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枪炮&玫瑰
江文冬:【看评论区】
这是礼华的微信公众号推送,关于《时光深处等你》的线上编辑采访。
日期已经是一星期前了,她一直没闲下来看,此刻点开,留言已经超过两千条。
【大可不必上纲上线,话说这编辑是不想恰饭了吗?】
【关键是你说的这些剧里本来就没有啊,这就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小甜剧,很轻松也很励志,鼓励我们追求更好的人,我不懂哪里三观不正】
【这还是我认识的小孟编辑吗?针对你采访中说的话,我可以很保证的告诉你,也许现实生活中你遇到或者看见过不负责任的男生,但江喻是人间理想,他看到了柚子的付出也一定会以同等爱回馈,绝不是你说的那样】
【请问这是负责这个话题的编辑吗?说话毫无三观不说,话里透着一股浓浓的势利与轻浮,用最龌龊的想法去推测男女主后续……】
……
孟影点了关闭,手机倒扣放在桌上,但那些文字此刻如同蝌蚪一样鲜活,一遍遍在脑海里倒回重放。
毫无三观。
浓浓的势利与轻浮。
思想龌龊。
……
她捏紧拳,慢慢平整呼吸。
是她没有三观吗?是她势利拜金吗?
确实不是每个人都会浸泡在长达几年惆怅晦涩的心事里,那是一种捧着一颗心来,却只得到满怀草芥的落空感。
孟影接了采访飞行研究专家谈烨闽的消息不胫而走,一晚上时间传遍公司各部门。
那个脾气古怪的老头不久前把同行扫地出门的新闻还历历在目,所以得到这个消息后,公司不知多少部门等着看热闹。
虽然孟副编人品优良,待人和善,做事谨慎缜密,但那句话怎么说,幸灾乐祸是职场人士的本能。
第二天一大早,编辑部的办事车辆就在公司门口侯着,孟影一身职业装,还没上车就被以送遮阳伞为借口的江文冬叫住:“天热,自己拿着。”
孟影接过那把小巧的淡黄色遮阳伞,说了句“谢谢”。
江文冬手一挥:“别谢太早,让你备着,以防谈教授突然发脾气,朝你泼盆水,有把伞好歹不会太难看。”
孟影没好气瞥她一眼,把伞收进包,转身上车。
她要去的地方是京大研究院,那里是国家专门为谈教授带领的团队开辟的专家楼,离礼华的办公地点不远,坐车也就十来分钟。
下车后,她按照主编给的地址一路摸过去,又问了门口保安,出示记者证,七扭八歪,才寻到要找的那栋扪星楼。
后面顺利许多,孟影大着胆子打给了谈烨闽教授本人,电话里听声音,教授似乎心情不错,让她站在原地别动,自己派助教去接她。
放下电话,孟影紧张忐忑的心情才慢慢平复下来。
起码对方愿意接电话,这就说明自己成功的概率又进一步。
受吩咐下来的助教很快找到日头下的孟影,她好认,挎着包,一个人。
“您是孟记者?”
孟影点头,伸手:“您好,我是孟影,久仰谈教授大名。”
“那请您跟我上来吧,谈教授在休息室。”
“会打扰他休息吗?”
