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赶紧跟我去~晚了可就抢不到裳华楼仅有一件的蜀绣坠珠蚕丝外袍了!”
这一连串的花哨字听着就烦,葛辰一脸无奈被邱禹强推着往门口走,“少买两件会死吗?老爷上次都说了要是你把云院另外三间再塞满,就都给你烧了,你还不往心里去。”
“嘘,小声点小声点,别惊动了人,告状去怎么办!”
明明你嚷得比谁都声大。葛辰连白眼都懒得翻了,一个沉稳黯雅,一个张扬花哨,两个身影绕出宅院门口,正巧遇上得有月余未见的闻人卯,邱禹故作惊奇,“呀?这不那个谁吗?”
葛辰颇懂礼数,“您回来了。”
闻人卯点头,借过两人直往里走。
邱禹不满,“你还跟他行礼数,他可从没把我们这些影子放眼里。”
“别人怎么做我管不着,我只要求做好自己。”葛辰并不在意闻人卯的冷漠。
身为自小一同入府的玩伴,邱禹自知不如刚晋升为影卫执首的葛辰,话里捻酸,“升官了,架子也端上来了。”
“等扬哥回来,我自当归还。”
“他回来?他才不会回来了。”邱禹想起一直被自己视作标榜的崇拜的柯季扬忽然叛逃栖梦庄不辞而别,方才吵闹急切上街抢买孤品的热情锐减大半,“你可别学他!老爷不会放过他的!”
“不会。”他当然不会,为了这个位子,特意告诉柯季扬姚岚的处境,没想到柯季扬真如自己策想那般去了,多蠢的情种,他怎么可能学。
“呀!”邱禹一惊一乍地,看到正往车外随家仆挪搬行箱的凝姜,欢喜迎上去,“凝姑娘!今晚有空吗?我又寻了好多簪花,心想适合你,如……”
“多谢邱公子好意。凝姜心领了。”嘴上是礼,眼眸是冰,打心眼里瞧不上这个靠拐卖诱骗少男入桃楼赚黑心钱的龌龊杀手,朝家仆劳忙处挥手指,“我家公子先前向您借的衣衫首饰都在此箱内,另外不慎弄丢了几枚戒指,也照市价放了银票进去,您过目。”
说完行礼冷着脸离开。
这也不是第一次热脸贴人冷屁股了,邱禹习以为常,“不愧是本小爷喜欢的女子,就是与众不同。”
葛辰眼角抽动,心想闻人卯刚才不也这幅德行对你么,道一声,“你高兴就好。”
家仆过来询问,邱禹也不在意,“随便放。”
两人继续往街上走,“咱们是奉令去苏南截凤鸣山,可闻人卯也私自去了苏南,还跟我借了不少珠宝首饰衣衫,他图啥?”
葛辰没答,侧头提醒,“你那件衣服还抢不抢?”
“啊!”一言惊醒梦中人,“快快!来不及了!”
「栖梦庄·鹤院」
闻人卯熟悉主人日常,轻车熟路绕到院内池中庭阁,“老爷。”
“嗯。”衣着奢雅,浅眉杏目,仍能从中看出俊秀的中年人简单应了一声,目光仍停留在身前的书册,一本不知是何人手写的诗经,外皮已有褪色,却依旧保存完好。
“前寇除翰家兄弟二人外,都已伏法。”
“嗯。”京都的事熊乔玥已知□□澜不惊。
“要不要……”闻人卯揣测着,老爷或许并不满意这个结果,可事已至此,今后再碰那两兄弟,着实困难。
“姚岚怎么回事。”熊乔玥语气平下,似问非问。
原本就瞒不住,“本已得手,是我放走了翰霄钏。”
“为何。”
闻人卯单侧跪下,拱手至头顶,“私情。”
“起来,你不会武,这不是你的礼。”
闻人卯听话起身,“还有办法。”
“不急。”熊乔玥轻慢将书本放到桌面摊铺的锦缎上,侧头淡然,一抬手,身旁的随仆秉长从衣襟里掏出一封书信,递到闻人卯手中,“先收心。”
闻人卯掀开信张扫阅,赵祯琪笔下字字句句,都应证了翰霄玗转告他的事实。
为什么,不惜这样也要护他。
原本平整四痕的纸张被拳攥褶皱,不甘地垂下双臂,眉目悔痛。
熊乔玥少有叹气,看闻人卯这模样也有些不忍,起身,“他家本是无情物,一任南飞又北飞。”
儿子凉薄,老子无情,那座城里出生的,没一个好东西。
闻人卯没心绪听老爷少有的叹息,天地万物,瞬时籁寂,入眼皆是黑白,却仍觉光耀炫目,令他恍惚。
他是真的很喜欢赵祯琪,这所有人都知道。
上天把他写进自己命里,为何却又不肯给?并非旁人认定那般,因为赵祯琪的样貌与老爷相似,他因敬生爱。他对谁都没提过,那是数年的雨夜,在汾州一座小县城,身为江宁府钟鼎高门潼南馆小少主的他与随从走失后落入贩卖徒手中,一路颠沛终得机会逃脱,追跑中偶然撞到了一个小身影,及时把他拉入客栈还掏银钱为他装扮干净,稚嫩的小脸上那对呼扇长睫的杏眼颇为得意,拍着胸脯特别骄傲跟他说,“你放心!不管你因为什么!哪怕偷了银钱还是杀了人,在我的封地,绝不会让大人欺负你!”
闻人卯不知道那是赵祯琪第一次亲历自己封地,兴奋地把周边大小地界都游了个遍,本要连夜赶回主城,只因突降的暴雨被迫留宿当地。他只知道比自己矮一大截的人嘴里说着要保护他,还说,哪怕偷了银钱,杀了人,无论好坏都要救他?甚是可爱。
赵祯琪也尚未知晓他只因不能容忍大人追逐打骂少小而仗义出手救下的少年,就是闻人卯。他根本不在意自己救了谁,他只是不想再看到有少小再像自己儿时那般受人欺凌。
龙王胡乱雨,月老醉搭线,萍水相逢,一人却动了心弦。
而后他流浪进长安,见到了与那个一眼深刻的面孔近似的眉眼,决定暂不回乡,主动靠近,跟那个人进了已略有规模的栖梦庄。
从此情深缘浅,命运逐浪而行。
熊乔玥放任闻人卯阁中垂思,无声令秉长收起书册随自己离开,走出些距离后,“让忆君避远些,莫要让闻人卯见到他。”
“是。”秉长应声,却对这个命令无可奈何。
闻人卯如今已是潼南馆主,兼管府内生谈营益,这样尊贵的身份岂是他一个侍从可以管教的?再说老爷又让刚从外域归返的少爷接触府中诸事,现在两人都回来了,哪能遇不上。避得开初一,也躲不过十五。
熊乔玥俗浅的认定闻人卯喜爱的是那张脸,毕竟,宋帝与他,当年就败在了这张脸上。
「行军路上」
“将军,前面是真定府驿站,可作歇息。”
“好。”
众兵抵驿自歇。
赵祯献侧头观望远城,“那就是四哥的真定府?”
