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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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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四】

    “将军,您是从何得知易铭身世的?”散堂后,潘项好奇打听。

    慕程安看他一眼,“不是易铭的,而是曾从城垒上高坠摔成烂泥的其中一人的故事。”

    “……”

    “这样的故事还有好多,想听?”

    “不不。”潘项摇头,又问,“您方才答应老头留下那些婴孩的性命,不怕日后登门复仇?”

    慕程安嗤笑,“潘项啊,你知道什么叫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么?再说他们尚在襁褓之中,能记得什么?稍微大一点能记事的魂魄脏了,不留。”

    “……”潘项绕半天,魂魄脏了是怎么个脏法?

    “你暂且留下,若有何情况随时汇报。”

    “是。”

    ………………

    慕程安回府便直接找肖黎,捏着沈世甫给他的戒指进门就问,“先前与这枚粗戒一起查获的受贿官员书信你还留着呢吗?”

    “?”肖黎放下手中书卷莫名其妙,“你要那玩意做什么?”

    “感觉能挖出个一直危害朝堂的毒虫。”

    “想功绩想疯了?”肖黎不屑,“我劝你趁早收敛这满腔的忠义热血,多为自己考虑考虑吧。”

    废什么话,慕程安态度直硬,“你就说有没有吧。”

    “确实有,而且这次我也带来了,在苏少卿那。”

    慕程安瞥他一眼,转身欲走,被肖黎叫住,“你手怎么了?”

    章钰在一旁抢答,“审问时划伤的。”

    肖黎秒懂,“你怎么跟赵祯琪一样喜欢用自残博同情?绝配啊?”

    慕程安反驳,“这是必要手段。”

    脚迈出去一只又回身,他打算直接问,“你听说过熊乔玥这个名字吗,或者是烛月公子。”

    “?”肖黎觉得耳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结合慕程安往日浪荡作风,“是哪家桃楼的青倌?”

    “……”彻底无言以对,走远了才回嚷道,“我不去那种地方!”

    章钰紧跟着慕程安的脚步,“先去找宋昌明包扎一下吧。”

    慕程安这才想起早上离开时嘱咐宋昌明的事,“嗯,走。”

    到宋昌明处,发现沈恒也在,俩人正埋头桌前研究什么。

    “老宋?干嘛呢?有结果了么?”

    “啊,你忙完了?”两人抬头。

    “暂时吧。”慕程安也坐下往那纸上看,“药方?知道是什么了?”

    “不知道,这是给沈恒开的。”

    沈恒点头如捣蒜。

    “……”慕程安没再说什么,将手臂放到桌上摊开血污的掌心,“帮我清理下。”

    宋昌明赶紧放下笔到一旁药箱里翻找,沈恒皱眉急切,“怎么弄的?”

    慕程安转动眸子,“……自残?”

    章钰撇头忍笑。

    沈恒直接一个白眼,“您可真行。”

    擦净血迹抹匀药膏缠好棉布,慕程安起身再次叮嘱,“拜托你的事有些急,尽快。”

    “成分有些难,恐怕还要等两日。”

    “这么复杂?”之前让他研究敖府所制的迷幻脂粉也没用这么长时间。

    “嗯,相当复杂。”宋昌明认真的神情不像在说谎。

    “好吧。”

    到苏少卿书房借来那些书信,返回自己客间。进门就听到零散的水声。

    屏风后的人也有所察觉,“谁?”

    赵祯琪怎么洗上澡了?他直径走到桌前坐下,“我。”

    “哦。”隐声继续泡洗。

    慕程安认真翻看手中厚厚一沓书信,有文有武,包含不少熟人。

    身后“嘭”地一声。回头发现赵祯琪光着身子侧卧在地上。

    “……你玩鲤鱼跳龙门呢?”见赵祯琪吭吭哧哧折腾半天也起不来,只好放下手中纸张走过去抄起棉巾裹住赵祯琪抱起来往床榻走。

    “嘿嘿。”赵祯琪傻笑,非常自然的揽住心上人脖颈。

    将人放到软榻上,却被禁锢住脱不开身,皱眉,“放开。”

    “亲我一下就放。”

    赵祯琪扭来扭去,正好碾到刚刚包扎好的伤口,“嘶,快松开。”

    见慕程安神色不对不再玩笑,看到缠绕厚实的手掌,“怎么又受伤了?疼不疼?”