“不会,”助教答:“教授特意空了时间出来,因为今天除了您,还有别的客人,也是教授的老朋友,干脆做一下见面得了,省的他后面还得抽时间。”
孟影失笑,确实是个古怪又一丝不苟的老教授。
专家楼的长廊与一般建筑布局上就不同。除了楼顶多了透明天台,走廊两边也摆满了绿植,叶子清亮舒展,一路走来,心情都连带着变好。
“就是这里,您进来吧。”助教冲她微弯腰。
休息室面积不大,但因为室内只陈列了茶几沙发,依旧显得空旷。
孟影保持着记者的职业微笑,走进去,十分热情的喊了声:“谈教授。”
年过半百,仍然精神的教授就坐在沙发上,闻声朝孟影点了下头:“孟记者,恭候多时了。”
室内安静,只有排气扇的呜呜风声,孟影以为只有他们两个人,绕过沙发,才发现谈教授旁边的原木色沙发上还坐了一个人。
一时间,她表情有些怔,但很快恢复如常,淡淡的对着那人轻轻点了下头。
她坐在教授对面的座位上,三个人,中间只隔了一方窄窄茶几。
孟影一张脸做不出其他惊诧或意外的表情,只能像陌生人一样,跟周远峥做一个最礼貌的问候。
先前助教说的老朋友原来就是他。
她抬手扣着袖扣,在谈教授与周远峥说话的缝隙间闷声不语。
不知道说些什么。
面上再平静,此刻心里,那股许久不曾感受到的晦涩蔓延。
感情,真的是一个捉摸不定的东西。
你觉得已经忘记他了,却在意外见面中,照旧让你回想起那段不怎么愉快的回忆。
何其不愉快。
孟影在心里更改了措辞,应该是极度憎恶。
她好久的心理防备与伪装,在此刻都游走在溃败边缘,甚至生出种拔门而逃的冲动。
毕竟见面之前,孟影没想过这个人是周远峥。
众目睽睽之下,她又不能转身扭头走掉,只能大方得体的走到沙发椅上坐下,抛出事先准备的问题机械的采访。
经过精心设计的问题应该是生趣盎然的,但此刻被她问的有些死板,尽管偏专业性和学术性,但谁想跟没意思的人聊天?
老教授有些不满意,觉得孟影的态度稍微敷衍。
“孟记者,我听说今天采访的原本不是你?”
话锋突转,孟影老老实实回答:“是,那位记者临时有事,就由我接手采访。”
谈教授点燃一根烟,袅袅雾气在安静的室内缭绕升腾:“既然换人,脚本是不是也得跟着换?”
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孟影一时间语顿。
被亲自点出来,还是羞愧难当的。
想到先前关于这位教授的秘闻,她一时半会更不会接话了,以往的灵活荡然无存。
这一切,只能归咎于她被周远峥影响的太深。
气氛死寂,僵硬的采访声中,周远峥突然插话说道:
“谈教授,您知不知道国外有个非常有名的摇滚乐队叫枪炮玫瑰?”
谈教授咬着烟,眯眼想了好一会,“我记得阿颂那孩子有段时间天天念叨,托他那个音乐狂热者的福,老爷子我被迫耳熟。”
周远峥看着孟影说:“孟小姐在记者届,也有个枪炮玫瑰的外号。”
他没记错的话,孟影在入行第一年就拿到了全国新闻工作者协会主办的全国百佳新闻工作者,第二年获得韬奋新闻奖的优秀编辑奖。
果断,不拖泥带水,稿子凝练且高质量。
说到这,谈教授有些好奇:“你们认识?”
饶是他活了这么大年纪,也没见过几个能让周远峥夸奖的人。
周远峥看着孟影的视线意味悠长:“嗯。”
对方不答话,明显的想跟他撇清关系。
他心里啧一声,不由感慨:养不熟。
气氛脱离钝涩,重新活跃,后续谈话轻松许多。
传闻秘闻果然不可信,因为谈教授本人,还算通情达理。
采访结束,孟影收起录音笔和文稿,喧扰几句才告辞。
结束时间早,日头升起,室外一片灼热。
没想到会这么顺利,跟司机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
只能原地等了。
专家楼门口的广场,大理石地面被反射的发亮,回过神,不知道什么时候,门口缓缓停了辆路虎。
车窗降下,驾驶位上的人偏头:“在哪?送你。”
孟影条件性朝后退了两步:“不用,已经约好车了,待会就到。”
车窗里那人定定看了她两秒,那个曾经刁钻,不太好说话的姑娘此刻立在门前,像朵栀子,腰背挺得笔直。
他忽然的就笑了:“刚帮你的时候你可没拒绝啊,得了好处还不理人,没这道理,上车。”
这话义正言辞,简直找不到任何理由反驳。
况且多亏他插话,这采访才得以顺利,这算她欠他的人情。
孟影不再多说,下了楼梯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进去。
也没什么,都多久前的事了,他都不在乎你还在乎什么?
“咔嚓”,打火机滑石擦动,周远峥点了一根烟,一片黑暗中,英挺的脸环绕着袅袅娜娜的雾气。
一时间,孟影有些恍惚。
她这个人记忆很好,可惜不记好事,专记坏事,周远峥是她整个青春中最难启齿的东西,她为此蒙羞至今。
“最近过得好吗?”