“是大宋的真定府。”慕程安特意强调一遍主语。
赵祯献抿嘴笑起,“听闻将军为人忠诚,今日当真领悟了,将军真乃,忠守侠义之豪。”
慕程安听出他话里说自己只不过跟随四皇子几月,如今四皇子已被废黜入庶,却到现在还为其纠正话引,暗贬他跟一主说一话,“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赵祯献偏就接了下一句,“惜大夫不均,劳将军从事独贤。”
“尽臣之本分,理应如此,旅力方刚,经营四方,亦非独贤。”
“只听说将军骁勇善战,不晓尚通诗书,令本王油然起敬。”
不是油然起祟他就阿弥陀佛了,可受不起这份敬。
其实赵祯献只是想借由四哥一事提及自身,此番言论之后,暗怪自己心急,只怕慕程安对自己更添戒备,往后该如何高姿示意收之麾下?同样是皇子,为何七哥就能拍着胸脯保证慕程安能助他一臂之力?而且竟真如七哥所承诺那般,他递了信,慕程安就真的帮了他。
男子之间,仅为床笫欢好,便能如此么?
不禁认真打量起身旁这位披巾铠甲,身拔如松,气似骄阳,眉宇间霸气浑然却内敛傲意的俊朗将军,这等非凡才人,即便不堪大用,父皇也不会放过收揽吧,毕竟爱美之心,人之初欲也。
让这样的人归顺臣服自己膝前,当真为酒余酣后乐得幸事。
赵祯献露骨的打量引慕程安极为反感,“八王爷,才出行不到四日,便想念家中妻女了?”竟敢用这种猥琐目光盯着他看,是找死么!
赵祯献一惊,自知失态,“慕将军不要误会,本王并非这个意思。”
慕程安不作理会,朝休憩的士兵,“列队!”
众兵听令速起列后等候指示,慕程安一掌拍到正垂着手脚完全贴在马鞍背上熟睡的弟弟后脑勺,“起来,旁人看了还以为我们驮着个死尸上前线呢。”
已经这样睡一路的翰霄玗揉着脑袋爬起来,“要到了?”
“过真定府后就快了,天黑就能到。”
“哦。”扭转颈骨,十指合掌掰弄缓身,调侃着,“死尸都能打仗,岂不更显厉害。”
赵祯献对这个戴面具的青年更感到新奇,他为表亲民,弃车改骑,颠簸这几日骨架都要散了,可这位,不但神情轻松,竟还能在奔驰狂癫的马身上安安稳稳睡大觉,真是前所未闻。
无声摆手,三千兵马庒肃行进。
「翊王府」
“王爷,今天还不起床吗。”从第一天的疑问句,变成了每日的陈述句。
赵祯琪四肢紧缠被褥,眯眼贴面揉蹭,像只小松鼠抱着仅有的榛果爱不释手,“不要,离开被子,程安留下的温度就没了。”
姚盟都不忍心提醒他,慕将军已走四日了,即便一直用体温烘着,属于那个人的气息也早就散了。
“那午膳还在塌上吃吗。”
“今天不吃了,总在床上躺着也不走动,再吃会长肉肉,万一程安回来嫌弃我怎么办,不吃了不吃了。”
“……”这刚第四天,就不吃也不玩了,之前担心慕将军走后没人管王爷,又得跑出去疯玩,可现在人连床都不下了,更要命。姚盟叹气。
姚盟不知道,过去他发现赵祯琪不在府里的每一刻,不是在慕程安身旁,就是在赶往慕程安身旁的路上。
他的心在那人身上扎了根,视为他生存条件里唯一肯汲取的养料。
“姚盟。”
“啊。”刚才还揉蹭扑腾的人怎么突然正经叫他?
赵祯琪抱着被子盘腿坐起来,“你觉得我和程安配吗?”
“配啊。”
“我要听实话。”
“实话就是配啊。”
“那你跟我说说哪里配。”
“……呃……大概……”这可是道送命题,姚盟为难着,“大概就是,这也配,那儿也配,咋样都配。”
说跟没说一样,赵祯琪不依不饶,“那如果你是他,你会喜欢我什么?”
“……”早知道要面临这种连环夺命题他干脆就饿着王爷,别来主动上门送死了!他又不是慕将军,怎么知道喜欢什么啊!脑中飞速调出赵祯琪的优点,想了半天,从自身出发实在挑不出。有钱算么?
“难道我一条优点都没有么。”赵祯琪沉着脸,“哪怕你说我长得可爱也行啊。”
“嗯,您长得可爱。”姚盟为表肯定还特意加上点头的动作。
“你真是……”赵祯琪无语低头扶额,“那你说程安为什么说他喜欢我啊,因为我可爱嘛?”
人在的时候你怎么不问!现在反倒过来问他一个局外人!他怎么知道!但是身为一个优秀的总管,心里的咆哮与不满绝对不能表现出来,挤出和善笑容再次点头,“是的。”
“啊?就因为我可爱啊?”赵祯琪撇嘴,“那等我老了不可爱了怎么办啊,他会不会又去找更可爱的人啊……”
姚盟此时此刻只想找块豆腐撞昏自己,直至慕将军凯旋而归之时再醒。
“说话啊。”
为什么慕将军走的时候只带走霄玗,他觉得自己现在也可以上阵杀敌了,自暴自弃,“您想听什么?”
“我就是想听别人夸我。”
“……”
赵祯琪看他眉眼都拧到了一起,暗叹自己真的这么不堪入目么?一条都说不上来?也不再为难自己这个小仆人,“罢了,你夸夸程安吧,他也算我的优点。”
“其实我刚入府,仅这几日与您和将军沟通的多了些,实在是不敢妄言。”姚盟实话摊牌,“我知您不喜欢听那种虚言假意的讨好奉承,所以,以真实的想法对待您的诸多问题,您要问慕将军为何会喜欢你,我觉得喜欢一个人不一定有理由,兴许一句话,一个笑,一个转身,在您不经意的某个瞬间就闯入了他的心吧。慕将军姿貌出众,定少不了美眷缠伴,恕我直言,您的样貌身姿虽小巧可爱,但并不……所以……呃……”
“你想听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吗?”