    “你不压就不疼。”

    “给我看看。”

    “没什么好看的。”走回桌前继续翻看。

    赵祯琪擦干水,眨巴眼睛看慕程安,“看什么呐?”

    没理他。

    “什么事啊?我能帮你分析分析呀?”赵祯琪越挫越勇。

    慕程安想了想,这家伙涉猎广泛,没准儿认识,“你知道烛月公子么?”

    距离较远所以没看到赵祯琪微颤的眼眸,抖了两下眉,“谁啊?不知道。”

    没听说过?赵祯琪与二府相连,又与敖府交往甚深,怎会不知这位神秘的资助者?

    “当真?”

    “嗯,我不骗你。”

    你骗得还少么?慕程安直言,“听苏少卿说,你得知□□之处是凤鸣山后惊惶失色,不顾劝阻直接带人奔来寻我,又指挥苏少卿去搬救兵,其实你知道凤鸣山的秘密吧。”

    “我哪知道,只是怕你出事,顾不上思考。”赵祯琪神色不变坐起来套上内衬随意系上。

    慕程安放下书信,“赵祯琪,你嘴里有过一句实话么?”

    “我喜欢你,”赵祯琪冷不丁冒出一句,“天下最真的实话。”

    慕程安不为所动。

    赵祯琪浅笑,“你却不信。”

    他并非不信,只是往事一桩桩一件件,渊怨过深,爱得太浅。

    目光再次收回至手中灰黄的纸张,沉默许久,“你让我怎么信。”

    “我也不知道,到底怎样做,你才肯信。”

    “如果你什么都未曾做过,或许就信了。”

    赵祯琪笑容加深,“不会,即便我什么都不做,你也不会信。”

    慕程安随笑,“确实。”

    仅凭陈府血脉这一条,就已将两人之间隔分千里。

    又静了一会儿,慕程安再问,“那个闻人卯,自称是你第一个男人,你何时何地结识的他?他的身份当真是长安商客?还有,他为何会说你……发病疼……”死那个字,意外的说不出口。

    “程安,你在吃醋吗?”赵祯琪颤巍下榻小步蹭过来,“昨晚我都答应把自己给你了,我不会跟别人跑的。”

    “回答问题。”

    赵祯琪不答,挪到桌前呲牙笨拙坐下,抄起一张信件,“怎么突然看这些?”

    慕程安静静看他。

    赵祯琪侧目挑眉,“好吧,那你是以何身份问我呢?是大宋忠心无二的将军,还是你本人?”

    “有何区别?”

    “我会说完全两套不同的答案。”

    “哪条是真?”

    “大将军英明神武,”赵祯琪笑得天真无邪,“自有决断。”

    “那你说吧。”

    赵祯琪放下手中纸张比划一,“我们之前确实是那种关系,在敖府相识,他是长安人,确实行商,发病疼痛,纯属无稽之谈。”

    然后又伸出一指比划二,“我们并不是他所说的关系,偶然认识的他,并利用他勾结敖府达到自身目的,他不是长安商客,擅长制药,水平不在宋昌明之下,喜欢用药折磨我而已。至于发病疼痛一事,你看我嘻嘻哈哈活蹦乱跳的,怎么可能有病。”

    话里套话,难辨真假。

    慕程安冷漠无声整理那些书信递到赵祯琪面前转移话题,“看看这里面,哪些人能趁陈家商铺一事揪出来上报。”

    “好。”

    不一会儿变分出两沓,“这边是假的,幌子。”

    拿起较薄的一边递回,“这边是真的,除了官职大的这位不行,其余都可。”

    第一张一看便是假名,“为何他不行?你知道是谁。”

    “知道,但时机未到。”

    “很重要?”

