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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七章 忆君迢迢隔青天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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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六月的帝都金陵,已进入了一年中最炎热的时节,人们皆是一身半臂衫出行,就连走街串巷的商贩手里也不时摇着蒲扇,叹息:“又是一年的暑季到了”。

    下午的太阳透过云层洒下万点金光投射在湖面上,金灿灿耀人眼眸。不知是谁轻轻奏出一曲《桓伊三弄》,声音凄厉,惊飞了树上的鸟儿。

    沈相府,花木的幽香弥漫在庭院中,清爽怡人。沈佺一袭白袍独坐于兰馨苑中,他面前摆放着一局棋,一壶茶。茶是刚刚煮好的碧螺春,他端起茶轻抿一小口,似是十分享受地点了点头,又轻轻敲了敲棋盘,在上面落下一子,意态悠闲。

    这样悠闲自得的生活,简直比神仙还惬意。

    若能就此放下一切红尘牵绊,归隐山林,终老此生岂不美哉?

    可沈家的责任,生死荣辱全系于他一人之身,他不能有半点闪失。身处高位的人,得与失,成与败,生与死,全在一念之间。

    沈佺缓缓闭上眼,又睁开,蓦然苦笑。他最近时常做同一个梦,梦里无数次出现的场景与现实重叠辉映,也不知现实就是梦境呢,还是梦境就是现实?

    过了半晌,他又恢复了一贯冷漠淡然的神色,淡淡开口:“出来吧。”

    一身黑色劲装的侍从秦风缓缓从树后走出,立在沈佺面前,抱拳一礼:“相爷,北溱那边传来消息了。”说着便将那封金漆密函恭敬地呈给他。

    “哦?”沈佺接过密函,将金漆融掉,抖出信笺,脸色仍是阴晴不定。

    “阿绰?”沈佺匆匆扫了一眼信尾的落款,见是韩绰的亲笔书信,心中疑惑,便认真看了起来。

    信只有一页,可沈佺却看了足足有半个时辰。他的脸色也从最初的阴晴不定,渐渐转为震惊,继而怒盈眉梢。他双手紧握成拳,骨节已因用力过猛而捏得发白。他突地重重一拳砸在棋案上,力道之大震得棋子四散滚落,冷哼一声:“逆子!”

    秦风有些不明所以,试探着问:“这信上都写了些什么?相爷您又何以如此?”

    沈佺重重叹了口气:“这个逆子,他果真还是为了那个女人,连沈家都不顾了!”

    秦风道:“是二公子?可二公子一向做事极有分寸,断不至于为了一个女人就葬送了大好前程。”

    沈佺叹道:“起初我也是这么想,可是现在……唉……当初就不该派他去!”

    秦风道:“或许二公子这么做,有他自己的打算。”

    沈佺冷哼一声:“还不是为了那个女人?我原以为,那个女人如今已远嫁北溱,和愔儿也就不会再有什么瓜葛了。没想到,他竟还是为了萧晨月那个女人宁可留在北溱那种蛮夷之国,连父兄都不顾了!”

    秦风似骇了一跳,道:“相爷何出此语?难道……”

    沈佺道:“他为了那个女人,已甘心做了北溱左大将的护卫,贴身守卫她的安全。”

    “这……”秦风也有些吃惊:“消息可属实?”

    沈佺道:“阿绰的亲笔书信,绝不会有假。”

    秦风怔了一瞬:“那……相爷,眼下我们该如何是好?”

    沈佺眉头紧锁,沉默,半晌没有说话。

    沈家一门已连续三代享受皇家恩泽,出将入相,能人才子辈出,颇得皇帝器重。沈家家风向来谦逊谨严,从不仗势弄权,这也是沈家为何能荣耀几世也依然稳立于朝廷上的缘故。可到了沈佺这一代,却是一脉单传。原本被寄予厚望的长子沈恂却突然得了顽疾,如今已形同半个废人。沈悦虽然聪明伶俐,可怎奈她是个女儿身。沈佺不知,如今除了等沈愔回来,沈家还能依靠谁来支撑?

    秦风见他半晌不语,不由出声提醒:“相爷……为今之计……”

    沈佺冷冷道:“你速派几个得力的手下,即刻前往北溱。就是押,也要把他给我押回来!”

    “是。”秦风躬身领命:“属下即刻去办。”正欲离去,却被一个纤细的身影挡住了去路。

    “小姐。”秦风微微行礼,沈悦轻轻一笑:“我和爹爹有话要说,你先下去吧。”

    “悦儿?你怎么来了?”沈佺看着自己的小女儿,语声中带了一丝难得的温情。

    沈悦素来性情爽直,此时也不绕弯子,道:“爹,女儿以为,爹爹此举不妥。”

    “有何不妥?”沈佺道:“你想说什么便说。”

    沈悦道:“二哥此举纵有不对,也是事出有因。其一,晨月姐姐是因为哥哥的举荐才入北溱和亲,父亲身为男儿自无法体会一个女子身上要承担两国荣辱这样重的担子有多么不易。哥哥只是想弥补一下对晨月姐姐的亏欠,其情可谅。其二,晨月姐姐在北溱多番遇险,幸得哥哥和楚将军赶到才化险为夷,若她真的出了什么差池,两国的盟约便毁于一旦,届时兵戈四起,生灵涂炭,又岂是一女子可以挽回?所以女儿以为,于私,哥哥重情义诺言;于公,哥哥守护的是两国的盟约,便也是守护沈家。”

    沈佺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沈悦,似是惊异于女儿竟会有此等见识,不禁陷入沉思。

    (二)