姚盟赶紧点头,“嗯,想。”
赵祯琪雀跃拍拍软垫示意姚盟坐下,“就今年年初,刚过完上元节,那时候你还没来呢,我到封地游玩途中路径虞陇山,歇脚的时候发现了一只小兔子,想抓来路上逗着玩,追着追着,就跟小兔子一起遇到大野狼了。”
“狼?”
赵祯琪瞥一眼,“比喻啊比喻啊!就是程安啦!”
“哦哦。”
赵祯琪双目闪光,“他假扮山匪,身着黑麻粗布的素衣,一身凌傲匪气,好看的不行,要劫我,你知道他见到我后跟我说什么嘛?”
“此……此山是我开?”
“……你能不能认真点。”
“……”不对吗?不都是这句开场白么?姚盟觉得自己没毛病。
“他说,”赵祯琪挺起腰板扬起下巴摆出一副冷傲神情,学着慕程安当时的玩味轻佻,“这位小公子,有兴趣陪爷玩玩吗?这么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是看上我了?”
“……”这哪儿是劫匪啊,分明一流氓,姚盟实在无法想象平日威仪雅正的慕将军能说出这种话,“真的?”
赵祯琪极其认真,“虽然我以前十句话有九句半都是假的,但这次我说的都是真的。”
“……哦。”王爷很爱说谎吗?那答应他下月涨薪俸还算数么。
“我接着说啊,然后啊,他就拿绳子把我困上了山,你都不知道,那个山那个高啊,没多久我就走不动了,他踹我我也走不动,他见我真的不行了,就把我抱起来,直到山寨洞口才把我放下的。”那是平生第一次,初次见面就主动抱他,记忆尤新。
“……哦。”姚盟看自己主子一脸兴奋,不明白这些有什么可令人高兴的,就算是被抱着,那也是绑架啊!
“他那个匪窝跟我想象过的乱七八糟臭烘烘的土匪窝都不一样,要走到半山腰,穿过一阵枯木林,到崖壁旁有条陡峭的下行小路,他抱着我走那一段的时候我心都不会跳了,旁边就是悬崖啊,你想想我得多紧张,不过他的手臂可真结实,那样都能保持平稳不晃。”
姚盟已经不知道赵祯琪想表达什么了,干脆默声听着。
“到小路尽头的旁壁上有一个窄小的洞口,迈进去,哇~豁然开朗。最远处有不知何处引来的瀑布从洞顶湍急下泄,浇灌滋养生长在下面的大片桃花树,那扑面沁人的香气~”说到这儿他还仰头闭眼神往了会儿,再睁开眼,“远处还有些茅草屋聚集在一起,要不是看到高耸深邃的洞顶和身后险峻陡峭的崖涧,我差点以为自己误入了世外桃源了呢。”
姚盟顺着他的描述在脑中想象一番,“不愧是慕将军,当山匪都这么与众不同,讲究。”
“那是,那可是我男人,全天下独一无二的优秀~”赵祯琪对此骄傲得很。
姚盟直咧嘴皱眉,猛然吃一嘴蜜糊得嗓子眼难受,已经有些坐不住了,催促着让人赶紧往下说,“然后呢?”
“然后就把我关他房里,还让我给他跳脱衣舞。”
“……”这回他是真的坐不住了。
赵祯琪回忆着,“我连看都很少看见别人跳舞,哪会这个啊,就瞎扭,我看他也不是很喜欢,大概跳的很惨吧……你捂脸干嘛?”
姚盟抹了一把脸,强撑微笑挤出一句,“没事,您继续。”
赵祯琪上下转动眸子打量他,嘴一歪,“我正跳得好好的,他突然把我拽倒跪他膝前,让我……”
“王爷!你!”姚盟惊得起身,撇头摆手,“不能说了不能再说了。”
“为什么?”赵祯琪天真地呼扇两只大眼,“正精彩呢。”
“能不能把这段精彩跳过去?我我听不了。”搞什么啊!要是真听了这些乌七八糟的话,以后该用什么态度面对王爷和慕将军啊!不要再为难他了行不行!
“啊~这么有意思的事你居然不想听,真是……”赵祯琪可想说了,但看姚盟这满脸羞红,知道这小纯男尚未经历人事,连他和程安在房里做什么都听不明白,只好作罢,“好吧,那就等你能听的时候再来问我吧。”
姚盟暗幸,他这辈子都不会问的。
赵祯琪仰着小脸撅起嘴回想,“可是,要是不说这些,好像也没什么可说的了,我被他押在山寨里那几天,一直没完没了的做……啊,有了。”在姚盟即将转身逃离时及时挽回,“我跟你说说我为什么喜欢他?来来,坐回来。”
姚盟非常不情愿地蹭回来坐到边角,屁股大半悬空着跟扎马步似的。
赵祯琪另起话头,“你知道他们兄弟俩是前朝的出身了吧。”
“嗯。”姚盟庄重点头。
“我舅舅,就是数月前被朝廷下令剿灭的陈家陈大将军,也是。”
姚盟后脊开始冒汗,掐算自己今日还能不能活着走出这间屋子,他知道得太多了。
“舅舅他真的很会经营关系,背着旧主投靠当朝,两头讨好多年,为的就是扶植我陈家,光耀门楣。但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终究还是露出了蛛丝马迹,舅舅便将自己两边吃回扣的行迹巧计推给旁人,在宋便栽赃给了我四哥的母家肖家,在敖府那边,就嫁祸了程安的爹,翰稚,自己甩的干干净净。”
“啊?!”姚盟吃惊不已,方才悬空小坐也里挪坐实,“那慕将军……”
“其实我们俩的恩怨并不止于此,母妃生下二哥以后,舅舅便一心想扶持二哥上位,你也知道,我朝武官颇受皇室限制,若没有自己的兵马什么都做不了,所以自那时起舅舅便广收男童,再加上敖府本有的那些男孩子,让他们苦练兵刃,互相残杀,为的就是培养出属于自己的精锐军。其中有一个人,沈逸,是脱逃敖府后被舅舅寻到的孩子,那个人也是……程安最要好的朋友。”
见他脸色不对,“嗯,他怎么了?”