    “不重要,但他是闸口,动他会惊到真正的黑手。”

    慕程安不是潘项,所以他不会问为何动了旁人无事。再次翻看那些充数的,看来这些人早就被朝廷盯上了,只缺个动手的契机。

    “你的事处理完了?”赵祯琪托腮询问。

    “暂时。”

    “那这边开始吗?苏少卿心急了。”

    “随时可以,有牵连。”

    “好吧。”赵祯琪乖乖点头,“你亲我一下,我就去找苏官。”

    “你几岁了。”小孩子才总追着人要亲要抱。

    赵祯琪直接捧过慕程的安的头,在额上吧唧一大口,“我亲你也一样有效。”

    说完起身回床前整齐穿戴,又抄起桌上那沓信纸,“去了啊~”

    看赵祯琪蹦蹦跳跳离开的身影,方才那些笨拙迟缓,都是装的?翻看剩下的那些幌子,赵祯琪的话并不能完全相信,他得留一手。

    直到出内院,赵祯琪惨白着脸扶腰停下,“啧,真疼啊。”

    “七王爷?你怎么了?”

    赵祯琪收敛表情立正看来者,是四哥府上的小丫鬟杏儿,他没回答而是瞟了眼她怀中抱着的几支宽口青花小瓶,“什么东西?”

    “刚做的果酱,您想尝尝吗?”

    “我不喜甜食,都拿去给你家沈夫人吧。”

    “哦。”杏儿眨眼看赵祯琪寸步挪动,“王爷,若是伤到腰了,还是尽量少动弹静养为宜啊。”

    赵祯琪没接话自顾离开,心想四哥的人怎么都这么爱管闲事,这些善心当真不是装出来的?未免太蠢了。

    赵祯琪明明最缺他人关爱,却十分厌恶这些自发善心的人,就像他讨厌太阳一样,普照世间温暖所有人,这有什么意思,为什么就不能掏心窝子的专暖一人。

    与其和别人共享温暖,他宁可冻死。

    “还是月亮好。”他念叨出声,“高悬冷艳,谁也不暖,却能引群星闪烁团绕。”

    就像他的程安,一向冷冰冰的若即若离,却倍受众人追随仰慕,自己的身影掺杂在渺翰繁星中,拼命靠到最近,光却是最微弱。哪怕不知从何处飘来的一缕烟云,都能将他的存在轻易遮盖。

    难道真的要成为一颗流星在他面前耀光划落,才能获得停驻片刻的留意么?

    杏儿抱着瓶罐失落逛着,从晨起到现在问过好多人了,除老爷夫人外,皆拒绝收下她亲手制的果酱,明明很好吃啊,这些人真没品味。

    走着走着,诶?还没去问过慕将军呢,之前在府里当值关系也混得不错,不如?

    想起一出是一出,打起精神快速到慕程安房前,却见到之前那个小气的衙差,“你怎么在这儿?”

    章钰看到杏儿也有些意外,查看她怀里那些瓶罐,“找将军有事?”

    “啊,对。”杏儿攥出两瓶,“正好,你不是爱吃吗?分你两瓶。”

    “……”章钰迟疑接过,心想自己何时说过爱吃这东西?

    正打量手中瓶子,杏儿直接拱开房门,开朗着嗓音笑嘻嘻,“慕将军,我给你送点好吃哒~”

    然后就……

    “啊!”瓶罐碎了一地,杏儿慌乱捂住脸尴尬出在原位,“你大白天的脱什么衣服啊!”

    慕程安更是无语,他不过是正好在替换沾了血污的衣裤,突然闯入头脑的尖叫与炸碎声也让他受到不小惊吓,一边庆幸自己已经换好了裤子只是露着上身,一边抓过上袍往身上披,“杏儿你进男人房间都不敲门吗?以前在府里就这样,现在还这样。”

    “怪我了呗!我也不想啊!我就是想给你点刚做好的果酱。”杏儿放下手露出羞红的小脸,太丢人了。

    章钰进门,“怪我,走神了。”

    “?”慕程安和杏儿不约而同思考:跟你有什么关系?

    慕程安束好腰封走近观察那一地泞乱,“这还能吃吗?”

