下,“王爷,你昏倒前到底跟将军说什么了。”

    “啊?”隐约觉出不对,可他也想不起来,就记得在书房看册子,章钰进来报告了一些事,还有编辫子之类的,“我……我一时想不起来了,怎么了?程安出事了?”

    姚盟抬眼看他,又撇到一边,犹豫的模样简直要把人急死了,“你说啊!到底怎么了!”匆匆掀开被子,蹬上鞋,姚盟伸手拉住他,“你最好不要现在过去。”

    “他在哪儿?”赵祯琪慌了,“快说,他在哪儿?!”

    “嚷什么,就你会说话是么?”翰霄玗从外走进来,手里还端着汤碗,“醒了就先把药喝了。”

    “什么药?”

    “治你发疯的好药,赶紧的。”

    接过碗,“谁发疯了?我又不是沈恒。”

    “你还不如沈恒呢。”

    一饮而尽,“你哥呢?”

    收回碗往外走,也没要回答他的意思,赵祯琪追上去,“快说啊!你们都瞒着我什么呢!”

    “回你们自己房里看看去吧,都在那。”

    飞一样奔了出去,姚盟埋怨,“都说了不让过去,你怎么……”

    “不用想也知道是因为他,我不是我哥,没义务连这种事情都保护他。”

    赵祯琪奔到门外,熊忆君将他拦下,“回你刚才的地方,他不想见你。”

    埋头往里冲,“不可能!你们到底把他怎么样了!为什么不让我见!放我进去!”

    熊忆君推他,“回去!”

    “我不要!让我进去!”

    屋外的吵闹传到房中众人耳里,静静地,所有人都围着左侧脸颊仍在不断往外渗血的慕程安,朱魄气得说不出话来,还是沈恒仍在劝说,“师兄,让宋昌明看看吧,总这样也不是办法。”

    “是啊,你先让我看看,就算不想治,也得先止血啊。”

    慕程安仍是不理会关于脸伤的问题,随后沉默了一会儿,“让他进来。”

    肖黎无语翻个白眼,不顾沈恒阻拦直接过去开门,“进去看看吧。”

    熊忆君担忧不已,可他清楚此刻任何阻拦都已无用。

    收到允许,赵祯琪紧忙奔进去,穿过人堆近前,傻眼了。

    慕程安左脸上自额头斜下经眼眶到脸颊上,一道长长的血口,鲜红色的血不断从那条触目惊心的伤口里往外渗,衣服上、鞋履上、地板上、左眼也被血液染得赤红,他哆嗦着双手吃惊地凑到嘴边,想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战栗着又往前迈了一步,膝盖一软,跌坐到距离慕程安大概两步的地上,慕程安就这样直勾勾地看着他,好似笑了两分,眼角划出清澈洗出一道浅浅的痕迹,“我把自己的脸毁了,你还喜欢我么?”

    “!”赵祯琪捂着嘴发出痛彻心扉的凄厉,豆大的泪夺眶而出,瞬间挂湿惊慌失色的面庞,仿佛看到世间最凶残恐怖的景象,他不敢信这是真的,他从没想过会发生这种事,小手颤抖着摊开遮挡住整张脸,哭喊也闷在手掌里,收肩伏低小小的身子蜷缩成一团,痛到说不出任何话,只是一味的惨叫、哀嚎,他的悲恸让在场之人都不忍耳闻,揪心难抑,连朱魄都不禁红眶,沈恒更是受不了这样的场景,感同身受般挥泪哽咽,他更是气慕程安就因些口角之争伤害自己,再忍不住心中怒火,“这下高兴了!都满意了是不是!!有话不会好好说吗!非要这样伤害自己!难道我之前受到的教训还不够警训你们吗!非要把自己也弄得人不人鬼不鬼!!割脸算什么啊!有本事抹脖子!要不是就学我往自己肚子上戳一刀!死了一了百了!!”