“沈家脱逃是因为把持着前朝宝库的密钥命玉后被敖府知道了欲争夺灭口,舅舅也想占为己有以作后续之需,便没有向敖府揭发已经找到沈逸的事实,舅舅也拿捏此事威胁沈逸,如果不肯听话,就让他沈家全家死无葬身之地,沈逸只好听从舅舅的吩咐,办了许多违背自身意愿的事,直到那次,舅舅派沈逸潜入对陈家威胁甚大的四哥府上作护卫,本来计划让沈逸制造难堪舆论让四哥身败名裂,可沈逸入府后却迟迟不肯行动,甚至忤逆舅舅期间交代的其他任务,于是舅舅便把沈逸的踪迹交于自己手下张力转告给敖府,把沈逸骗出来后直接抓回敖府施以酷刑半月之久,逼迫他交出命玉,沈逸宁死不屈,舅舅趁敖府的人不在时又拿其父母和幼弟的性命相要挟,做了,沈逸自己死,若不做,全家一起上路。任务就是要他再次回四哥府上,将四哥引到埋伏点,陪四哥一起葬身竹林。”
“可是四王爷并没有死啊。”
“是啊,沈逸是真心喜欢四哥,他不想让四哥死,于是提前把一切都告诉了四哥,同时把全家性命也托付给了四哥,让他在他身后,代为照顾。”
“所以,四王爷帮他了吗?”
“嗯,他去了,可是晚了,沈逸的父母没有幸免于难。”赵祯琪咬牙揭露,“因为舅舅一开始就没想留沈家活口。”
“啊……”
“四哥一直以为是自己救下了沈恒,其实,当日若没有程安赶在他之前到达沈家先抵挡了头一波敖府派去的杀手,连沈恒都活不了。”赵祯琪平静叙述着,“随后,当夜洪水冲毁堤坝,将一切都冲毁了,沈恒更不知道,在他中敖府迷药昏迷的那一夜,曾有两个男人相继救过他性命。当然,那堤坝之所以会被冲毁,也是我舅舅联合奸官造成的。”
“沈逸的死,一直是程安的心病。”
姚盟有些奇怪,“可是您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因为沈逸的死他也参与了,因为堤坝的事他也一直知道,包括敖府和舅舅所争宝库是沈家故意捏造的事,他都知道,他为了维持朝堂、敖府和陈家三鼎的微妙关系,不惜踏入栖梦庄做棋子,换取消息,稳固平衡,也……做了不少自知为恶仍狠心下手的坏事。
“程安之所以会假扮山匪,是奉旨隐姓埋名借绑架我为引子,入四哥府上做护卫联合父皇一同歼灭陈家,有一日我到四哥府上找他,意外地在他寝室里看到了他和他师父以及之前与沈逸沟通的密信。程安是个重感情的人啊,这样重要的东西看完竟不做销毁,让我平白看了去。”
“所以,这些跟你喜欢慕将军有什么关系?”
“有啊,我一开始不知道他是谁,他在山寨里强占我时还不断辱骂我,谩骂陈家,因为舅舅做过不少害人家破人亡的事,我也只以为他是被舅舅迫害沦落为山匪的可怜人,回京后我不断花钱给他买礼物以表歉意,希望能消散些他对陈家的怨,可他都不愿收下。直到那日,在我发现那些书信,知道他真实身份后,我决定不再隐瞒自己装傻的事实,故意表露真实面目给他看,姚盟,有些事我真的不得不做,可我,也希望有人能拦住我,不要再让我放任自己继续错下去。其实我一直都知道自己做错了,只是不想承认。”
姚盟根本不知道赵祯琪都做过什么,不理解话中的曲折,只好问,“你喜欢他,是因为他能拦你?”
赵祯琪摇头,“不是。”
姚盟更不理解,“那因为什么?”绕了一大圈,王爷到底想说什么?
“四哥他们闻讯而来上山营救我,被程安的手下劫持故意带回山寨。程安不知我是故作痴傻,将我带到关着四哥他们的草房附近,打算借我之手放他们出来碰面之前,对我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他说,七王爷,若以后有人像我这般对你,记得报官。”
“这……是何意?”
“你还听不出来么,他以为我是真傻,以为我不知道被人囚禁□□是种恶事,嘱咐我报官,是在保护我。”赵祯琪攥紧双拳,“他明明对陈家恨入血髓,还借我身体泄恨,他应该更希望看到有更多人□□陈家,□□我,可他却嘱咐我要保护自己,他真的太温柔了,外表装着冷酷凶恶,还故意对我拳打脚踢恶语相向拒绝我对他表露的喜爱,可如今我都明白了,那都是他柔软内心的伪装,因为他要除掉舅舅,不想让我深陷爱与恨的纠缠而痛苦,我就是喜欢这样温柔的他,想守护这样的他。”
其实,他也怕这样内底十足温柔的慕程安。自从表露心意后,程安对他越来越温柔了,哄着他、宠着他、纵着他,这些对他来说真的不是好事。
未得之时心酸难抑,得到之后心却愈发寒颤不安。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章钰、翰霄玗,都清楚他曾经的罪行,而这两个人都看自己不顺眼,嘴长在别人身上,他想瞒,是瞒不住的。
比如这次,程安拉上翰霄玗出征,一走数月,每时每刻都有暴露过往的可能,说不定就在他想这些的时候……“翰霄玗之后有提过沈逸这个名字么?”
“没有。”姚盟摇头,“您嘱咐我留意阻止霄玗在慕将军面前提及这个名字,我时刻记着呢,确实没说过。”
“嗯,那就好。”暂时没提,不代表往后不会说。这就是隐在他与程安之间的一道无时大劫。
姚盟看他多番提及这个名字时的忧虑,猜测出几分,虽知直言道出恐引灭口之祸,但还是没忍住多嘴,“王爷,有些事做了就是做了,担心后怕也无用,不如想办法尽力补救,来日曝光之时,也不至于太惨。”
赵祯琪苦笑,“除非他爱我爱到甘愿抛下所有,你觉得我能做到么?”
“那您此后该努力让慕将军这样倾心于您。”
“姚盟啊……”赵祯琪长叹一声,“其实能听到他说喜欢我,已经是我今生最大的福报了,我真的……不敢再奢求什么了。”
“所以,您问我,若我是慕将军会喜欢你什么,是因为你不敢直接问他本人,对嘛?”
“是啊,”赵祯琪大大方方承认,“我真的不敢。我怕从他嘴里,喜欢一个南辕北辙的我。”
姚盟直接抽过赵祯琪怀中的被子扔到地上,吓赵祯琪一楞,“你干嘛!你疯了吧!”