    “没法吃了呗。”

    两人都有不同程度的惋惜。

    “你真想尝尝?”杏儿眨巴着双眼询问。

    “闻着好像还不错。”其实他只是看杏儿摔了一地的心血过意不去,哄哄小女生罢了。

    杏儿心情大好转身就从章钰手里夺过一瓶塞到慕程安手上,章钰脱口而出,“诶,我的。”

    “怎么还这么小气,给将军一瓶怎么了,想要再给你做。”某些莫名其妙的误会又加深了……

    慕程安掂掂小瓶,盯着章钰笑。他可从没见章钰表露过这样纠结不舍的小眼神,臭小子长大了,知道喜欢人了,好事。

    你以为他会把这瓶果酱重新还给章钰么,才不。

    慕程安坏笑盯着章钰手里仅剩的一瓶,“那我不客气了,我就喜欢果酱,酸酸甜甜的。”如同情窦初开的懵懂。

    他没亲身感受过,是早些年随军征战,止戈时听他兵友讲他夫妻俩相恋的故事作消遣时就是这样描述的。那人满是血污土泥的脸上洋溢着令人十分羡慕的幸福,感染着周围的人也暂忘自身正处血戮战场,仿佛都回到了自己日夜思念的家乡。

    章钰默默背过拿着果酱的手。

    杏儿反复打量眼前这俩人神态,看来是真的喜欢?

    「两日后的傍晚·膳堂」

    “又咱们三个?”慕程安入座询问正桌前腻歪的肖氏夫夫。

    “没见苏大人这儿门庭若市么~哪还顾得上吃。”肖黎正认真为沈恒挑捡鱼肉中的小刺。

    “能吃红烧的了?不会呛到脏器?”

    沈恒点头,“嚼细再咽就可以。”

    “宋昌明是有两把刷子。”慕程安端起粥碗。

    肖黎把挑好的鱼肉放到沈恒盘中,拾巾擦手,“宋昌明告诉我,你让他帮忙研究药丸?”

    “昂,下午我去问了,还没结果呢。”

    夫夫对视一眼,肖黎开口,“你研究那个做什么,哪来的?”

    “不关你事。”

    “宋昌明可是我的人,白听你指挥啊。”

    慕程安瞥他,“我听赵祯琪回来念叨分你十间,前三月还免地税,不够?”

    “那是我七弟良心发现借此补偿,你跟他非亲非故,哪能一起结算?”

    沈恒低头忍笑。

    慕程安听出他的意图,面色不改喝粥夹菜,“没钱。”

    “如今好歹也是朝中有头有脸正三品的敕令将军,一句没钱空手套白狼,传出去,折得可不光是你自己的脸面。”

    “研究出来再说。”

    肖黎轻松随意道,“哦,好吧,那我就等几天再收你这一百两。”

    “一百?!”慕程安气得发笑,“你怎么不去抢?”

    “宋昌明出身御医世家,医术更是高绝,为了治好沈恒才罢官跟随,我自然要帮他赚回些成本以示感谢。”

    “……”他咋这么会装好人呢?慕程安咬牙,奸商果然奸商。就算真要他掏一百两,也绝不主动与赵祯琪绑一起。

    若没人提醒,他根本意识不到自己让宋昌明研究这药的初衷就是为赵祯琪。

    早已纠缠不清的关系就像误入了深林里的沼泽地,越急于挣脱,陷得就越深。

    只是那泥潭里拼命挣扎的人慌了神,看不清。

    「苏南城某处花楼后院闲亭」

    “你家大人正忙,此时跑出来不会起疑么?”

    季扬一身黑衣,“不会,赵祯琪正帮他出谋划策招商引户,两人合作热闹的紧,还盘算将先前那些人一网打尽,以功抵过,助翰霄钏化解危机。”

    “他倒是真聪明。”青竹摇椅上的女人磕倒金色烟斗的灰烬,季扬细心填补新叶点燃,女人慵懒摇晃着,“还能借机铲除那些在最后关头反咬陈家的背叛者,说白了也是在为陈家追仇报怨。”

    “还有一事,三日前闻人卯也来苏南了。”

    女人闻言停摆坐起来,散挂的衣衫散坠腰间,“就知道他放不下,瞒着人私自干涉我的领地,哼!”

    季扬上前帮她整理好衣衫,“这次还为他瞒着么?”

