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二十九章 湘天风雨破寒初(上)
(一)
雨后新晴,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芬芳,缕缕花香萦绕鼻尖。
萧晨月搬了张矮几在院中,教桓恩写字,桓恩有些淘气,经常把墨汁弄得到处都是,令萧晨月哭笑不得。
韩绰来时,正见桓恩竟嘟起小嘴涂了一团墨就要往她脸上画去。萧晨月无奈微一扭头,那墨汁竟滴落在她的粉色衣裙上。她看着这个“捣乱”的儿子,自己竟拿他毫无办法,摇摇头微微叹了口气。
馨儿忍不住捏了捏他的小脸蛋,笑叹:“桓恩啊,就不能让你阿娘省点心?”
韩绰笑道:“都说儿女是上辈子的债主,公主可是有得受了。”
萧晨月苦笑:“也不知我上辈子欠了人多少债,也许这辈子都还不清。”
这是命运的赐予,亦不如说是馈赠。该来的,你一样也躲不掉。
“行了。”萧晨月收拾完矮几上的“狼藉”,转头对馨儿道:“你带桓恩去玩吧,我和阿绰说说话。”想了想又补充道:“记得日落之前回来。”
“是。”馨儿点点头,带着桓恩转身去远。
“义父来信了。”韩绰在她身边坐下,掏出一封信递给她。
萧晨月看罢信,有些震惊:“陛下……驾崩了……”
韩绰点点头,道:“是上个月的事,太子殿下已于前日行过了登基大典,悦妹妹已是皇后了。”
“那很好啊。”萧晨月淡淡道:“悦妹妹将会是一代贤后,她注定属于这个位置。”
“公主……”韩绰看她脸色不好,便问:“公主有心事?”
萧晨月摇摇头,道:“我哪有什么心事,我只是……有些想念雁翎和沈大哥,不知……不知他们现在过得如何?”
“他们很好。只是,哥哥却一直不愿入仕为官。为这事义父和他僵持了好一阵子。”韩绰道,又拿起绣筐中一个未绣完的香囊,疑道:“公主这是绣给谁……”
萧晨月从她手里抢过香囊,道:“听闻雁翎姐姐又添了个女儿,我想做个小礼物送给她。只是……”继而苦笑:“可我这手艺粗浅,只能给孩子玩玩。”
“噢,原来是这样。”韩绰道:“总是你的一片心意,雁翎嫂子定会很开心的。”
二人正说着话,不觉竟已日移西山。韩绰正准备告辞回府,竟瞥见慕容梓羿已在宫门边等候多时,顿时有些不知所措,像个犯错的孩子。
慕容梓羿回以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笑,便径直越过她迈入院中。
萧晨月一惊起身迎向他,嗔道:“九郎怎么也不知会妾一声,这么无声无息的,倒叫妾惶恐。”
慕容梓羿轻轻握住她的手,笑:“孤不想扰了你们说话的兴致,孤会等你。”
萧晨月低头轻笑,顿觉一股暖流涌入心间。
韩绰怔怔地望着他二人,尴尬地伫在原地,不知是进是退。
“阿绰?”萧晨月这才想起来,却听慕容梓羿笑道:“韩夫人可以回府了,记得代孤向安大将军问声好。”
韩绰得到许可,一溜烟小跑离开了景云旃。
慕容梓羿轻轻吻住她白玉般的颈,酥酥麻麻扰得她心慌意乱。她恼怒地推开他:“你又来……”他似小鸡啄米一般亲吻着她修长洁白的手,低头轻笑:“你整个人都是我的,还怕什么?”
“那你也不能……”萧晨月低头道:“随意作弄我!”声音细如蚊蚋。
他哈哈大笑,不经意间瞥见她裙边一团黑漆漆的墨水,不禁皱眉:“这是怎么了?”萧晨月冷嘲:“都是你养的好儿子,我好端端一件衣裳就这样让他毁了!”
慕容梓羿笑:“原来是咱儿子的杰作,哈哈!你的确没白疼他!”
萧晨月气极:“真是冤家!”便扭过头不再理他。
慕容梓羿揽住她的腰,低头嗅着她身上的芬芳,笑道:“夫人切莫心急,回头孤再给你做几件新的。嗯,别生气了!”
二人正推搡间,那绣了一半的香囊竟跌落在他怀中,他拿起来细看,笑:“女儿家的针法,绣给谁的?”
萧晨月低头轻轻咬唇:“雁翎姐姐新添了女儿,我想做个礼物送给她。”
“哦。”慕容梓羿点点头:“楚小姐真是好福气。”又道:“你给孤也绣一个吧。”
萧晨月微讶,摇摇头道:“妾手艺粗浅,九郎莫再取笑妾了!”说着便去抢他手中的香囊,却稳稳落入他坚实的臂弯中。
(二)
崇宁七年,五月,楚恒钦与韩绰接受新帝萧乾沣的派遣再度出使西域,为西域各国人民带去了中原的特产及文化书籍,慕容梓羿和萧晨月为他们设宴饯行。安鄞长期驻守在军营,极少回府,故而这场晚宴便只有慕容梓羿、萧晨月、韩绰与楚恒钦四人。
黄昏渐临,这场只有四个人的晚宴显得简洁而温馨。四个人吃得都很少,慕容梓羿和楚恒钦边饮边聊,韩绰在一旁为他们舞剑,席间剑影重重,宛若一道道流光飞舞,衣袂翻飞,举手投足间皆透露着她的飒然英姿。
萧晨月在一边为他们斟酒,盈盈浅笑间不时饮下一樽酒,只觉喉间灼热难耐。她静静盯着凌空舞剑的韩绰,仿似看得痴了,轻叩杯盏击节而歌,那竟是一首北溱民谣。
酒入愁肠,是离人的眼泪,还是醉中更添愁?