伸手欲够,被姚盟拦住,“王爷,你不需要残食这些温存,自信些,慕将军就是你的人。”
“……”
“烧香求子得女,避绕夜坟撞邪,怕什么就来什么,不如直面恐惧,任凭风雨疾袭。”
说得容易,感情不是你要面对。赵祯琪掐额无奈,“姚盟啊,我好羡慕你,清白,干净,还正直,心善。”还很单纯。
平白受夸赞受宠若惊,忙摆手,“瞧您说的……我这就是平凡模样,丢进人堆儿里都挑不出。”
“平凡可贵啊。”赵祯琪托腮垂眸,另一只手轻碾锦绸裤脚喃喃,“要是我们俩,出生市井,他不是将军,我也不是皇子,没有尔虞我诈,没有恩怨纠葛,平凡的相遇,平凡的相恋,该有多好。”
“王爷,高门有高门之忧;市井有市井的愁,平凡,不代表没有烦恼,只是不像你们这般惊心动魄罢,但很多家长里短的琐事,更让人心烦,你该高兴自己出身高贵,至少,您不用为区区几两软银,卑躬屈膝。”一想到自己那个为争分几间土宅散碎家什而四分五裂的家就心寒。
“哦……我听出来了。”赵祯琪放下手抬眼看姚盟,“放心,给你加薪俸那句话也是真的。”
“……呃,我不是这个意思……”他真的只是一时感慨。
“嗯?”
“……谢王爷。”
「虎牢关·宋界城关」
城墙守兵探观兵马奔涌靠近,大喜,跑到城门鼓前抓起鼓槌欲报晓增援到,“嗖——”
“铮!”一支黑漆牛角箭精准钉在鼓面与鼓身交接,余劲未消抖颤,恰如守防兵惊悸之心,放下鼓槌朝后,守城兵们纷纷下望,将旗清晰可辩,忙喊,“开城门!慕将军到了!!”
下门兵铆足了劲拖动,城门迅速开启,兵马鱼贯而入。
“哥,我这一箭咋样,准吧?”翰霄玗手持长弓,洋洋得意。
慕程安侧目看一眼,没说话。
赵祯献不懂,“为何不让守兵击鼓?”
“打草惊蛇。”
入城缓速,主道上的百姓纷纷避让,同时认出那面暗红黑宋,飘角绣有一支黑色羽毛的军旗。
“是翰将军。”
“翰将军来了!”
“许久没看到这军旗了。”
“没见到将军人啊?”
“领兵的那是谁?”
“军旗换主了?”
……
百姓交头接耳观测,尚不知他姓名已更,面容已改。
城小,穿城而出,又前行十里,抵达虎牢关驻营。通报号角与击鼓同样被阻拦。
郭平听到动静从主帐出来,认得军旗,却不认识人。走到慕程安一行人面前,“呃……”
“八王爷。”慕程安抬手介绍。
熟悉的声嗓音让郭平更加迷茫,朝八王爷行了礼,便又朝他,“你……是……”
“以前不得已披着副假面皮,让你困扰了。”慕程安解释道,“不过朝廷下发的更名令你该收到了吧?”
“啊啊我就说!收到了收到了。”郭平亲切将人揽过激动地猛拍两下,“许久没见了真是,悄无声息地我还以为你在哪儿战死了呢!”
“会不会说话!早知道我就等你战死再来了!”慕程安笑怼。
俩人说话毫不顾忌,看得赵祯献直发愣。
“自行修整!”发令散兵后两人一搭一句朝主帐走,翰霄玗默默跟上,赵祯献突然意识到,自己被忽视了?
“早知道你小子长这样,当初就不该把我妹妹塞给胡志那厮,啧啧。”熟悉郭平的人都知道他非常疼爱自己的妹妹,只要遇到俊朗的小伙子便推销介绍,即便妹妹都成婚许久了,毛病还没改。
“他俩孩子都会打酱油了,就别给我在这儿乱点鸳鸯了。”两人坐到旁桌,把主位让给赵祯献,“你怎么回事,这种仗都能打得稀碎,还得派我来救场。”
郭平白眼一翻,“三千,你也好意思说是来救场,变着花样损我。”
“现在还有多少?”
郭平避而不谈,“我一直镇守虎牢关,平时辽寇旁支部族小打小闹都轻易摆平,但这次他们派了皇室耶律嵇来,增兵也源源不断,意图不善啊。”
“没事,咱也有皇室,我特意举荐八皇子前来~不输阵。”
“……?”赵祯献心想,难得慕程安还记得自己,他倒要感谢敌营那位辽国皇子了?
“其实也不是没兵,周边郡守城都已经戍备完毕,只是尚不清楚他们要干什么,不敢贸然出手。”
“探子折了?”
“嗯,被削了脑袋,背上刻了个猪字,扒光了,腿上栓绳让马拖着回来的。”回想那不堪入目的惨状,咬牙切齿。
慕程安皱眉略思,转头朝翰霄玗,“趁天黑,你去一趟。”
翰霄玗非常上道,“要拿什么。”
慕程安问郭平,“在什么方向?”
“营前西北方向,不出四十里。”说完打量身前这位陌生面具青年。
这已经很近了,慕程安吩咐道,“到主营……”他刚想起来弟弟是第一次入军营,“找那个最大的军帐,应该是描金的,然后……”又犯了难,毕竟他不可能接触过契丹文字,“你看到桌上有什么卷轴纸张,有字的,拿回来一些。”
“哦。”翰霄玗点头,“还需要干啥?”
“先把交代给你的做好再说吧。”认真叮嘱,“别被发现,他们的体格比我们强猛,单你一个不是对手。”
“知道了。”
待人离开,郭平疑问,“新副将?”
“不是。”
“能行么?我派去的都折了,七八个呢。”
慕程安没理这茬,转问,“今日交过战了吗?”
“昨天对了一场,士气不行。平日毛仗磨人意志,突然来这么一大波,都吓住了。”
“嗯……交给我吧,不过这次我的军旗不上阵,不吹号,不能让敌营知道我在。”
郭平诧异,他向朝廷递战报情愿让慕程安来协助,就是因其在这边声名显赫,可助战势,“为何?以你往日威吓,也能吓掉他们几分士气。”
“以我的名义镇场,往后你怎么守?”慕程安起身到布战桌案前,“来,跟我说一下你是怎么光荣连败十四场的。”
“……十五……”
“……我开始佩服你居然还能守住营地了。”
郭平走过来,“见我们撤退,他们也撤,从未乘胜追过。”
“这倒是新鲜。”虽说穷寇莫追,但双方实力相差悬殊……是怀疑我方故意输阵后作埋伏?呵,典型的兵书看多了。
另一边,翰霄玗趁黑观星一路谨慎前进,马匹太过显眼,过半后便将马留在了原地徒步继续压低身体快速行进,来时路上他哥曾交代过,军营附近一般都埋藏着哨兵,一定要留神不能被发现。
紧赶慢赶,远远地看到些灯火。隐进旁边山体朝旁小丘绕路,企图从营后探入,“嗖——”一支箭飞来擦腰而过,被发现了!