    “瞒什么,两日都没来寻我,八成是自己递回书信了。”女人满脸不甘愿,“我对他那么好,竟也不知来看看我,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季扬:“……”

    “再跟我说说那位大将军吧。”女人又躺回去,“既然闻人卯放不下赵祯琪,那我也干脆会会这个旧相识。”

    “凤鸣山一事宝库秘密败露但被损毁,没法交差只能把那些村民抓回来画押定罪证实自己清白,翰霄钏尚且不知自身处境,还持着宋帝施舍给他的权位耀武扬威,可笑、可悲。”

    “用亲爹人头换来的荣耀,能不珍惜么。”女人吐出烟雾,“好好一个人,偏要去效忠宋帝那个糟老头子,一腔热血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结果呢?宋帝照样不信任他,真是脑子进屁了。这次我得好好把他欠我的债讨回来!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

    季扬见她越说越激动,尴尬在原地,“我得为自己说一句,是你眼光有问题,不是所有男人都那样。”

    “……”可恶,居然无法反驳。

    一名打扮艳丽的女子快步走来,“岚妈妈,付公子又来找您了。”

    “啧,”女子听到这名字就烦厌,“上次不是指了香香去伺候么?”

    “付公子说苏南百花杀尽,唯独钟爱您一人。”

    姚岚虽生得美艳,却有副在男人身上都少见的火爆脾性,“惦念的不来,上赶着的一堆!装情圣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德行,斜眉歪眼的,都没翰霄钏闻人卯俩人的脚趾头好看!老娘会看上他?!不见!”

    季扬丢下白眼迈步离开,临走还说了句,“没事改改自己以貌取人的毛病吧。”

    姚岚瞥那背影,都暗自逃脱本家重新开始了,还冒着风险跑自己这里来透露她想知道的消息。蠢男人,说我以貌取人,你不也同那些人一样围着我这副皮囊转悠么?

    「江苏清吏司官邸」

    又陪着苏少卿忙了一整天,身心俱疲。赵祯琪伸着懒腰踏进门,发现慕程安正埋头写折子。他赶紧走过去,“写什么呢?”

    奏折迅速合起,慕程安抬头不悦,“睡觉去。”

    赵祯琪笑嘻嘻坐下,托着小脸一对杏眼炯炯有神,“再过两个时辰今天就过去了,可我还没好好跟你说上几句话呢,用来睡觉岂不浪费?”

    “……”

    垂眼盯着奏折猜想,“那些家伙都认罪了?”

    “你这边太慢了,先递回去一份。”

    “程安,难道你很喜欢打无准备之仗吗?”赵祯琪眨眨眼,“如果现在递上去,往后就很被动。”

    “合并上报意图更明显。”一码事归一码事,凤鸣山前前后后他都已在纸上表述清楚,先呈上去阻拦朝中舆论猜测,抓贪官的事彻底了结后再提令上报也不迟。

    “程安啊,我知道,你忠心可贵。”赵祯琪趁其不备一把抢过折子扯碎,“可愚忠,就太可悲了。”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他写了半个多时辰,就这么毁了,哪能不气。

    “那是我爹!你能比我了解他?”赵祯琪也不再嬉皮笑脸,“你以为白纸黑字叙述详细,他就会信吗?你若还想将这位子坐稳,就不要再一味的表露赤诚了!现在要给他看的是你的本事,让他忌惮你,又不能轻易动你,明白吗?”

    “然后呢,走上与陈宣民相同的死路吗?!”

    “你!”这句话直戳赵祯琪心窝,眼眶充泪咬紧后槽牙,“程安,百姓衙堂才辨忠奸,帝位之上是不论这些的,他只看你有无才能、价值加以利用,又是否会功高盖主危害自身,你要懂得平衡,路才稳。”

    舅舅的命他没能守住,这一次,他不能再失去了。

    慕程安冷脸起身走向衣架,卸下腰封却紧紧攥住无声地释散心中恼怒,因为他明白,赵祯琪方才所说是对的。

    可他不甘心。

    赵祯琪追着他的身影,察看他的举动,叹口气刚想缓和气氛,熟悉的痛感却又涌了上来,坏了。

    他慌忙摸索衣袋,药呢?他的药瓶不见了!是什么时候丢的!捂着胸口起身四下乱瞟,又急迫地奔到床榻周围胡乱抄翻。

    诡异的举动引起慕程安注意,打量犹如台风过境的杂乱,“你突然发什么疯?”

