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一更
第96章
“大哥是不打算回来了？”
向来寡言少语的倪瓦惊得从椅子上窜了起来, 把房和地都留给他，那不是说大房一家不打算回来了？
“这地儿本也不是我们倪家的祖地，我打算带着孩子们回祖籍地去看看！”
众人：“……”
倪柱狠狠吸了口烟袋, 这才继续开口：“咱们倪家祖籍在定和郡长堰县风韶镇苏河村。”
这个地名对倪瓦来说完全是陌生的，他从小就在倪家村长大，这里就是他们倪家的祖籍地。
爷爷只偶尔提起他当年躲避战乱时的艰辛，可……从来没说过他们家的祖籍在哪。
大家都静静等着倪柱再说, 烟雾中！他单手从怀里掏出本蓝色封皮的陈旧族谱。
其中一页好像被人翻看过很多遍, 倪柱把书往桌上一放，立刻就翻开到那页。
上面清晰写着爷爷倪顺和爹倪有禄的名字。
“这是爹闭眼前交给我的族谱。”环顾一圈屋里挤满的倪家人, 倪柱笑得苦涩：“爹就指望着子孙中能有人把他尸骨带回苏河村。”
那不仅是倪柱父亲的愿望, 连他爷奶临死前也说过同样的话。
回苏河村……进祖坟！
他们倪家是这倪家村里真正姓倪的人家。
随着倪柱年纪越大, 他让爹娘魂归故里的念头越强烈。
与二弟倪瓦不同，倪柱心底真正的家其实一直在苏河村, 那个遥远得根本连想象都不能的地方。
这也是他只打算带大房离开的原因, 二房一家与他不同, 他们对倪家村的感情更为深厚些。
“我们先去探探路，以后再带爷奶和爹娘回去。”倪柱再说。
他用的是回字，倪瓦听得清晰。
手中族谱字迹虽已有些模糊, 却能看到无数个倪姓名字的人密密麻麻写满了小半本。
那是他们的祖上几倍的人名，到了倪有禄时却戛然而止。
如果不是因为战乱，下面恐怕就是倪氏三十二代长孙倪柱的名字。
“都几十年了，万一那个苏河村早没在了呢？”倪瓦做着最后的抵抗。
“若是没在了……”略带伤感的话随着倪柱缓缓吐出的烟雾变得有些虚无缥缈起来：“那就只有回来了。”
他脸上惆怅无比，眼底的叹息任谁都能看得出来。
“……”
众人再次将目光齐齐看向了正前方的两位长辈。
是去是留！最后还得需要他们拿主意。
“爹！”
寂静的屋内, 倪佚不大的声音显得特别响, 他沉吟半晌, 往前走了一步：“举家搬迁之事可暂缓, 等咱们先去看了之后再说。”
倪柱急迫的心思他能理解，可拖着一大家子贸然离开，着实有些冒险。
先不说苏河村还在没在？路上的食宿安排没个章程，上千里路要怎么渡过？
他们一家子是离开了，留下二房一家子，在村里怎么做人也是个问题！
倪佚的分析句句在理，特别是说到倪瓦一家的处境时，倪柱也不由得跟着点了点头。
“我先去看看吧！”倪佚总结。
“那我也去。”倪柱连忙说，倪佚点头，倪瓦却在略一沉吟后也开了口：“我也同去，若倪氏一族还在？我独自留下岂不是成了不肖子孙。“
“我帮你们赶牛车。”倪忠才不甘落后，倪忠元看了看妻子再看看其他人，一咬牙也往前站：“那可不能落下了我。”
“那我理当一同前往。”倪子彦淡淡点头，倪子廷跳起举手：“我我我还有我。”
倪佚：“……”
倪柱的自信来自于昨夜的那些银票，此时一家子就算在外耽搁几年家里也不愁吃穿。
看到孩子们都争相举手，面上不仅没有一点阻止神色，反倒是笑着点了点头。
受到长辈鼓舞，男孩们更加积极，就连倪思彤也摸到倪佚身旁，小心地摇着他衣袖。
倪佚：“……”
这和拖家带口离开有什么区别？
阻止的话还来不及说，倪柱已大手一挥，豪爽地点起了名。
倪忠才和倪子彦作为长子长孙，理当一同前往。
他和倪瓦是家里长辈起到带头作用，倪佚见识最广，是他们一行人的主心骨。
既然都这么多人了，多个倪子廷也无妨。
只留下个倪忠元作为家里唯一的男丁帮衬着留下的一屋子女眷。
分配完毕，不管大人还是小孩都兴奋起来。
有长辈将完成心中所念的激动，也有孩子们对即将面临远行时的激动。
除了个无语的倪佚已在心里悄悄估算着要不要买辆马车。
出行并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走。
他们这一去，光是赶到定和郡都要三个月，加之找人耗费的时间，这一来一回少说七个月。
这个世界可不是现代世界，有时候还得歇息在荒郊野外。
吃穿用度必不可少，若是运气不好遇上个匪徒啥的，防身的武器也得准备些。