紧接着又是“嗖——”的一下,迅速闪避并看清攻击方向,眼看有点光,糟了,他要发信号!赶紧快步过去,辽兵已将信号弹点燃尚未喷发,翰霄玗快手夺过直接掐开辽兵的嘴,直接把已经无法熄灭的的信号弹塞进去,一刀割喉。
“嘭。”弹丸闷声炸开,不用看也知是何等惨状,这动静怕是要惊动旁人了,赶紧把这人铠甲扒下来与自己对调,摘下面具收入衣襟,果真来人了。
“骨桑巴库伍巴兹撒。”
什么鸟语?
辽兵走近,打量背面朝天已换上宋兵铠甲的尸体,“哈布托,杂萨?杂萨!”
翰霄玗觉得这应该在说是不是宋人?于是低首点头沉嗓小声,“哈布托。”
来者咦了声,“……帕巴兹?”
靠……像这种沟通有障碍的时候应该怎么逃脱?一阵风吹过,他借此抬指到嘴边,“嘘。”
就当是有动静,让这个人赶紧闭嘴戒备起来,可他这个动作之后,那人却朝他摆手,还撇过头去,“巴萨巴萨。”
“……”这是让他走么?挫后几步,也没什么反应,看来是可以走了。
不管这中间阴差阳错为何,能蒙混过去就行了,有了这身辽皮更添几分底气,可等他一路穿到营外,傻眼了。
十万人的军营,何其壮观,这上哪儿找主帐?好在辽营与宋营不同,没在外面围一圈栅栏,也不知是他们向来无人把守还是有别的原因,竟可随意进出,营地内更是热闹非凡仿佛在欢庆什么,他披着辽甲埋头混入其中穿梭,留心观察每一帐包的不同,这边似乎都是兵营。
继续往前走着,闻到些饭菜香,“嘿!”身前被拦。一抬头两人都被吓了一跳。
终于看到脸伤比他还惨的了!鼻子都被削去了半边,嘴也是裂的,那人看他躲,抖着脸上横肉凶恶,“骨桑巴库伍巴兹撒。哈布托!”
怎么似曾相识?辽语如此匮乏么?哈布托到底是啥?他带着疑问打量身前这位壮汉的样貌个头,自己在这里并不会显得突兀,挺起腰板,壮汉又说了几句他听不懂的语言,将一盘装有新鲜瓜果和酒壶的托盘拱到他手上,“芙巴林里库塔,巴萨。”
他无奈到想笑。实在是听不懂啊……
壮汉见他不动嫌弃,挥手叫来一正同其他人饮酒说笑的兵,“卡兹塑厮芙巴林里库塔。”
“哒。”辽兵应了一声朝他做引路之姿,“伐塔路卡兹塑厮芙巴林里库塔。”
“……”他有些懂了,这是要他去一个叫芙巴林里库塔的地方送吃食。
不动声色跟着左绕右拐,带路兵时不时跟人招呼,提到那串儿目的地时笑声更诡异,这是憋着坏呢。不过他更不在意,毕竟论坏,他可是祖宗。
面容阴鹜盘算一会儿要如何脱身继续任务,辽兵停步,“路卡,塑厮哈林巴林里库塔,伐伏~”
论掌握一门外语的重要性,他今日领教了。
眼前是一座比之前那些兵帐大数倍的营帐,花纹板金,周围大片空场竖着一圈火樽,辉煌亮彩,这,就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只是,为何门前没有守卫?都庆祝去了?
再走近些,听到里面发出极小声的阵阵女子惨叫,辽兵笑容邪秽推他进去,自己走了。
入门之后还有一门,再掀开,又是一门,层层套小,终于在他谨慎掀开第四帘时,眼前之景让他懂得了方才那些诡异的缘由。
帐内兽皮毛革平铺,八张红木矮桌台旁绕,上供珍馐玉食,灯盏杯光,正中顶挂金红纱幔垂下圆塌,一体格硕膀的男人华服大敞正哼哧束缚着一名衣衫不整的女子□□驰骋,旁遭更为血腥,男女各色,同那女子一样衣衫不整,横七竖八或躺或卧在明眼可见的一滩滩血泊中,毫无生气。
“救……救我……”他正皱眉观测眼前阎罗场,腿踝突然被只血手抓住,他低头,是个仅披一层青紫薄纱衣的女子,血泊中挣扎挪爬,(和谐……)
见翰霄玗不动,竟又蹲下,在他毫无波动的冷眸下,(和谐……)让他直面不堪睹目之景,这回,粗狂男生疏怪调,竟说出句他能听懂的话,“来,你,也,来玩玩,宋的,狗奴。要杀,有刀,自娱。”
那女子无力摇头,“不……不要,放,放过我,殿下……”
宁受此等屈辱仍要求饶活命么。
殿下……难道眼前的粗狂男就是耶律嵇?他为何突然用大宋的语言跟他沟通?
粗狂男见他还是一副冷漠,倍觉罕见有趣,笑着拾起把匕首丢给翰霄玗,“来,捅(河蟹一段)这里,更有,趣。”
“不要,不要……放过我,您放过我……”女子见翰霄玗真的拔出凶利寒光的匕首,惊恐地求饶着。
“他,是我,族人,听不懂,你们宋,狗的吠。”
原来是故意说给宋女听。长腿迈上一步,慢慢凑近两人,在粗狂男放肆的笑与女子崩溃的惊呼中,一把扯开女子,迅雷之速割断粗狂男的下身。接而同男人哀嚎出声之时再次挥刀凌下,匕首刃身准确扎没粗狂男的胸口。
四目圆瞪,都不敢相信发生在自己眼前的一切。
翰霄玗终于能开口说话了,“你是耶律嵇?”