有时连萧晨月自己也弄不清。
或许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会懂得,离乡千万里,醉不同归,归期杳渺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萧晨月和楚恒钦都明白。
他们仿佛一对天涯知音,共同的经历让彼此都更珍惜相聚的短暂时光。他们就这样静静对座浅饮,似乎说什么都是多余。
夜晚凉风习习,吹散了萧晨月那一头如墨青丝,她静静仰头望着漆黑的夜空,不知在想着什么。
慕容梓羿望着她美丽的侧脸,好似望得痴了,情难自禁,忍不住悄悄握住了她的手,十指紧扣。
“嗯。”萧晨月感受到他加在她手上的温度,并没有将手抽出他的掌心,而是任由他这样握着,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她安静的样子永远是那么美,叫人永远也看不够。慕容梓羿想,他的阿月是这世间最完美的女子,她是他的掌中宝,他会照顾她一生,许她一世岁月静好,直至地老天荒。
楚恒钦静静瞧着他们,不觉微微一笑。他们仿佛这世间一对平凡的夫妻,细数时光的流逝,安然相守,直至生命的终点。
可他们都承载着各自的使命,相遇在这里,他们的生命,注定不平凡。
楚恒钦想,睿安公主的确是个非凡的女子,她有着不幸的身世,却从不怨天尤人,而是静静接受命运赐予她的一切。谁承想,当年掖庭宫中默默无闻的那个小女子,如今竟被命运的车轮推上了帝国博弈的风口浪尖,却在这异国他乡邂逅了一生至爱,也许这就是命运的馈赠吧。
而韩绰呢,她孤身一人飘零在这世间,幸得左相沈佺眷顾才有了一个安稳的家,而后她自请跟随萧晨月远嫁北溱,陪她周旋在这危机重重的西域。只这份胆识就不知胜过寻常女儿家多少倍。她和萧晨月,生来便注定不凡。
她们的胆识与智慧,将来注定会载入史册,万古不朽。
一曲舞毕,慕容梓羿和楚恒钦竟不约而同地点头击节赞叹,慕容梓羿更是笑道:“孤素来只听闻韩夫人能文善诗,却不承想韩夫人的剑舞也如此了得,韩夫人不愧为女中英杰!”
韩绰挽起最后一个剑花,遂收剑入鞘,乍然听闻慕容梓羿对她的夸赞,不觉微微垂下头,霞飞双靥,微微笑道:“帝君谬赞了。”
萧晨月望着韩绰,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来。她酒量尚浅,只小饮了几杯已然微醉,颊边升起两朵红霞,像两团新娘脸上的胭脂。
慕容梓羿不禁失笑:“不能喝就别喝了,瞎逞什么能。”
韩绰拿过案上那盏白玉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仰头一饮而尽,不禁笑道:“这北溱的酒,可是比咱南燕的酒烈多了啊!公主可是要悠着点咯!”
不料萧晨月又给自己斟上一杯,仰头饮尽杯中酒,摇头微笑:“楚将军好不容易来一次,我想陪陪你们。我……我高兴。”
慕容梓羿微愠:“那你也该注意着自己的身子,不可胡来。”
“嗯,知道了。”萧晨月此时头脑愈发沉重,竟一头栽倒在慕容梓羿怀中睡着了。
慕容梓羿微笑着托起她的头枕在自己膝上,轻抚她柔软的长发,轻轻哼起了一支北溱民谣。
她睡得酣甜,他不想惊扰她,就这样静静揽着她,与楚恒钦对坐长谈直至天明。
次日,楚恒钦与韩绰辞别慕容梓羿和萧晨月,再次踏上了西行的旅途。他们此行带去了南燕和北溱的文化及特产,受萧晨月和慕容梓羿之托游说西域各国,说服各国首长心向北溱和南燕。
楚恒钦和韩绰此次在西域诸国游历了一年多,返回途中从西域各国带回了不少当地的特产及珍贵的文物,并开通了一条沟通西域、北溱、南燕的商贸文化交流之路,一时间西域各国纷纷与北溱和南燕加强了经济文化交流。这是后话。
崇宁七年,九月,郧州突遇山洪,淹没附近村庄及民众数万人。郧州一片萧条破败之状,郧州百姓联名上书请求帝君拨钱粮赈灾。
慕容梓羿常年忙于政务,常常批阅奏折文书直至深宵,有时就连萧晨月也难见上他一面。此次郧州突遇山洪,萧晨月竟一身宫装御前求得他的允许,让她以他的名义开仓赈灾,亲赴郧州安抚灾民。慕容梓羿大为震惊,感动之余答应了她的请求。
萧晨月得到慕容梓羿应允,毅然连夜赶赴郧州,不辞辛苦以帝君的名义开仓赈灾,搭棚施粥,分拨钱粮,安抚灾民,与灾民同吃同住,共同度过难关。郧州百姓感念她的恩德,自发筹资为她建了一座祠堂。她还时常奔波各处,代替他慰问臣服于北溱的各个部落邦国,为他们带去了北溱的文化与珍贵的特产,一时间萧晨月在西域的威名日盛,西域人民无不敬服她,此为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