    肖黎看他情绪失控赶紧把人抱住,生怕引出疯症,加以安抚往外走,朱魄瞪眼也要说几句,被翟久庚拍住肩膀摇头制止,无奈顿足重叹一声拂袖而去。

    熊忆君轻声引众人,“我们先到外面等吧,让他俩单独待会儿。”

    章钰不放心,他生怕赵祯琪再刺激到慕程安,“我哪儿也不去,我要守着将军。”

    杏儿劝他,“听话,就在门外不会有事的。你在这儿也没用,先出去吧。”

    慕程安听到他们的交谈,没发表任何言论,只等人都撤出去,站起来蹲过去,轻轻的扶赵祯琪不断颤抖的肩膀,“别哭了,起来吧。”

    感受到那双温暖的手触摸他,猛地直起腰来,这样近的距离,脸上狰狞的血痕更为明显,他不知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可慕程安知道,他在下刀的那一刻就想到赵祯琪见到此景会有怎样的反应,他也清楚这样幼稚、疯狂、不理智的举动会严重伤害他们的感情,可他还是狠心做了。

    就因为怄气。

    气不过那句与生俱来,听到麻木的:长得好看。

    他不想让自己在赵祯琪心中,只是个长得好看的人。他想让赵祯琪不受外貌引惑,真真正正看到他的内在。

    “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啊啊啊啊……”不顾形象地痛哭锤打着慕程安的胸肩,心如刀割,“……我做错什么了你要这样惩罚我……为什么……”

    慕程安见他这样也难受,脸上的血被泪水冲淡,半抱着赵祯琪,额头相抵,抓着赵祯琪的手贴到自己受伤的脸颊上,“你还会喜欢我吧,我不好看了。”

    赵祯琪听到他的诉求几近崩溃,分开些距离颤动着麻木的指节抚摸裂壑,“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程安,是我伤害了你,对不……起……”

    “没事的。”慕程安也颤抖着音节,“是我不好,是我受不了你只看我的外表,是我自私狭隘,其实我比任何人都胆小……我怕你离开我,怕你不再喜欢我,表面总嫌弃你跟着,但内心更渴望让你追着……”他眼神里透露着惶恐,“求你别丢下我,我不想再一个人了,我知道不该伤害自己,可我控制不了,一想到你是因为我的长相才……你做什么我都可以接受,我不会计较,只要你还愿留下喜欢我。”

    他像个孩子般茫然无助,向来秉持的强硬与理智也浑然不再,如同乞丐般卑微讨要着赵祯琪施舍怜悯,这样的慕程安更令赵祯琪痛心、自责不已,“不,是我不对,这都是我的错!”胡乱抹着慕程安脸颊上的血和泪,“我喜欢你,程安,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我绝对不会离开你的,我们先止血好不好?”为了向慕程安证明自己不会抛弃他,毫不在乎血液的脏腥,不断吻上去,蹭得自己脸上、身上也满是血污,“听话,先让宋昌明看看,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我哪儿也不去。”

    卑弱无力地点点头,赵祯琪吃力将他搀扶起来坐回床榻上,见赵祯琪收手慌忙拉住,赵祯琪耐心劝着,“我不走,我就去叫一下他们,别怕,我不会离开的。”

    好不容易才放开手,拉开门,果然都还在外面,众人的眼光令他惭秽,闷着头,“进来看看他的伤吧……”

    宋昌明点头进去,其他人也紧跟其后,处理脸上的伤痕是细功夫,擦净,敷药止血,还需缝合,众人忙活着,尽可能地帮忙打下手,只有赵祯琪被慕程安牢牢抓着,眼睛也不曾转离半分,尖针入皮紧线都未曾眨眼,看他这样,众人心中各自有数,待处理完他们该做的事,便默默出去了。

    赵祯琪小心捧着慕程安的脸仔细查看,“幸好没伤到眼睛,千万不要再动了,明天抹上霄玗那个药膏,很快就能恢复的。”

    “我不想用,就让这个疤永远留在我脸上不行么。”

    “……你果然不肯原谅我啊。”他心里难受,“以前总对着你任性,一味的让你迁就我,忽略了你的想法,对不起。”

    慕程安不想听这些,他在乎的只有一条,“你真的只喜欢我的脸么?”