“你!”剧痛令他瘫倒,手足无措根本不知要捂哪里缓解,阉割之痛还是锥心之痛都极具侵害神经,女子惊恐蹬腿下爬,翰霄玗更近几分,指节紧握匕首在粗狂男结实胸膛上寸转搅玩,筋肉开裂血液溢流,刀刃在血肉间挑弄切搅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粗狂男只这样娱弄过别人,如今切身感受半分都无法忍耐,苟延残喘的呼救声弱破碎,外面根本听不到。
“喜欢么?好玩么?爽不爽?”说完抬臂抽出,鲜血直柱喷出,耶律嵇张着大口四肢痉挛抽搐,翰霄玗笑得开心,面容愈发渗人,“我可是按照你的要求,很满足吧?”短暂挣扎,绷直扭曲着肮脏的躯体,瞳孔牢牢印着生前最后一刻所见翰霄玗狞笑着的罗刹脸的惊惧,死透了。
“谢……谢救……”宋女紧抓薄衫仓惶后退,不敢抬头看翰霄玗。
“救?”翰霄玗随意抛丢匕首,嫌恶地甩掉脏血,蹲到女子身前,“你知道他都在哪儿发号施令么?”
“不,不知道。”
“好,陪他去吧,”翰霄玗起身抽出腰刀,“别纵他一人寂寞~”
“不!别!那,那边,有,下午下午送进来……”女子结结巴巴,颤巍举臂指一处桌案,“有,有个折轴……大,大概……”
翰霄玗转身大步迈到宋女所指之处,在一堆金玉碗盏杯盘中扒出卷轴,解开细绳拉开,通篇的鬼画符。烦厌地收起卷轴塞进腰间固稳,再回到女子并未爬动多远的身前,他的场合,从不留活口。
拔出腰刀再次下刺,女子惊恐躲避的神情却令他仓惶住手,姚盟,那日脸上也是挂着这样的惊恐,躲开他的。
破例转身到圆塌上,利索割下辽贼头颅,扯过已被血水浸染的丝绸包裹好,背到肩上,回首再看女子,“我不救宋人,但今日不杀你。趁没人发现,自己逃吧。”
「虎牢关·宋营」
夜已沉深,连日随军行路疲惫不堪,赵祯献坐在一旁,伴着两将仍精神十足不断讨论战策的声语,撑头缓慢阖眼。
“嘭!”帐帘掀开紧接一包重物丢到他身旁的桌上,惊引三人。
翰霄玗戎甲已无仅着一身黑衣,面具也早已佩戴好,“我给你们带回了好东西。”
强烈刺鼻的血腥气从那包东西散出来,赵祯献瞌睡虫霎时驱散,起身退远两步,同时慕程安与郭平凑近包裹,打开后,三人皆诧异看过来。
“耶律嵇。”翰霄玗平静中略带得意。
赵祯献:“……”主将死了?
郭平:“……”怎么做到的?
慕程安:“……”这惊喜足够惊吓,一句没嘱咐到位就!宋与辽本已签署协议,大宋每年都要给辽白银十万、奴仆若千等作友好互交,平日部族间争夺草场的小仗也没太在意,如今突聚兵马靠近边界缘由尚未知晓,就将辽国皇室斩头,这不等于直接给人送上了一个绝佳的开战理由么!恼怒呵斥,吓翰霄玗一跳,“我是让你拿那些纸册!没让你做这些!”
“啊,”翰霄玗也不明白自己哪里做错了,瘪着嘴从腰侧抽出卷轴,丢给慕程安,“这儿呢。”
慕程安压下怒火扯开卷轴,郭平也凑到肩侧一同阅览上书文字。
翰霄玗扬眉惊异,他哥能看懂这些鬼画符?这么厉害?
“辽欲勾联金崟,攻我们以证实力。”难怪会出现攻赢即撤的怪异局面。
郭平皱眉回忆,“我记得四皇子之前与金崟现储君完颜诀签约协议与我朝十年互不侵犯?”
“是,四月前陈宣民勾结金崟太子完颜跖和戎番的辛德笏意图谋反,赵祯黎答应帮他除去兄长完颜跖,他随后应下十年之约。”
“会不会因四皇子已被废黜,完颜诀翻脸不认账?”
“应该不会,我们见过,还曾同饮酒席,他并非过河拆桥的小人。”慕程安放下卷轴,“不过说白了也只是储君,并未真正登基,若再放任趑辽赢下去,难免金崟国主不会应下结盟。”
“是,我看这上面写得,金崟国主对他们此番战果颇具赞赏,等耶律嵇凯旋而归后都城相聚共议?辽贼目的已经达到了,要撤兵了。”郭平拿过卷轴,“瞧瞧这,老子夸死儿子写了大半篇,多写点儿正事儿不好么?”
赵桢献皱眉,“撤兵?不打了?”
慕程安盯着桌上的人头,“明明协议答允收下银钱和奴仆便不再侵犯,平日旁系部族的纷扰朝廷也做了隐忍,既然他们违背条约不义在先,又玩闹似的戏耍我们,不能轻易便宜了他们,更何况,现在他们想走也走不了了。”
郭平侧头,“你该不会想把这个脑袋推给我吧!”
“推?就是你啊。”慕程安眨眼一副理所当然,“这是你主导的战役,他的死跟你有直接关系啊。你太厉害了老郭,擒贼先擒王,不错不错,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啊!”
看慕程安装傻充愣撇得干干净净,郭平又怒又想笑,“……钏子,虽然我早就知道你不是个东西,时隔数年再一看,你果真不是个东西。”
“客气客气。”慕程安咧嘴拍郭平肩膀,“这可是奇功啊~卧薪尝胆连败十五场让敌方彻底放松警惕后,夜潜十万贼营,悄无声息摘下贼头,这传出去,你就一战封神了。那往后再提虎牢关,可就没人记得我喽~”
慕程安之所以把自己弟弟捅的篓子推出去,因为这件事放在郭平身上,就是兵行奇功,若放到他身上,宋帝一定会借此将他扔给辽贼处决平息愤怒,眼下决不能给那老贼半点机会。
“你真是……”郭平心想,是功是过全在皇上一念之间,奇功?那是命硬之人才能享受的,不过他也知道慕程安为人,若不是自身有难处定不会把事推到他身上,只好咧嘴嫌弃拍开他的手,“哈布托。”
翰霄玗抖眉,“诶!这个哈布托是啥意思?”他困扰一晚上了。
慕程安和郭平正瞧他不顺眼,同时转过头来朝他,表面解释实则怒骂,“去你大爷的!”
“……”我大爷不也是你大爷?翰霄玗悻悻,“你刚才说宋给辽奉上银钱和奴仆?”
