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二十六章 恍如一瞬星霜换（下）
（四）
崇宁四年正月，睿安公主于宫中诞下一子，慕容梓羿很是欣喜，宣布为新皇子赐名“桓烨”。朝中众臣见萧晨月一连为帝君诞下两位王子，皆纷纷揣度帝君的心思。这个南燕公主眼下风头正盛，独得帝君恩宠，而帝君此次更是下定决心摆脱库莫奚的控制，与南燕结为百年兄弟之国。一时间朝中风向渐渐向着拥南燕一派倾斜。
慕容梓羿每日下了朝便来景云轩陪伴萧晨月，逗弄着桓恩和桓烨。他亲吻着孩子嫩嫩的小脸，眉眼中有一丝难得的满足。
他握着小桓烨半握拳的小手，望着孩子安静的睡颜，微微笑看着萧晨月。
而桓恩则用力地扯着他衣袍的下摆，竟就是不肯松手。
萧晨月笑摇摇头：“行了，桓恩，你父皇累了一天，让他歇会吧。你去找姑姑玩，好不好？”
“我不嘛！”谁知桓恩竟倔强地偏过小脑袋，瞪着母亲，耍赖似地道：“我就要父皇，我要父皇。”
慕容梓羿无奈，抱起桓恩坐在自己膝上，笑道：“那你就在这里玩，陪陪母亲和弟弟。”
桓恩在慕容梓羿怀里扭来扭去，吸吮着小手指，嘟嘴道：“父皇偏心弟弟，父皇不要桓恩了。”竟呜呜地哭了。
“怎么会呢？”慕容梓羿安抚儿子，道：“你们兄弟都是父皇的孩子，父皇一样爱你们。乖，不哭。”
萧晨月轻轻笑道：“咱们桓恩是男子汉，怎么还哭鼻子了！”
慕容梓羿轻轻哄着桓恩，桓恩终于不再哭闹伏在他肩头沉沉睡去了。
萧晨月唤来馨儿，道：“你把桓恩带下去吧。”
慕容梓羿道：“就让他在这睡吧。”又不禁苦笑道：“你这个儿子，的确很特别。”
馨儿见状忙尴尬地退下了。
萧晨月侧卧着身子，轻抚桓烨的小脸，幽幽一叹：“九郎这次竟失算了，可惜未能如你所愿。”
“怎会呢？”慕容梓羿轻轻咬住她的耳垂，笑道：“我们一定还会再有女儿的。只要……只要你愿意。”萧晨月不由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
慕容梓羿又道：“过几日，桓烨就满百日了，我想给他办一场百日宴。”
萧晨月一惊，道：“桓烨还小，这……会不会太靡费了？”
慕容梓羿道：“不会，宫中已许久未开过宴会了，就办一次，热闹热闹。”
萧晨月也就不再坚持，微微点点头。
崇宁四年三月十八，恰逢新王子诞生百日，慕容梓羿于宫中设宴，庆贺新皇子的诞生。朝中不少王公亲贵悉数到场，好不热闹。
萧晨月抱着桓烨坐在上座，看着如云的宾客，面目含笑，心下却微微叹了一声。
帝君继位不过四年，她已接连为他生下两位王子，朝中众人皆知她如今独得帝宠，地位反在已被帝君冷落了多时的王后汝南之上，整个后宫怕是无人再能与她比肩。可她对这些流言也只是一笑置之，所谓恩宠不过只是迷人的表象，若有一日他弃她而去，她又该依靠谁呢？
她来北溱是带着使命来的，为了两国的盟约，她可以放下一切。她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两国和平。她要看着两国结为百年兄弟之邦，联手打击库莫奚。她想要两国从此和乐安康，四海之内不兴战事。可她不知，她认定的那个人会不会与她一起实现这个心愿。他曾许诺她的一切，会否有实现的那一日？
宴会上众宾客笑语喧哗，萧晨月仍保持着礼貌的微笑，暗暗揪紧了怀中襁褓，似是陷入了沉思。
汝南自宫变那日起便一直将自己幽闭在寝宫，不见外客。慕容梓羿虽立她为后，却极少涉足她的住处，只偶尔过来看看隆庆。也罢，她本就从未在乎过他，她的心早已随先帝飞上了九重云霄。可是她知道，她从来就不是为了自己而活的，为了她的家国，她不甘心输给萧晨月。可她却不知她如今还能做什么，才能挽回局势。一想起父王那可怕的图谋，她便心生胆寒。慕容梓羿不同于慕容拏郓，他有着非凡的胆识和决心。他的决心，令她感到害怕。
这次的宴会，汝南称病未去参加，萧晨月如今的风光更是加剧了她的狼狈，她不想在众人面前失态。慕容梓羿也并未深究，只随她去了。
汝南唇角泛起一丝苦笑，轻哄着怀中爱子，如今她唯一能守护的，也只有他了吧。
