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档案库房
翁焦见过许多这样坚定的眼神。
在熊熊的火光中，或者在滔天巨浪里，冲锋陷阵的人义无反顾地冲进危机里。他们有的是行动不便的老人，有的是稚气未脱的孩子，拼了命的速度，却是坚定地奔向死神。
现在，这种视死如归的眼神出现在了面前一个普通的大学生身上。
翁焦静止片刻，语气像是在开玩笑，似乎在嘲讽她能力不大想得倒挺多：“你一个实习生，这些事还轮不到你们去做。”
杨午野却难得没有反驳，仍然沉静地望着他：“如果有那么一天。”
以目前生物共生所和防恐部的情况分析，基本的武装力量足够，可是能力者太少。
迟早会有那么一天。
翁焦同样清楚现在的能力者数量，他沉默了。
杨午野轻笑：“我被招进来，不就是为那天作准备吗？”
她不傻，昨晚和今早，她已经在生死之间游走了数次。
而这只是一个开始。
安宁平静的表象下，是早已腐烂沸腾的污水，它们来势汹汹地向美丽新世界伸出爪牙。而在颠簸的海浪上，需要英勇的水手挥舞船桨迎击风浪。
现在杨午野就拥有这样一个船桨。她也必须成为这样一个水手。
“我们去训练吧。”杨午野率先开口，“我得尽快提升实力。”
她忽然想起什么：“既然我是免疫者，是不是血液里有抗体之类的，能够抵抗这种恐惧症？”
翁焦从她坚定明亮的眼神里挣脱，终于开口：“在你之前共有四名免疫者，分别出现在南非，奥地利，美国和丹麦。这四个国家只有美国反应迅速，第一时间发现了免疫者，并且对他进行了详细缜密的检查，结果没有异常。他们保存了血液，可惜无论创造怎样适宜的外界条件，血细胞在三天内会失活。”
换句话说，没有发现抗体，无法保存细胞，目前没有研究手段能进行后续的生物化学分析。
“在我之前的四个免疫者……他们是怎么死的？”杨午野平静地问。
翁焦收起懒洋洋的姿态，他严肃地看着杨午野：“你最好不要寻找这种问题的回答。”
“为什么？”杨午野不解，“我明明可以更好地准备突发的危险。”
翁焦低头，深深地盯着杨午野：“他们跟你一样，试图打听前人的死法，然后都做好了针对性的准备……身边也是层层护卫看守，几乎寸步不离。”
“但是呢？”杨午野的声音很轻，怕惊扰到什么。
“具体我不能说得很详细。”翁焦推着她进电梯，他扫描过人脸，按下二十层，“最后他们死在了自己所做的保命措施上。”
“所以我们要保护你，但是并不能出现在你周围。”翁焦语气很阴沉，“一旦察觉有特殊的防备，攻击便来得离奇，具有极强的针对性。”
简直难以置信。杨午野莫名想起量子力学里不可观测的粒子。
“总之，无论用什么方式进行特殊高强度的安全保护，最后的结果只有一个。”翁焦说，“不过前四个免疫者也提供了一些东西。研究院的人综合统计数据，整合出了一份安全性量表，你周围的保护力度就在理论的保护阈值之下。”
杨午野再次感受到了某种恶意。
用来保护自己的安全装置，最后竟然成了导致死亡的致命危险。
攻击的指向很明确，也无不体现出背后操纵者的傲慢。
“真够自大的。”杨午野说。
翁焦颇为赞同地点头。这种时候他们难得统一了意见。
电梯门开，又是一道走廊，两旁皆放着奇形怪状的丑陋石台。
他们面前的大门上挂着金漆的门牌“2020b”，下面一行正楷小字“档案库房”。
“我记得我的实习内容是找出你们的叛徒。”杨午野说，“我现在应该去训练。”
翁焦带着她进了档案库房：“不急，等运动会结束再说。先来给你配基础设备。”
档案库房并不像档案馆，房间很大，但是没有档案柜。光洁的墙壁上是巨大的光幕，一行行数据流密集地滚动，蓝色数字不停闪烁。在光幕周围，玻璃柜储放着庞大数目的电子手环。
它跟杨午野之前在运动会佩戴的完全不同，看上去功能更加强大。
翁焦按下某处的按键。
角落里忽然射出一束红光，墙壁的巨大光幕随之转换影像，杨午野惊异地在光幕上看见了坐在轮椅上的自己。
光幕居然还拥有高清摄像头的功能！
她有意识地移动，根据光幕的投影迅速确定了拍摄的角度。
她向上看去，天花板隐蔽的角落里，针孔大的镜片正反射浅浅的光。
翁焦对房间里发生的事情习以为常，他镇定地对玻璃柜说话：“实习生杨午野，申请配置基础设施。”
瞬时，一道冷厉的白光自上而下地扫描过杨午野。
光芒刺目，杨午野眯了眯眼。
“面部特征确认……”
“基本体型确认……”
“身份信息确认……”
杨午野看见光幕上自己的右上角，一行行数据不断地刷新，底下不知何时出现了加载一半的进度条。
等到进度条加载完毕，其中一个玻璃门应声打开。
翁焦弯腰取出里面的手环，递给杨午野。
手环的显示屏类似一个普通的石英钟表，跟寻常的手表没有不同，但表带明显有所不同。
“一会可以选择你喜欢的装饰，遮掩它的外表。”翁焦教她，“你先录入指纹。”
杨午野照他的指示做了。