    没等他问第二句,眼前魔怔般狂乱的赵祯琪突然侧身摔倒,头磕到床沿上发出好大的声响,他赶紧过去半跪着将人抱起,“怎么了?”

    “药……药……”赵祯琪整个人就像被浸在冰凉刺骨的水里那样在他怀里剧烈颤抖,本就白嫩的面容失色灰黯,死死按住胸口急促呼吸着,眼底仅剩惊恐,“疼,好疼……”

    药!在宋昌明那里!那果然是!

    “保持精神,别说话。”迅速起身抱着赵祯琪直奔宋昌明处。

    庭院长廊遇上好些人,皆侧目看他宽散衣袍惊慌失措地抱着赵祯琪一路狂奔,窃窃私语,可他没心思理会这些,只想着这破院子怎么这么大。

    左拐右拐终于赶到,撞开宋昌明的房门把人抱到床榻上,宋昌明吓一跳离开桌案快步上前,“怎么了?”

    “药!我给你的药呢!”慕程安直接扯过宋昌明的衣领,额上的青筋都泛出来了。

    “啊啊,知道了!”宋昌明化过神来,拍开他的手急匆匆拿药返回塞进正痛苦扭曲的赵祯琪嘴里。

    两人紧张看赵祯琪艰难吞下去,可痛苦丝毫未减。

    “怎么回事,怎么没用!你是不是拿错了!!”会疼死,闻人卯说过,赵祯琪会疼死的!

    宋昌明被他晃得头昏眼花,“没拿错,没拿错!你先放开我要吐了!”

    “……程安……”

    赵祯琪微弱的声音唤醒丧失理智的慕程安,他松开宋昌明跪撑床前不安打量着,“怎么样,药对吗?”

    赵祯琪有气无力地拧着眉头咬字,“是对的,还要再疼会儿……就好了,没事儿……你别担心。”

    宋昌明打量慕程安那一脸比赵祯琪还痛苦的神态,识趣走远返回桌案,拿起药方有些迟疑,就先照这熬一剂?

    他正想着,其他几人闻讯进门,发现引起不小骚动的两人正一跪一卧,迅速围上去。

    慕程安听到脚步声起身回头,看清他的面容后,肖黎、苏少卿和章钰就如宋昌明一样自觉咽下疑问,只有沈恒开了口,“师兄,你怎么哭了?”

    肖黎:我这耿直的小笨蛋啊……

    听沈恒突然冒出这句,慕程安一愣,下意识抬手擦拭眼睑,确有湿润。

    “……风大,进沙子了。”

    “……”

    “……”

    宋昌明拿着药方走过来,“开始吗?”

    肖黎直接拿过递给章钰,“跟着帮忙。”

    章钰这次再没表露出不情愿。

    慕程安皱眉打量众人的反常,“你们……?”

    肖黎挥手示意宋昌明带人出去说明。

    疼痛消减几分,赵祯琪不悦看肖黎,“你们何时发现的。”

    “若我们没发现,你还要瞒多久。”

    “瞒一天是一天。”

    “你不要命了!”

    “我哪儿知道是什么,给我什么就吃什么,这不都拜你所赐吗四哥!”

    “你胡说什么,肖黎先前根本不知情,这次还是他全力支持宋昌明帮你研究这药!单一株槐风葵就花费九百金!他不欠你的!”

    气氛凝冰,苏少卿上前打合场,“有话好好说,都冷静冷静。”

    赵祯琪听到肖黎肯为他花费巨额制药心颤了下,难以置信测问,“真的?”

    “真不知好赖,爱信不信!”肖黎倒还好没什么反应,只是沈恒着实被他气得不轻。

    “……你,怎么肯……”他曾对沈恒做了那么过分的事,为什么肖黎还肯帮他。

    肖黎盯着弟弟汗湿惨白的面庞,“我曾害你坠马重伤,这次就一笔勾销,你我恩怨已结。”

    说完肖黎牵过沈恒准备离开,迈了两步又停下,背着床榻轻叹了句,“千金散尽还复来,七弟只有一个。我拎得清。”

    身心还受病绞痛着,又添进几分酸热,苏少卿以为他又犯病了打算叫住已经迈出门槛的肖沈二人,被赵祯琪弱声拦下,“不用喊,我没事。”