    午后的阳光炙烤着大地,风穿林过,不时带来阵阵花草的幽香,栖息在树上的蝉儿也发出一阵阵嘶鸣,好似在抱怨着这炎热的夏日。

    楚将军府。午后的将军府笼罩在一片静谧的气氛中,好似幽然独立于这个繁华的帝都,却并不醉心于红尘纠葛,或许是它的主人久已未回来过的缘故吧。

    芳芜苑,一身浅粉色碎花裙裳的楚雁翎正坐在石凳上埋头绣着一方绢帕,神情十分专注。

    “小姐。”一旁的丫鬟翠娥小声道:“您都绣了一上午了,这会儿已过了午时了,歇一会儿吧。”

    楚雁翎摇头轻笑:“没事儿,我不累。”

    “可是……”翠娥还是担忧她,道:“奴婢只是担心小姐会伤了眼睛……”

    楚雁翎没有回答她,放下手里的针线,拿着她刚刚绣好的绢帕笑问翠娥:“好看吗?”

    翠娥看着她的杰作,欣喜道:“小姐的绣艺越发精湛了,就是比起当年的晨月小姐也不遑多让。”听得“晨月”这个名字,像有一根针扎在她心上,一阵阵地疼。楚雁翎微微叹了口气,当年他们三个那么要好,若是能就这样相伴一生该多好。可人生无常,一场横祸就此改写了他们三个人的命运。

    如今萧晨月远嫁异国,沈愔也随她护驾去了北溱,这座繁华的帝都,只剩了她一个人。她每日也懒于外出,只是呆在府上靠写字、刺绣来打发这清寂难捱的时光。

    晨月妹妹,你在那边可一切安好?姐姐很挂念你,也不知今生还有没有再见的机会。相隔万里,也许……真的是永别。

    翠娥见她许久都不再说话,只是盯着天空发呆,心知自己说错了话,忙道:“对不起,小姐……我……”说罢又叹了口气:“可这沈公子也真是,明知小姐一直挂念着他,却连封信也不捎给小姐……”

    楚雁翎突然打断了她的话:“翠娥,别说了!”

    翠娥忙讪讪地住了嘴。只听雁翎道:“帮我把这些都收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呆会。”

    话音刚落,婢女姝儿匆匆跑到她跟前,道:“小姐,有客人来了。”

    楚雁翎一怔,遂摇摇头道:“就说我今日身体不适,不想见客。”

    姝儿正答应着,却见沈悦不知从何处忽然蹿到到她身边,嘻嘻笑道:“姐姐,你这段日子是怎么了?老让客人吃闭门羹可不好哦!”

    楚雁翎被她弄得“噗嗤”一笑,敲了一下她的脑门,道:“悦妹妹今日怎么有空来我府上?”

    沈悦在她身边坐下,道:“多日不见,妹妹心中甚是记挂姐姐,想来看看姐姐。”

    楚雁翎笑道:“有劳妹妹了。”遂吩咐一旁的姝儿道:“姝儿,上茶。”

    沈悦瞟到竹筐中雁翎刚刚绣好的那方绢帕,不禁“咦”了一声,遂拿起绢帕在她眼前轻轻晃了一晃,笑道:“这个是给我二哥绣的?挺漂亮的嘛!”

    “给我!”楚雁翎顿时羞红了脸,下意识地去抢沈悦手中的绢帕,沈悦则向后一闪,她扑了个空。楚雁翎不禁懊恼道:“妹妹,连你也欺负姐姐!”

    沈悦得意地一笑:“好姐姐,妹妹知道你的心意。可我二哥……”说着脸上的笑容一分分敛去,转而叹了口气:“若他一直不回来,姐姐你也不必为他苦等,虚耗了这大好年华。”

    “你说什么?”楚雁翎有些不解,突然抓住她的手,声音有些颤抖:“是不是……愔哥哥他,有什么消息了?”

    沈悦点点头,道:“前几日阿绰姐姐来信,说他已经做了北溱左大将的贴身侍卫,可能暂时……不会回来了。”

    楚雁翎只觉自己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直至沉入那无尽的深渊。她缓缓松开了沈悦的手,喃喃道:“一定……一定是晨月妹妹出事了。”

    沈悦道:“也许,哥哥这么做,是有他自己的打算的。”

    “是她。”楚雁翎依旧喃喃:“他是为了她,才留下来的。”她不禁苦笑摇头,她原本以为时间可以冲淡一切,可她却错了。时间或许可以平复曾经的伤痛,却永远也洗刷不去留在心里的印记。

    沈悦轻轻叹了口气:“就算是为了她,可是又如何?公主的生死关系着两国的和平,容不得半点疏忽。若公主真有个什么意外,这后果你也知道。”

    楚雁翎不知该说什么好,唯有苦笑。这一次,倒是她狭隘了。

    沈悦轻啜一口茉莉香茶,又道:“姐姐,只要你信我。二哥他一定会回来的。”

    “真的?”楚雁翎不可置信地盯着她。沈悦点头笑道:“真的。”

    楚雁翎站起身,从柜子里拿出那件她早已织好的毛衣,递给沈悦,道:“这毛衣我一早便织好了,你若给愔哥哥去信,便帮我把这个捎给他。我……我很想他,望他一切安好。”

    沈悦接过毛衣,又瞅了一眼手里的绢帕,点头笑道:“好。这个我也帮你带去吧。”

    楚雁翎轻轻拉起沈悦的手,微笑:“谢谢妹妹。”

    夕阳的余晖洒在窗棂上,落了一室光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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