    赶紧摇头,“不,那药让我头脑失控了,你不要把那些话当真,我不只喜欢你的脸,我真的没有在说谎,你相信我。”

    目光转下,慕程安轻轻抚着被桌角撞出青紫伤瘢的手背,决定将自己暗藏的底细全部告诉赵祯琪,“我自小便受扭曲的教引,以刀剑相伴,反以有血有肉的人为敌,被陈宣民他们束在黑屋子里,每天都有新的面孔出现,很多连名字都不知道,熟悉的只有耳边传进的他们的惨叫,我不喜欢这样,可如果对方不死,死的就是自己。特别记得十岁的一天,霄玗哭喊着说他每晚都做噩梦,不想再杀人了,可是如果不去会受到惩罚,但从来没人敢去领会惩罚是什么,我以为顶多被打一顿或者罚做些什么,便装成是霄玗,没用自己的名字签到,就这样完成了上午的试炼,谁知下午他们便把霄玗揪了过来,说我们下午都不必互相争斗,而是从我们只中挑出三十人来,围攻霄玗一人。”

    赵祯琪大气都不敢喘,心弦紧绷着看慕程安。

    “霄玗那时惶恐,那副心态上场是活不成的,我便趁他们不注意,将霄玗拉出去使劲跑,不是为了逃走,而是嘱咐他,我们相貌近似,他们要惩罚的是我,翰霄钏,不是他,让他收起惶恐不安的神色,等人追上来,莫要被瞧出端倪。”

    “所以……你……”

    “那天至今仍是我心中难以磨灭的噩梦,刀身卷刃,满目狼藉,我和那三十个年龄相仿的孩子,并不是天生的敌人,可为了生存,为了那些落魄皇族的狗屁空谈而相互残杀。霄玗怕的,我自然也怕,可他选择躲在我身后,我就不能再退缩。当我把最后一个人拦腰劈斩,周围一切血肉模糊死气沉沉,只有我自己孤零零站在中间,台下一双双冷漠或惶恐的眼神注视着我,连霄玗都在怕,回去的路上他问,如果有一天被安排我俩刀剑相对,我会不会杀了他。我怎么可能会杀他,我是为了保护他才这么做的!他居然还那么问我!”扭过头直视赵祯琪,“我并非天生凶残,内心也不是毫无畏惧,是身边的所有人,擅自对我期望过高,妄自构想我拥有旁人未及之能而为难我,师父他们也是,看我的眼神,和当初在敖府训教我们的陈宣民是一样的!可是我怕他们认为我无用、怕他们放弃我,我真的不想再回敖府那间天杀的习武房了!所以一次又一次逼自己,最终把自己弄成现在这样,做任何事都要权衡利弊,说任何话都要思前想后,接触的所有人都要留心提防,我真的受够了!”

    赵祯琪心疼的抱住他,“好了程安,不说了,我们不想了。”

    赵祯琪的肩膀窄小单薄,却让他感受到足够的温暖与力量,“我身边人来人往,可我总是一个人。没人愿意永远陪着我,他们都有各自的目的,我也……从未真正接纳过任何人,除了你,赵祯琪,你虽然会撒谎骗我,还总是做些令我难以招架的怪异举动,可是我看到你如今生活富足仍会把儿时捡来的暖暖珍视收藏,我就想,你是不是也会对我如此,永远收藏我,不会丢下我,可是你说是因为我好看,你只是因为我……长得好……我就怕,如果我不好看了,你会不会……”

    “不是的不是的,”刚刚缝合的伤口不能沾水,赵祯琪赶紧帮他擦抹眼泪防止渗进伤口感染,“从小我拥有的一切都是别人不愿沾染的遗弃之物,衣服是破的,吃食是烂的,就连唯一的玩具都破败到看不出样子,以至于后来有能力了,过分追求完美的东西,我总强调你好看,是因为你是我迄今为止拥有过的最完美的,所以我忍不住向全世界炫耀你,你是我的骄傲啊程安,可我没想到这句话会伤你这么深,我只想着自己,不考虑你的感受,你以前说过在意此事可我却没放在心上,是我不好,我以后再也不会说你好看了程安,我真的不会再说了。”

    赵祯琪的解释令他苦笑不已,“竟是这样,呵……”

    赵祯琪担忧着,“你别这样……我怕……”

    “如果我好好问你,而不是妄自菲薄至此,我好傻,是不是,太蠢了。”不断发笑着,愈发觉得自己无地自容,赵祯琪怕极了,他怕慕程安又会做出伤害自己的事,他突然能理解四哥为何终日将沈恒控制在自己视线范围内,“程安,我们不说了,都过去了。”

    “你不用怕,我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赵祯琪对此很怀疑,“我先帮你把衣服换换……好不好?”