风吹开了窗幔，汝南微微闭了眼，轻轻叹息了一声。
（五）
午后灼目的阳光透过枝桠射进窗棂，照在萧晨月身上，衬得她整个人似镀上了一层灿灿金光。
萧晨月小憩醒来，揉了揉酸麻的肩，轻轻舒展了下胳膊和腿，缓缓下榻，打来一盆凉水浇在脸上，顿觉睡意醒了大半。
她轻轻披上一件薄薄的外衫，系上一件白色披风，抱起仍在安睡的桓烨，轻手轻脚出了景云旃。
萧晨月自产后一直体虚畏寒，四月的天，她仍穿着外衫和披风，却依旧觉得冷。她将帽檐往下拉了拉，遮住了大半张脸，四下望了望，确定并无人瞧见她后，不觉加快了脚步。
忽然，角落里闪出一个黑衣蒙面的男子，他的目光紧随着萧晨月，片刻也不曾离开。他就跟在她身后三尺处，尽力不使自己的行踪被她发觉。
她的确是个精致的女人。虽然他看不清她的脸，也能隐约看清她的身形。她有着天然玲珑的身段，迷人的曲线，令他一瞬间有些恍惚。
若非为了主上，若不是他的秘密，他真想拥有这个完美到极致的女人。他不会顾及任何哪怕是帝君，也一定要拥有她。
可上天却已永远不会给他机会了。
萧晨月突然顿住了脚步。黑衣人不由呼吸一窒，难道她已发现了他？
怀中的桓烨仍睡得安稳，安静地蜷缩在母亲怀里，全然未察觉到身边暗藏的危机。萧晨月低头看了看熟睡的儿子，再次将帽檐向下拉了拉，继续迈步前行。
黑衣人终于舒了口气，缓缓提步跟上她。
右大将府。韩绰正在教乐平公主读诗，乍见到如此打扮的萧晨月，不由一愣：“公主，您怎地来了，也不事先知会奴婢一声。”
萧晨月取下风帽，笑道：“怎么，我就不能来看看你？你可是许久都没去我宫里了。”
“母亲！”乐平见到萧晨月立马飞奔到她身边，拉着她的裙角撒娇：“母亲都许久没来看乐平了，乐平想念母亲。”
萧晨月轻轻捏捏乐平的小脸，笑道：“咱乐平又长高了。看来你的韩姑姑把你照顾得不错。”
乐平微微笑着轻轻戳了戳桓烨的小手指，道：“桓烨弟弟真可爱。你要快点长大，长大了姐姐教你念诗，教你骑马。”
韩绰听了忍俊不禁：“你的马术练得如何了？成日就知道懒在府上，下次你父皇见了可又要责备你姑父了！”
“哦？”萧晨月笑道：“咱乐平不爱练马术，可要当心你父皇的皮鞭！”
“不嘛！”乐平轻轻扯着萧晨月的裙摆，娇声道：“母亲不要告诉父皇，父皇会责怪乐平的。母亲……”
这时桓烨已经醒来，他好奇地望着这个陌生的姐姐，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乐平，咱们该去练马术了！”安鄞不知何时回府，大笑着一把拎起乐平，像拎一只小鸡似地将她举过头顶。乐平惊讶地瞪着他，尖声叫着：“快放本公主下来！快放我下来！”安鄞笑着索性一把将她扛在肩上，大声道：“走喽！”
韩绰有些无奈，叹了口气：“这孩子，我也不知该拿她怎么办。”
萧晨月笑：“有安大将军替你担着，你还愁什么？”
韩绰只笑不答，一会又拉拉桓烨的小手，道：“真可爱，他长得像你。”
萧晨月见她对桓烨喜欢得紧，便道：“你与右将军成婚也有些年头了，你们也该抓紧要一个。”
韩绰轻轻叹了口气，目光透着些许伤感：“我又何尝不想。可他早已将自己的性命交给上天，怕将来总有一天，撇下我们孤儿寡母，承受一世的负累。”
萧晨月轻轻握住她的手，道：“别担心，总有一天，他会想明白的。”
待从右大将府出来，已是夕阳西下。
黑衣人一路尾随萧晨月直至景云旃，她装着未曾察觉，径自回到景云旃。
刚踏入宫门，却见慕容梓羿已在院中等着她。
萧晨月将桓烨安顿好，他已从身后轻轻搂住了她。他道：“你出去，怎也不带个侍女，若有个什么意外……”她打断了他的话：“我只是去看看阿绰，这不是回来了么？”
慕容梓羿道：“那你也该告诉孤一声，害孤为你担心了一个下午。”
萧晨月便将有人跟踪她的事告诉了慕容梓羿。
慕容梓羿一惊：“会不会是上次的刺客？”
萧晨月摇摇头：“若他们真是蓄谋已久，我们还是静观其变，九郎切勿打草惊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