慕程安正收敛摊开的布挡住那张死脸,闻言回应,“嗯,很久以前的事了,每年都给。”
“我今日在主帐寻到此人,你猜他正在做什么?”翰霄玗双手交叉抱于胸前一副不屑,“他正性虐残害送去的那些人,我进去的时候满地残躯,就只剩一两个活口,被折腾的离死也不远了,关键是,这并不是偶然,看兵营里其他人的态度,此事就跟吃饭睡觉一样稀疏平常,可见这些年,那些被送去的人都是什么下场。这样的畜生,我宰了,有错么?”
三人皆沉默不语,面色难看。
少顷,“嘭!”赵祯献怒捶桌面咬牙切齿,“这群王八蛋!”
愤怒之后仍是寂静。
翰霄玗一直在打量自己哥哥的反应,若他有表现出一丝愤怒,他就决定把赵祯琪之前做的恶事告诉慕程安。
可是意外的,除了脸色阴沉之外,他没看出任何愤怒苗头。
他不肯放弃,再盯,慕程安面目凶恶突然转向他,眼神凌厉,一再发狠逼迫他转移视线。
这是什么意思?
郭平也发现了,打和场,“确实该死,你别这么瞪,把人吓坏了。”
“老郭,去把兵都聚集到空场。”
“啊?这深更半夜的?”
“没错,现在,去!”
“王爷,天不早了,你休息吧。”慕程安不等赵祯献回应便拉拽着翰霄玗也出了军帐。
就这么用力拉着,两人一前一后保持缄默走到一处寂静空场,慕程安终于放开手,“你听好了,若以后再用审视眼光企图在我身上寻找什么,我饶不了你。”
“哥,为何你听到这些毫无怒色,你不是很喜欢宋人么?”
“这与你无关,做好你自己。”
“如果我说,赵祯琪……”
“闭嘴!!”慕程安厉声喝止,“战场上不要提他,想说什么都给我咽进去!”
翰霄玗有些被吓到,慌忙闭了口。
空场周边点燃数十火把,场地瞬间提亮清晰,被喊醒的士兵们仍发蔫,动作迟缓入场,见到正中间那两个近似的身影,主动围成一圈。
慕程安朝郭平勾两指,两把作战用的陌刀默契丢过来,顺势接过塞给翰霄玗一把,挫后几步拉开距离,横起刀身直指弟弟,“宋将,慕程安,请指教!”
公然拿他出气么?入营就一直没闲着的翰霄玗颇为不满,舔舐后槽牙,喉结起伏扬起下巴,缓缓举起长刀,“慕霄,请指教!”
话音落即出风,凌刀劈斩招招可见金光残影划空铮锐,巧躲猛闪进退之间,手上刃足下阵,呼吸促而不乱,衣摆折飞转起烟尘生风,长发挥曳半空如龙盘蛇舞,犹胜天兵。原本睡眼朦胧的旁观士兵们皆被眼前攻势凶猛精彩绝伦的比斗唤醒精神,个个眼珠瞪得溜圆,紧追两人身影,生怕因一时眨眼而错漏任何动作。
赵祯献本要睡了,被营外接连叫好的呼吼吸引心神,披袍迈步至人潮耸动地,隔太远黑乌乌的一片头顶,什么都看不到。只好拍一兵,“这是做什么呢?”
那兵踮脚仰脖,双手还搭在前人肩上努力巴望,被拍问十分不满,也没看是谁,不耐烦道,“慕将军和人对仗呢!啧,早知道不穿鞋了,来晚了啥也看不清!”
慕程安大半夜不睡觉,让郭平把人都叫出来,就是为了让大家伙熬夜看他耍武?赵祯献对此等诡异行为很费解。
同为将领的郭平则非常清楚慕程安此举用意,贼首被斩,明日必有一战,以他们现在的士气根本无力抵抗辽人,可明日之战绝不能输,必须尽快鼓舞士气,如果他没猜错的话,下一步就是……
圈场上,两个健硕挺拔的身影仍你征我往,势均力敌。
长刀错肩双刺过身,均侧转收肩下腰躲避,抽回长刀横在腰背,顺势旋转凭借轴力相争,而后面对面之时,松开臂肘任由长刀从腰后飞刺大半,一手猛握刀尾前冲,两人动作似提前商量过般如出一辙,数招并连竟有太极生卦之相,最后,手臂与肩同高直绷刀柄,长刀刃尖各抵对者喉咙正心,分毫微距,平局。
烟嚣平,人声沸,两人垂直兵刃戳地,起伏胸肩抿嘴对视喘匀气息片刻,慕程安朝周围放声,“谁愿上前一试!”
欢呼渐褪,看是好看,可没人敢。
翰霄玗不懂,走近小声,“你想干嘛?”
“溜溜你。”慕程安呲牙邪笑,“一会儿上来人,你记得多让几招,增士气。”
“……你这是,公报私仇。”
“啧~我这是大公无私,舍不得弟弟,套不着辽寇。”
翰霄玗旁望乌泱泱的一圈,“你想累死我啊!”
“又不用都打,三五十个,五六十个、嗯,就足够了。”慕程安朝远一兵招手,“来,你。”
士兵忐忐忑忑,左右顾盼确定是自己后,小步上前,“……在。”
直接将陌刀塞到小兵手上,“坚定些,你是战场的主角。”
小兵听到从内心一直敬佩的将军口中对自己的肯定,沉下几分恐惧,嗓音兴奋而嘹亮,“是!”
器重拍拍士兵肩膀,又走到弟弟身旁,也器重地拍了两下,附耳轻声,“完成任务明儿放你睡大觉。”
“……”我谢谢你!翰霄玗皮笑肉不笑,“明天我要睡个天昏地暗,风雨不动。”
慕程安笑着撤下战圈,到独自旁观的郭平身边并肩站,郭平笑,“又用这招。”
“他比你体力好,能多迎几个。”让与自己平手的翰霄玗再与士兵们过招,是想让士兵们看到自己也能与高手对上招数,增添信心与底气,当然,还差最后一步,得明日出征前再用。
“当年可差点累死我。”
“生是宋兵,死是宋魂,早晚都一样。”
“切~”郭平白他一眼,“诶,慕霄,你弟啊。”
“呦,这都被你发现了?”
郭平得意,“白跟你混那么多年?不过,怎么这孩子戴着半扇面具啊?”
“因为生得比我还俊,怕被你惦记着又往你出嫁的妹妹头上送。”
“诶,你看你这人。”郭平咂咂嘴,又问,“明天咱怎么玩那个脑袋?”
“自然是,想怎么玩~”慕程安拉长音调。
郭平接住下句,“就怎么玩?”
两人斜眼对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