    “嗯。”

    「另一方」

    沈恒大幅度挥开肖黎企图控制他的手臂,“我没事!不用你这样小心护着!我是在生气我没有发疯!”

    “是是是,我知道。”虽然嘴上这么应着,手还是呈抱护状举着,几人这样一路回宋昌明房里,翰霄玗和姚盟还在,“我哥怎么样了?”

    “暂时消停了,缝了针,上了药。”

    “他可真幸运,有这么多人帮他。若是当年我也有这样一群朋友,脸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样。”

    姚盟觉知此刻不该说这样的话,偷偷拉他衣角制止,宋昌明看他一眼,坐到桌前开方子,“其实你的脸也可恢复,不过需要把现在留疤的地方重新豁开,将坏死的皮肉割下重新复合,会比头次受伤更疼,愿意试试么?”

    “当真?”

    “嗯。不过眼睛可治不好,恢复程度也看自身,多少还是会有疤,做不到完全看不出来。”

    “我试,只要比现在好就行。”

    熊忆君觉得很神奇,“你们兄弟俩真有意思,”刚才慕程安面部缝针连哼都没哼一声,再看这位,明说会很疼还面不改色地答应,“天生没有痛觉吗?”

    翰霄玗轻蔑邪瞟,“死人才不会痛,我们是习惯了。”挪到宋昌明旁边扫一眼笔下药方,“直接抹我那个药就行,不必开汤剂。”

    “是给我们夫人的。”眼珠偏一侧示意,翰霄玗这才注意还在那边别扭着的两人,“玩啥呢?”

    “受刺激了。”

    “我没有!”喊着冲上来抓起方子扯碎,“你们都以为我有疯病,可是我没有!我只是在生气,我没有病!”

    这副如荒狼月颠之时咆哮无异的神情哪里像没病的,翰霄玗抬手朝沈恒颈后劈下,接住瘫倒的人塞给跟在旁的肖黎,“确实病的不清,多久了?”

    “娘胎里带的,你哥说是沈家隔代遗传的病症,以前并未如此厉害,如今这样说到底,也是拜敖府所赐。”

    “以前我们是对立方,对俘虏下手也属正常,但有两点我要为自己澄清,一沈恒身上的伤不是我弄的,事实上,我一直在旁用药为他医治,不过还未等药效发挥作用便又被新伤覆盖;二任何有关于审讯他的命令都与我无关,是少主与赵祯琪相争相斗拿他出气,我虽有过劝阻,但我毕竟是敖府的人,听令于少主,人做事都讲究立场,在其位谋其事,已是仁至义尽,我心坦荡无半句虚言,今后若能友好共处最好,若不可行,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肖黎也认真回应他,“我现在无意追究前事孰对孰过,只希望他能摆脱前事侵扰,恢复往日的明朗,现在阴郁的样子实在不像他。”

    “人总是会变的,你妄图一个人永远保持最初的样子极不现实,你有没有想过,正是以为你们极力想把他变回以前模样的苛求,反而加重了他的心神不宁,精神控制,才是最折磨人的。你也该好好想想,比起强迫他回到过去,仿佛一切不曾发生过,该做改变的,应该是不肯坦然面对已经发生之事、拒绝接受他如今模样的你,明明你前进一步便皆大欢喜,为何要逼已经行进的他往后退?”

    看肖黎怔动犹豫,杏儿也过来,“肖爷,这些也是我的心里话,其实你每次离府外出办事,夫人便常自己闷在房间里谁都不愿见,只有你回来他才肯与我们说笑,装作自己很正常,他不想让你担心,也不许我们跟你讲实情,我们知道你们经历了太多事,你束缚夫人自由是为他好,夫人这样做也是为你着想,可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崩溃的,有心结还是趁早解开最好。”

    低头端详怀中人静和的睡颜,想不到自以为善的举动,却给身边人造成二次伤害,“嗯,我会认真考虑这件事。”

    翰霄玗觉眼前恩爱刺眼难消,阴阳怪气着,“唉~看你们这一个个为情所困的痴样~蠢又可笑~幸好我没沾上这种事,真是万幸。”

    宋昌明与他一拍即合,“诶!我也是这么想的!”

