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三十章 孤灯不眠思欲绝(下)
(四)
这几日萧晨月精神渐好,只是仍有些厌食。慕容梓羿特吩咐太医院给她熬了药膳调养身体,可她依然吃得少吐得多,连太医们也束手无策。
慕容梓羿抱她坐在他膝上,一勺一勺喂她喝粥。
她微微眯眼,轻轻靠在他怀里,享受着这难得的温馨。
澜州送来加急文书,小乌尴尬地看着他们二人,不知该如何开口。
慕容梓羿抬眼示意他念,小乌望了一眼他怀中的萧晨月,踌躇道:“帝君,此事事关重大,夫人还是……”
萧晨月很识趣地从他怀中起身,点点头道:“那妾身就先回避一下。”
慕容梓羿拉住她的手,道:“什么事你也听听,你也可帮孤拿个主意。”
萧晨月还是觉得不妥,迟疑道:“妾身一介女流,朝政之事怎敢妄言?还是……”
慕容梓一笑道:“没什么不妥,你是孤的夫人,孤相信你。”
萧晨月也就不再坚持,微笑着点头:“好。”
小乌呈上澜州送来的加急文书,言澜州境内出现了一群山匪,聚众滋事,意图挑起叛乱,疑是奚人近来要有大动作了。
山匪过境,祸水东引,好一招釜底抽薪。奚人真是下得一手妙棋。
慕容梓羿合上文书,沉吟良久不语。
小乌不禁有些心急:“帝君,不若属下前往澜州带领边防驻军镇压这群意图叛乱的山匪,望帝君恩准!”
萧晨月大惊,急道:“不可。强行镇压只会使事态闹大,届时局势失控更加难以收拾,绝不可以武力镇压。”
小乌有些吃惊地望向萧晨月,他还是第一次认真打量起这个女人,她究竟有什么能耐能让帝君只为她一人侧目?他不禁有些好奇。
慕容梓羿沉默不语,饶有兴味地笑看着她。
萧晨月道:“妾身有一计,不知可不可行?只是……需帝君冒险一试。”
慕容梓羿笑道:“夫人妙计,孤愿闻其详。”
萧晨月道:“山匪大多是因连年战乱流离失所的饥民,但凡他们有一条活路,又有谁愿意落草为寇,与豺狼野兽为伍,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呢?不论他们是北溱的子民还是库莫奚的子民,谁的君主能让他们吃饱饭,他们就会拥戴谁。他们境遇凄惨,流浪到北溱,我们怎能忍心驱逐他们呢?妾以为,我们应该救济他们,以显我主仁厚爱民。”
小乌很是惊讶这一番话竟是从一个女子口中说出,怔怔看了她半晌,才道:“属下也认为夫人所说有理,可郧州一事后朝廷灾粮所剩无几,又怎有多余的钱粮来救济他们呢?”
萧晨月却很笃定地道:“有,朝廷有储备粮,可解这次的燃眉之急。”
慕容梓羿浓眉微挑,期待地看着她。
小乌不禁大骇,不可置信地瞪着萧晨月:“夫人你可知储备粮是做什么的吗?那是朝廷储备的军粮,若以军粮救济这些山匪,那我北溱二十万雄兵可怎么办?”
萧晨月道:“我早已算过,朝廷只需拿出三分之一的储备粮,便可支撑他们熬过整个冬天。等春天一到,朝廷可分给他们一块份地教其耕种,放牧,等收获后再交回向朝廷租借的军粮。”
“这……”小乌惊讶地瞧着她,道:“夫人,这太冒险了,万一有个什么闪失……”
萧晨月打断了他的话,继续道:“山匪过境,祸水东引,这本就是奚人设下的一个局,若我们真的放任不管,才是真的落入了奚人的陷阱中。这招虽冒险,胜算却大,帝君若要成大事,妾以为,这个险值得冒。”
慕容梓羿终于缓缓起身,握住她的手,道:“你说得对,有些事,值得冒险,若要成大事,必要有孤注一掷的魄力!孤听你的,动用储备粮救人!”
小乌便不再多言,只道:“是,属下即刻去办。”他望了一眼萧晨月,犹豫道:“只是……还有一事……不知……”慕容梓羿道:“还有何事?”