“手环能够通讯，显示精神值，环境检测，配置有定位系统，安全保护系统，档案库系统……还有一些，你慢慢熟悉。”翁焦说。
“我记得你之前跟别人通讯似乎都有专门的通讯器？”
翁焦很平静：“那是伪装。你以后也必须得伪装成一个普通的人。这就是为什么必须要装饰手环的原因。”
杨午野懂了。她接着问一个好奇已久的问题：“档案库系统是什么？”
“一个公共档案库，已经用了二十年，后来我们将它从这间房子复制到手环上。所有能力者的人员档案都存放在这里，当然，权限足够才能查看详细信息。”翁焦为了方便解释，将手环的档案库系统投影到墙壁的光幕上。
光幕上显示出一个等人高的排行榜。第一列是排名，第二列是依次减小的数值，第三列是档案序号，第四列是档案名称，许多都打上了“”的未知符号。
排行榜的第一便是【01】档案。
似乎是察觉到杨午野疑惑的表情，翁焦适时开口：“这是所有能力者的档案总和，因此排在第一。”
“排名依据是什么？”杨午野问。
“能力值。例如强大的自身能力，杀死s级畸变生物，辅助执行任务都能经过系统评估，换算成相应的能力值。”翁焦切换到另一个排行榜，这个排行榜的所有信息都是公开的。
杨午野翻页，匆匆扫过。她不需要记忆，只需要看过这些东西就能印在脑子里。
但是杨午野不懂这个排行榜上面的名词，像“西沟”，“二十陵山”之类的似乎是地名，但是紧接着出现了“重明鸟”，“刑天”，属于神话范畴的词语。杨午野努力辨认，里面甚至还有“python”？
翁焦向她说明：“刚刚看到的是狭义的档案库，这是广义的档案库。”
杨午野渐渐明白了什么。
她的表情不算好，询问道：“广义的档案库，是指里面有非人生物？”
翁焦点头，他翻过一页，在第二页靠下，杨午野才看见了【01】档案。
尽管已经有所预料，但杨午野心里还是骤然蒙上一层阴霾。
她怀着最后一丝希望问：“【01】档案是只有我们国家的能力者吗？”
翁焦打碎了这个希望。
他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重复了一句说过很多遍的话：“恐惧症是世界范围内的。”
“这也太……”杨午野望着落后许多的数据，喃喃道。
“令人绝望吗？”出乎意料的，翁焦对她摇头，“并不是这样。事实上，【01】档案最近的上升速度已经是有史以来最为迅猛的了。我们终于看见了希望。”
翁焦语气平静：“档案库建立之初，它排在第二十页的末尾，与排名上一位的能力值有断崖一般的差距。”
杨午野再次直观地意识到了能力者的匮乏稀缺。
“一直到去年，所有人拼命也只能让它从排行榜的第二十页上升到第十页。”
翁焦是十年前才加入的防恐部，他不自觉回想起过去数年的光景，以及并肩战斗过的同伴。
他们一开始也如杨午野一样懵懂无知，抱有热忱的希望，眼神无比坚定。但他们所做出的努力与死亡的代价相比，不值一提。那时许多人怀着痛苦的绝望地看着稚嫩或者年迈的能力者慷慨赴死，随后【01】档案的排名回落。
能力者们最终艰难地用鲜血将排名堆砌到第十页。
花费了近二十年的时间。
为了维系一簇人类希望的火苗。
翁焦散漫细数着十年光阴，和他同期的能力者，到现在还活着的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他一直觉得，排行榜上的数字单薄极了，承受不住那些过于厚重和惨烈的时间。
偌大的档案库房陷入寂静。一如许多年前没有新人加入时，为了稳定人心而将档案库房上锁，它就这样空置了很久。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有这样一间档案库房，将人类的存亡明码标价，残酷地将它与死亡一同量化，书写在小小的排行榜上。
杨午野沉默。
档案库系统是如何搜集到全世界范围内的完整信息？它凭什么能够评估相应的能力者？就连现在人们对恐惧症的认知都尚不清楚，它如何进行准确的评测？
最关键的是，二十年前的巨型计算机甚至只能进行基础的加减法，翁焦刚刚提到它已经用了二十年，那时的档案库是怎样实现实时统计的？
杨午野坐在轮椅上，明明中央暖气调节的温度适宜，她却后背发凉，手心出汗。
再次开口时，她的语速极其缓慢，异常艰难地吐字。一直以来，杨午野说话从没有这样费力过，像在抵抗强大的未知阻力。
杨午野有许多疑惑。但她知道有一个答案能够解释，一个她不敢细想的答案。
所以杨午野只问了一句。
“档案库系统……是由人类建立的吗？”
翁焦赞赏地看着她，不愧是aub的学生，反应真的很快。
他郑重而严肃地看着这个聪明的女生，在杨午野紧追不放的注视里轻轻摇头。
他同样深表遗憾：“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