    就连熊忆君也自入阵营,“时间宝贵,那么多事都未完成,用来谈情说爱确实有负光阴。”

    肖黎白眼抱起人甩头就走,长发甩到那三个臭皮匠脸上嫌弃皱脸躲避。

    转过头来,“什么时候治我这脸啊?”

    “这么急啊?我还以为你跟这疤有感情,要好好道几天别才肯呢。”

    “我恨不得摆宴放炮赶紧送它走呢,有个屁感情。”

    “等老慕那边稳了就给你弄。姚老弟那腿也没好利索呢。”

    “行吧,那就后天,”翰霄玗恨不得现在就开始,“我哥皮糙肉厚你可劲儿造就行。我这边比较重要。”

    “……你可真是亲弟。”

    走到床边轻车熟路抱起姚盟往外走,“说好了啊,后天。”

    杏儿正好想问,“兄弟之间抱来抱去正常吗?”

    章钰拧眉,想了想自己和慕程安抱在一起的画面,呲牙咧嘴,“那也太恶心了。”

    “啊……会恶心啊?可是我看他俩很习以为常,之前还帮着喂药呢。”

    章钰又想了想自己给慕程安喂药的场景,更是头疼难以接受,拒绝平铺全脸,“不行,绝对不行。”

    “你的表情有点狰狞诶……”

    “因为你的问题实在太难了。”

    杏儿心想哪里难了?

    姚盟说房中太闷,想在外面坐会儿,便把他放到长廊凳台上,自己也坐到一边,“那俩人也太幼稚了,要我才不会玩自残呢。”

    “心里的苦只有自己知道,慕将军不是意气弄事之人,想必有他难以言说的苦衷。”

    翰霄玗转过头看了他一会儿,歪笑,“瞧你。”

    “怎么了?”

    “多愁善感的,总帮着我哥说话,要不是你再三强调不喜欢他,我可不信。”

    “我本来就!”

    翰霄玗抬手制止他继续辩解,“行了行了,翻来覆去就那点话,听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知道你没那癖好,我拿你寻开心呢。”

    “……”无语深吸一口气,又泄气吐出来,虽已明确听到刚才翰霄玗说自己避沾□□,仍不死心的试探,“其实我有喜欢的人了。”

    这倒十分意外,“谁啊?咱府里的?”

    “嗯。”

    看他点头,心中疑惑现在府里除了大头兵就是几个老妈子,难道……“你喜欢年纪大的?”

    年纪大的?姚盟皱眉眨眼,一想霄玗确实比他大几岁,点头,“嗯。”

    翰霄玗脸上震惊之色不亚于当初误会姚盟喜欢那种“练功”时的表情,这哥们儿也太猛了吧?那么老的也下得去手?尴尬笑笑,“呵……呵呵……你,你喜欢就好。”

    这是什么反应?姚盟不满足,“可是我不知道怎么跟他说,我怕他不同意。”

    怎么可能不同意,要他七老八十了还有个二十多岁的傻蛋过来说喜欢他,怎么也得乐得半个月睡不着觉吧?呲牙笑着摆手,“不用发愁,一定没问题,尽管说去吧。”

    看自己更进一步,追问,“那要是被拒绝了怎么办?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多尴尬。”

    关键你喜欢老妈子这事儿本身已经够惊骇世俗了,还用得着在乎微乎其微的尴尬?抓点紧吧,别等还没说出爱慕之意呢人就蹬腿归西儿了,“大老爷们儿磨叽什么,该说说啊,难不成你喜欢人家,还盼望人家主动?”

    确实是这么个理儿,姚盟心底忐忑酝酿,时不时瞟几眼身旁的正主,翰霄玗看他鬼鬼祟祟的像做亏心事,好笑道,“不是吧大哥,真不敢啊?话说看你这模样,不会连姑娘的手都没摸过吧?要是没经验,劝你先别去招惹年纪大的,毕竟人家这么大岁数了什么世面没见过,就你这样愣头青冲上去,还……”

    “霄玗,我喜欢你。”

    “……”说话时举起的手臂尬在半空,浑身僵硬仿佛被定住穴道,只双眼斜惊姚盟认真注视着他的样子,语无论次,“还……你,你什么说?喜……喜啥欢谁?”