孟影点点头:“很好。”
她没自作多情的问他你过得如何,因为她知道,不论什么地方,他周远峥都不可能生活的不好。
许是孟影这幅云淡风轻的面容有些刺眼,周远峥有些头疼。
不过才几年不见,怎么就冷淡成这样?
他手指轻轻敲着方向盘,像是思考什么,状似无意:“没想到这么巧会是你来拜访谈叔,我之前在报刊上看过你的文章,写的很好。”
短短几年,她成长的速度比他想象中还快。
“是吗?”孟影扯了下唇,“那真得谢谢你还关注着我。”
“啧,”他感慨一声,“这么久了,怎么还是这个脾气。”
他手指摩擦了两下衣边,语气低沉玩味。
一时间,竟然让孟影有些恍惚,是不是又回到了她跟他赌气,他低声下气哄她的学生时代。
他这幅浪荡做派,孟影太过熟悉。
两人就这样隔空对望着,许久,周远峥说:“我送你回去。”
他觉得孟影哪里变了,又似乎没变,进门前他看到她跟同行的助教笑着说话,感觉比以前温和不少,但现在面对着他,怎么又是从前的冷样子,而且更冷了。
拒人千里,像块冰。
汽车驶过车水马龙的街道,车窗外的日光照在车内两人脸上,一路无言,车厢寂静的不像话。
“到了。”周远峥把车停在办公楼下,车门紧闭,车厢内只有丝丝的凉,跟室外灼热成两个极差。
他没开门的意思,微侧着身子,一条胳膊搭在方向盘上,定定看她两秒,而后挪开视线,目光停在前视镜上。
习惯使然,他伸手去拿中控台上的打火机和烟盒,意识到车厢里还多了孟影,他抑制住那股子抽烟的冲动,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玩着打火机的滑石。
半边烈阳,半边阴影,车厢里此刻的声音只有那只打火机发出的,有规律的“哒——”,“哒——”。
刚趁他开车时,孟影侧目草草打量过周远峥,那个过往记忆里嚣张桀骜的少年而今以更成熟的姿态站在她面前,蓦然的,有种物是人非的岁月感。
她抬手捋了下碎发,手放在车门上,推不动。
触及孟影催促的眼神,周远峥淡淡笑了声,在这种安静的氛围下,自带种敲金击玉的质感。
终于,手下的车门一松。
她这一天因为周远峥产生的别扭不适也会很快在繁忙事务下被抛之脑后。
“谢谢。”
这是她今天第二次跟他说谢谢。
孟影推开车门,一只脚还没迈下去,就被周远峥拉住。
“孟影,”
身后男人漆黑的瞳孔深不见底,直视着人的时候,深邃而专注。
他握住她的一只手腕,高大的身体侧倾,日光下,锋利的轮廓棱角冷硬而流畅。
他一改方才玩味的调子:“你欠我的,真的就一句谢谢?”
孟影毫不留情的挣脱他的桎梏:“不然呢?”
空气由窒闷变得隐忍而烫灼。
“你玩了我三年多。”
他偏低的调子带着种咬牙切齿,眼前这女人,当初跟他谈了三年恋爱,他一个曾经的不婚主义者在她毕业前计划好了一切,然后她送他的礼物就是找到了更合适共度余生,一起考研的对象,以及一句始料未及,犀利到没有半分退路的“分手”。
“周远峥,”孟影叫他:“我觉得你这人一直没变,从前到现在,总是以自我观念为中心,你恋爱花了三年多的时间,我就不是吗?”
她在周远峥黢黑眼瞳的注视下接着说道:“谁也别跟谁比,恋爱这种事咱俩等值,到此结束,我不欠你,你也不欠我。”
你的三年多在我对你漫长的暗恋长河中不过是二分之一罢了。
周远峥,真要计较起来,你还是欠我的。
她说的轻松又坦荡,未曾觉得氛围愈加凝重。
男人的手像极夜下的冰,紧紧扣住她手腕,凉得刺骨,教她动弹不得,不得不在这种闷灼的空气中抬头与他四目相对。
“真这样就结束了?孟影,我告诉过自己,如果未来你再敢出现在我面前,那就别想脱身。”
明明你先惹我的,到头来云淡风轻一句两不相欠,哪来的好事?
纠缠不清也罢,逃避退缩也罢,总之,谁也别想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