    亲暖攻入心扉,正与体内的病祟缠斗,他撑得住。

    宋昌明解释一通后返回指挥章钰煎药,另外三人在廊外相遇。

    慕程安得知原委再见肖黎,脸上有些不自然,“谢谢。”

    “他师兄不必客气,日后记得结账。”肖黎眼冒精光笑容灿烂,“医诊加上稀药,你欠我府两千金。”扯清账单便潇洒离开。

    慕程安看着那背影终于扯出两分笑意,“奸商。”

    转身朝屋内走,突然想起赵祯琪让他自行辨别真假的两套说辞,唯一重复的内容就是他坚称自己没病。这个骗子,连这种事都撒谎。

    肖氏夫夫回到自己房里,沈恒问,“刚才怎么不顺势逼他承认啊?”

    “连本带利两千金,我还管那闲事?”肖黎宽衣洗漱。

    “呵。”沈恒冷笑,挑眉拆穿,“跟我装什么市侩。”

    “果然瞒不过夫人的一双慧眼啊~”肖黎逗趣,“这种事硬逼着承认没用,我和宋昌明故意拖到老七发病打探他真实反映给自己瞧,等冷静下来,他自己也能琢磨通透了。”

    沈恒咂咂嘴,“他就看着聪明,大笨蛋一个。”

    肖黎回想起他俩曾经的光辉事迹,笑而不语。

    「宋昌明处」

    两个时辰过去,已经是第二日子时。药还要半个时辰才能好。

    宋昌明已然枕着手臂在桌案前睡得不知今夕彼夕,章钰也困得不停点头。

    “章钰,”慕程安小声唤他,“困了就去睡。”

    章钰硬撑精神摇头,“不困。”

    “这里我盯着,白天还有差事让你做,别熬了。”

    “……是。”章钰起身拱手离开。

    眼前的炉火温柔包裹着陶罐发出咕噜噜的细响,伴着从门外传进来的窸窣虫鸣,平静他的心绪。

    上次这样失控,还是在竹林里亲手掩埋沈逸的时候。

    赵祯琪惨白失色的脸,让他不由记起沈逸死后毫无生气的模样,幸好,这次躺他怀里的人终有温度,不再是令人恐惧的硬凉。

    可他为何要这么在意赵祯琪的死活。

    只要再往前迈一步就能得到答案,他甚至已经看到那字豪墨肆洒的笔锋,可内心的胆怯让他停滞不前。不能再想了,等今朝太阳升起,就全忘了吧。

    身后传来鞋底摩擦砖地的嚓嚓声,小小的身影晃到他身旁蹲下,小脸被炉火照亮明暗交界明显,“这药闻着好苦啊。”

    “起来干嘛,躺回去。”

    “早就不疼了,陪陪你。”

    “不用。”拒绝赵祯琪,似乎已经是他深刻髓骨的习惯。

    赵祯琪撇嘴哀怨,“刚才还为人家心痛流泪呢,这翻脸又不认人了。”

    “那是风大……”

    赵祯琪抢言,“苏南气候温润宜人,风中不掺沙的。”

    被赵祯琪噎得说不出话,只好摇扇扑火。

    “哎,是不是担心我?”赵祯琪肘臂拱他腿侧。

    “不是。”

    “是不是害怕我死掉?”

    “不是。”

    杏眼一转,狡黠笑问,“是不是讨厌我大于喜欢我?”

    “不……”惯性出口,答了一半才反应过来。

    “那就是喜欢我?”

    “……”有些不明的心虚尴尬,手里的扇子都飘出虚影了。

    “哎呦我天!”炉火摇曳,晃醒了宋昌明,上前一把夺过扇子,“慢点!糊了就没法喝了!挺贵的!”

    “噗。”赵祯琪捂嘴笑话慕程安,“就是,急什么,清火慢炖,来日方长嘛。”

    你的心思已经被我看穿了,还怕等不到亲口承认的那一天?

    慕程安侧目看赵祯琪一脸得意的笑,“姓肖的狮子大开口,两千金你自己掏。”

    “小意思。”赵祯琪觉得今儿这买卖合适极了,哪怕再加一千金他都不会讨价还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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