这一离开有些突然，学堂那边也需要和倪义昌商议。
所以家里人持续沉浸在这种兴奋中时，倪佚忙前忙后地准备开了。
倪义昌那，倪佚的说辞真假掺半。
只说风韶镇倪氏来信，盼其回村认祖归宗。
为了完成长辈的遗愿，他们打算前去看看情况。
当然……也保证了绝对会回来一事。
既是真正倪氏写信来了，倪义昌心里虽不快，但也不能阻止人家离开。
从村长家出来后，倪佚马不停蹄就赶去了镇上。
进镇就径直去了【兴隆书铺】
听到倪佚将要前往定和郡后，没想到最高兴的反而是张掌柜。
“那感情好感情好！”
“我今日前来就是想退还掌柜的那五两定银，待我回来再拿砚石来卖。”
说着，倪佚就把碎银掏出摆在柜台上。
“不必不必。”张掌柜连连摆手，长长的白胡须随着他笑上下抖动了起来：“你不找我，我还要来找你呢？”
“哦？”
“因家里有急事，我明日就得启程回定和郡。”张掌柜笑：“咱们完全可以在定和郡城里做买卖啊！”
张家就快易主，作为张家的家生子，他理当赶回郡城庆贺。
若是能在此前献上汝江紫砚为贺礼，张复掌柜退下后他的大掌柜之位何愁不稳。
先前他还万分可惜自己要错过这么好的节骨眼呢！
没想到几个时辰后倪佚就来告诉他自己也要去定和郡。
这不是天意帮他还是什么？
“那感情好！说不定到时候还要麻烦张掌柜帮忙呢！”倪佚也笑。
“要不一起？”张掌柜顺道提议，倪佚笑着婉拒：“一大家子出门，要准备的东西不少。”
他们不赶路，没必要跟着张掌柜风餐露宿，一路上走走停停就当出门旅行了。
留下【兴隆书铺】总店的地址后，两人告别。
张掌柜回住处整理行礼，倪佚则转身去了镇上的驿站，租了辆马车赶去县里。
车夫轻车熟路，一个多时辰就把车赶到了城门口。
比镇上繁华不了多少的县城依旧透出股萧条，就算是县城居民，也没几个穿着好料子。
一片灰扑扑的人群中，倪佚问到了唯一卖牛马的交易集市。
沭河县离边城县不过几十里，虽经济不发达，牛羊马类的交易却很繁荣。
穿过正街，远远就飘来股浓郁的马粪味。
要想买马，进去前就得先登记户籍，而后询问用途后交上二两银子押金才能让你进棚挑选。
马匹的生意由朝廷监管，那二两银子说是押金，其实就是入场费。
马倌带着倪佚绕过木栅栏做成的大门，一眼就能看到拴成五排的几十匹马。
能交得起二两银子的买马人，多半出自有钱人家。
马倌径直带着他绕过几排卖相一般的马匹，走到最深处食槽里明显草料好了很多的那排马匹前。
“您看看这些马咋样？”
“不错！”倪佚笑，顺势将手里的碎银子递了过去。
马倌笑得更是谄媚，卖力地把几匹马都介绍了遍。
“这是富临国的长尾马……”马倌介绍的慷慨激昂，倒退着的身子根本没注意到蹲在马厩前的一团黑影。
“啊--”
倪佚伸手拉住往后仰倒的马倌，被他绊到的黑影却没能幸免地往后一翻，露出那张眼熟的脸。
倪子荣！
“差点绊死你爷爷我。”马倌人才站稳，右脚已迫不及待地往前踢去：“老子打死你。”
生生挨了一脚，倪子荣抱紧身子，不仅没有反抗，还将脑袋也埋了下去。
看样子不是第一回挨打了。
就在马倌第二脚快要踢出时，倪佚皱着眉将他往后拉了一把。
冷声道：“够了！”
马倌诧异，倪佚将他往后一甩，自己走上前用脚尖轻轻点了点倪子荣的脚面。
“倪子荣？”
脏兮兮的少年缓缓抬头，微有些麻木的神色在看清楚倪佚后猛然大变。
“四叔！”倪子荣扑起来抱住倪佚腿，眼泪鼻涕和马匹的不明排泄物抹了他一腿。
倪佚：“……”
“四叔救我！”倪子荣哑着声音嘶吼，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不再放手。
倪佚说了几遍让他起来说话，倪子荣都沉浸在自己思绪里没听见。
持续不断的嚎声中，倪佚不得不将目光转向乐马倌。
当然……
同时也送出去了不少碎银子。
“这是马场的马奴！”马倌笑呵呵地揣着银子，一点也不建议倪佚方才将他甩开的事。
他能预见一会还能从这个马奴身上敲得一笔银子，此时恨不得将倪佚供起来才好。
“马奴不是罪官家眷的差事吗？为何会轮到正经农户家的孩子？”倪佚冷下声音。
“送来的名册上此人就是罪官之子啊！”马倌理直气壮，他是照章办事谁来了都能说得过去。
马倌神色坦然，倪佚只一看便知晓了其中的小九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