小乌道:“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属下只怕,怕夫人不喜。”
“究竟何事,你但说无妨。”慕容梓羿皱眉道。
小乌说:“方才玉凤旃传来消息,娘娘有喜了。”
慕容梓羿端着茶杯的手一抖,怔了半晌,才转身去看萧晨月。只见她似乎低头沉思,似这件事与她全无关系。
小乌知趣,悄悄退下了。
慕容梓羿紧紧拥住她,不知该如何向她解释,只这样与她静静相对,末了终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
(五)
崇宁八年六月,澜州境内出现大批山匪流寇,他们抢劫民财,聚众滋事,煽动澜州民众意图挑起叛乱。澜州长官派人加急送达案情文书上呈帝君。禁卫统领谏言劝帝君出动澜州边防驻军镇压意图作乱的山匪,睿安公主却极力劝阻,言强行镇压必会使局势失控,引得奚人出兵报复。她毅然上书帝君恳请帝君动用朝廷储备粮救济他们,待来年春种秋收之时再交回向朝廷租借的储备粮。
朝廷储备粮向来是作为军粮储备的,以军粮救济山匪,此法实在太过冒险,朝中反对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皆上书劝阻帝君莫为汉女蛊惑。
慕容梓羿思虑再三,允准了睿安公主的建议,下诏动用朝廷储备粮救人,并派遣数名得力心腹前去澜州招抚。
睿安公主因怀有身孕无法亲赴澜州督办此事,便派自己的心腹侍女,如今的右大将夫人韩绰代替她前往澜州办理此事,慕容梓羿欣然应允。
萧晨月自怀孕后便极少外出,身体愈发沉重,常常头昏乏力,医官言她是气血亏虚,需静心修养,不可太过操劳。
萧晨月不禁苦笑,她这一生已为溱燕联盟付出了太多,若要她彻底放下这一切躲进深宫只安心做他的小女人,又谈何容易?
指尖轻抚琴弦,萧晨月轻轻奏出一曲《白雪》,声音清越,恍如天籁。
记得这是哥哥最爱的那支曲子,她已有多久未弹奏这首曲子了,连她自己也记不清了。
这把焦尾是哥哥的遗物。七王之乱爆发时她不曾丢掉它,就是后来辗转千里嫁来北溱,她也依然带着它。
还有哥哥当年在学堂用过的书札,她也一直小心保存着。哥哥的每一样东西,都是他留给她最珍贵的记忆。
二十余年如一梦,旧物犹在,他却永远地离开了。
再奏出这支《白雪》,一滴清泪落在琴弦上,刻骨的思念如潮水般涌入,仿佛要噬穿她的心。
她不禁扑倒在琴上,失声痛哭。
慕容梓羿从她身后紧紧抱住她,将她搂在怀里,柔声道:“阿月,你怎么了?”
萧晨月双肩微微颤抖,静默无言,珠泪簌簌而落。
慕容梓羿犹以为她还在为那件事怨怪自己,轻叹了口气。他吻着她犹带泪痕的脸颊,道:“阿月,那件事……是我不好,我不该丢下你。你怨我,我也无话可说。以后再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阿月,我不会再离开你了,你相信我。”
萧晨月摇摇头,目光空茫,痴痴地望着窗外。
慕容梓羿更是一头雾水,见她如此伤心,他却无能力。
馨儿进来送茶水,见到萧晨月哭得通红的眼睛,怔了一瞬,突然轻叹一声。
慕容梓羿更是疑惑不解:“这究竟是怎么了?”
馨儿沉默半晌,终于轻轻叹了口气:“这把焦尾琴是她哥哥留下的遗物。公主她睹物思人,我们也劝不住。”
慕容梓羿只“哦”了一声,便不再追问,只更加揽紧她,默默地陪着她。
萧晨月哭了半刻,似觉胸中的抑郁之气都发泄一空,终于轻轻擦干眼角的泪,尴尬一笑:“让九郎见笑了。”
慕容梓羿轻吻她鬓角,笑:“不怕,我会一直陪着你。”顿了会,又道:“我虽不知你哥哥是怎样的一个人,但我想,他一定是个好兄长。你若愿意告诉我,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倾听你的故事。”
“嗯。”萧晨月依偎在他怀里,点头微笑:“好。”又道:“不知阿绰她此行可还顺利?”
慕容梓羿道:“前日阿绰传来信函,她已抵达澜州。相信以她的能力,必不会令你失望。这些事你尽量少操劳,医官说你应该静养。”
萧晨月柳眉一扬,佯怒道:“招抚山匪流寇可是大事,一着不慎便会伤及己身,我怎能不为她担心呢?”
慕容梓羿伸手轻抚她微隆的小腹,摇头笑道:“可你现在却有一件更重要的大事要办。照顾好咱们的女儿,让她平安快乐地长大。”
萧晨月气哼道:“她有你这样的父皇,将来可如何嫁的出去?!”
慕容梓羿轻捏她的脸,笑声回荡在空寂的寝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