    “我说,我喜欢……”

    翰霄玗没等他说完,猛地蹿开距离,“好了,很晚了,我有点事,对,我看看我哥去,我挺关心我哥的,他伤挺严重的,呵呵,那个,你,你呆着吧。”

    “诶!你……”他不想就这样放翰霄玗逃跑,情急站起来,一时忘了腿上的伤受痛摔倒,“啊!”

    翰霄玗本都跑好几步了,听到叫声回头见姚盟捂着腿坐在地上挣扎,内心争斗小刻还是折了回去,将人匆匆抱回房里查看伤势,所幸伤口初愈,略微红肿并未裂开,趁姚盟没再提及又想逃走,被姚盟一把抓住衣袖,“霄玗,你一定听清了,你别躲我。”

    欲言又止干咽几下,“你先放手。”

    “我不放,放开你一定会躲开我,以你的性子,没准儿今后见都见不到了,我不用你现在回答我,我只是想告诉你。”

    “可是你明明说过……”

    “你刚才也说,人总是会变的。”

    “你变得也太快了!”

    “感情这种事本来就没常理,我也没料到,可我确实喜欢上你了。你考虑一下吧。”

    “该考虑的是你吧?你不要因我夜深林中救你,你便把这种感动误认为喜欢了,换作是章钰、沈恒、潘项之类的人去,你也会……”

    “不会,我不会。”

    姚盟斩钉截铁的坚定令他手脚无措,用力扯开姚盟手中牵连,“……总之你自己好好想想吧,等你想清楚了再说。我先走了。”

    出门便再收不住怒气,说什么喜欢他!之前信誓旦旦说只能做兄弟的人是谁!说他与他绝对不可能的人又是谁!他绝不信姚盟是真心之言,也绝不可能重蹈覆辙,这是戏弄,休想再耍得他满团转!

    姚盟此刻亦是心乱如麻,坦白之前,忐忑中尚有几分期待,想着霄玗或许会同意,或者更欣喜,但现在得到这样的回应,他也不觉意外,毕竟是他先把人伤透了,反过来又说喜欢人家,以霄玗的火炸性子,没当场痛骂他一顿已经给足他面子了。

    有些后悔把心事挑明,又后悔没有将话说得更通透,懊恼地掀开裤脚盯着已经愈合的刀口,希望它快点好,又希望它不要好的太快。

    感情确是一件相当折磨人的执念。

    赵祯琪说是帮他换衣服,等把染血的脏衣脱下,长短深浅不一的疤刺入眼帘,背上的杖击裂痕仍在,胸口的刀疤即便日日见仍触目惊心,肩上还有灼烫留下的暗褐,腰侧外臂上也如盘荆棘,探指轻轻描绘着,生怕会弄疼慕程安似的,“为什么要这样糟蹋自己,难道都不疼么?”

    “战场上,流血是礼尚往来的事,比起疼,这更是我多年的功勋,没有它们,如何换来今朝权掌三军令,号令苏北三十七军,盯防边关二十六城,何以凭前唐余孽之身,立于宋师广袤之地,名扬四海,威震五国,戟斩觊觎宋土贼寇之心,抚稳朝国江山万千乐足。”

    “你既有如此胸怀,何必还要请辞带我远离纷争。”

    “最怕问初衷,所梦成空。”浅笑一声,眼目定定,“庆幸不必熬白鬓,虽未凭仗名气与你重逢,但我入宋,一半是为寻你。”

    “真的?!可从未听你说起过!”

    “我的军旗,与你遗落的那条丝帕上的图纹极为相似,陈宣民与师父都曾问过我为何要以黑羽纹代表自己,我向来以自己的姓氏为解释,红为炽炼,黑为吞尽,我匡言自己能以轻卑之身助大宋广揽山河,他们信了。我身份特殊,身边总被安插眼线盯梢,唯有装作一心投奔朝廷施展雄心才能令他们转移注意,忽略我隐藏内心实感。我想这手帕上的标记并非寻常,且你非富即贵,身份定与朝廷有关联,想着混出名堂终有一日你见了旗纹,或许会因此主动靠近询问,可谁知你只忙着做自己的事,根本没关注过。”

    尴尬挠挠头,“哪有你这样寻人的,这可怪不得我。”

    “不怪你,是我不得不如此谨慎。”拍拍他指指自己,“但是我觉得我应该穿上点儿了,如果受寒了,这得怪你吧?”

    “受伤流血都不怕,还怕生病啊?”

    “我……”觉得说出来有些丢人,匆匆闪出四字,“不想喝药。”

    赵祯琪盯着他,“怎么突然觉得你这么可爱呢?”

    抬起头,“明天左脸便会发肿,而后青紫,接下去几日会变得很难看,你快趁现在多看几眼吧,免得嫌弃。”

    没羞没臊的小爪子直接往人腿上凑,色眯眯地凑近,“放心,只要伤得不是这里,我就不嫌弃。”

    “嘁。”

    把人按倒贴上去,“还好当初没让你净身当公公,不然我可怎么办啊。”

    慕程安无语,“你说句人话会死么?”

    跨坐上去解带宽衣,婉媚诱引,“不知你想听哪句人话啊?程安哥哥?”

    都老夫老妻了,什么场面没见过?慕程安内心毫无波澜,“家丑不可外扬,我这副样子不好见人,从明起称重病,由你代我处理官务。”

    赵祯琪瞪眼,“啥?!”

    “要是不肯,我穿衣服了啊。”

    “……”咬牙切齿,“难道这也是你把脸划成这样的目的之一?!”

    不作回答扭头拿衣裳,赵祯琪拦他妥协,“行行行,答应了答应了,”摩拳擦掌,极度凶残,“今儿我非要一次睡够本!”

    得逞欣笑,“随你。”

    「第二日」

    慕程安左脸果然起浮肿,甚至比宋昌明预想的情况更严重。

    “说吧,昨晚干什么好事了。”

    杏儿端着事先熬制好的消肿药进来,到桌前看清他的脸,“天哪!你这是扎进马蜂窝了吗?!”

    “……”

    沈恒本来还在生气站在外面不肯进来,听到杏儿惊呼,别扭几下还是进去关心伤情,围到桌前看得直咧嘴,“我滴娘,哪儿能是被马蜂蜇得,这分明是马尥蹶子蹬脸上了吧。”

    “你们府关心人的话还真,呵呵。”

    沈恒专挑难听的说,“跟你一比,我现在都觉得以前那个丑憨的二皇子眉清目秀了。”

    宋昌明搅动手中药膏,笑津津添油加醋,“恭喜大将军从军中第一美男之位,跨越荣登军界第一丑男榜首。”

    慕程安气得深吸几口气,舔牙切齿愠笑,“谢谢诸位一大早闲出屁瞪眼瞎的认可与夸赞,慕某今后定加倍努力,丑出新高,丑出天际。”

    明贬暗损一顿,沈恒也愿意坐下了,“赵祯琪呢?”

    “从今开始让他代理官务,忙去了。”

    “你还真敢交给他?不怕他把你这秩序井然的军区弄得鸡飞狗跳?”

    “身为节度使,本就是他的事,你们不是劝我放权么?我做到了。”

    眼神上下嫌弃,“你这种几近撒手人寰的放权方式,还真是前无古人的厉害。”为了让赵祯琪独立,不惜把自己弄成这样。

    “不是,你们府都这么夸人?”

    “你就当好话听呗。”沈恒瞥一眼,“反正你也不干人事儿。”

    宋昌明拍他,“来来,抹药了啊,我在翰霄玗原有的方子里又加了点药材,保证你这驴脸恢复如新。”

    驴脸?!握拳举起又尴尬放下,毕竟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书房」

    章钰以为自己的灾难开始了,怀揣不满,归纠以往情形,赵祯琪不可能踏踏实实办慕程安交代的事,即便肯,他也不会啊。

    然而事实总是出人意料,赵祯琪不但稳态如山,处理起官册也毫不含糊,与平日半天也憋不出一行字的怠懒南辕北辙,“你……”

    知道章钰会猜想何问,埋头批办,“我喜欢看他教我,但我没说我不会。”抬起头认真说道,“经昨日之事我才明白,程安为何连睡觉都紧绷着精神无法放松,他每日睁眼闭眼,看到的都是需要依靠他的人、事、物,该有多无助,以前我也总是躲在他后面受他的保护,现在我该站到他身前,替他分担压力了。”

    似乎在等章钰对他的认可,说完仍未将视线转回桌前,四目对视,章钰松解口风,“信你一回。”

    让章钰明言认可自己的机会难能可贵,赵祯琪开心而真诚道一声,“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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