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看会计大姐占了上风,李姐扶着蔚楠,和众人一起回了大办公室。
她将自己的杯子洗了洗干净,又拿出了珍藏的茶叶给蔚楠泡了杯茶。
“小楠,你先喝口水压压惊,那个刘秘书你别搭理他。有乔会计在,他不敢翻腾的。”李姐安抚的说道。
蔚楠接过水喝了一口。
还是没有忍住不解的问道:“李姐,我,得罪过那个刘秘书吗?”
利用这一会儿的功夫,蔚楠翻遍了记忆,却完全没有一丁点和这个刘秘书挨边的,她甚至不记得自己认识这个人。
这时候旁边忽然有人啧了一声:“你哪儿得罪过他啊?是你那堂姐,他现在正在追求蔚静呢!”
蔚楠抬头,就看到身边还站着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年龄的女孩儿。
只不过那女孩儿看上去可要比自己现在这个身体精神多了。
她穿着雪白的高领毛衣,外面套着大红色的呢子外套,头发竟然烫成了这个年代少有的大波浪卷,还扎成了一个高高的马尾。
浑身上下充满了一种耀眼的美。
看到她抬头,那女孩儿朝她笑了笑:“犯不着为这种人生气,他就是一个狗腿子,见啥人说啥话。
现在又在追求蔚静,这不用问,肯定是知道你去找厂长要说还钱的事儿,欺负你向蔚静表现呢!”
说到这儿,她一脸厌恶的朝门口的方向呸了一口,骂道:“什么东西!”
“行了梅干事,少说点。”
李姐伸手推了女孩一下,眼中却是满满的认同。
原来是为了蔚静啊!
蔚楠终于明白了这其中的关窍。
李姐和梅干事还说了好些,蔚楠一边听着,一边在脑子里捋着刚才的事情。
一杯茶喝完,她也想明白了。
她刚才想着去找厂长,其实是一种自然反应。
乔会计算的那些账实在是太出乎蔚楠意料之外了。
她第一个想法肯定是要找厂里的一把手说说情况,看能不能寻求到一点帮助。
蔚楠的本意其实就只是去说这笔钱。
把欠款解决了,不让她还这件事就算完了。
以前蔚大民和他家里的那些破事,她根本不想掺和。
可现在看,这事儿还真不能就这么算了。
蔚楠不想把事儿闹大,可显然有人不这么想。
虽然原主脑子里对于那个堂姐并没有太深的印象,可三年前能抢了她的工作,现在在她都被逼到这份儿上了,还能在背后使坏,让她有冤无处诉。
这一切都足以说明,那个蔚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既然这样,那事儿就得往大里闹,拼的一身剐,也得让对方先见了血!
想明白后,蔚楠不哭了,面上的表情越来越平静。
只是心底的小火苗,已经蹭蹭的燃烧了起来。
待李姐和小梅终于说完了,蔚楠放下手中的茶杯轻声问道:“李姐,那边的纸和笔我能用一下吗?”
“哪边?”梅干事第一个转过了头。
“那些颜料和白纸。”
蔚楠指了指不远处一个空置的座位。
那张桌子上凌乱的摆放着好些大张的白纸还有一些写标语用的颜料。
“那是宣传科的东西,他们现在不在,我去给你拿过来。你要那些做什么啊?”
小梅说着话直接走过去,拿了一叠白纸还拿了好几罐颜料和毛笔过来。
蔚楠道过谢,接过了纸笔。
一边在李姐的桌子上铺开,一边温温婉婉的说道:“我想写一封求助信送到省妇联。
刚才我想了想,之前确实是我找错了地方。刘秘书说的也没错,我不是厂里的人,过来找厂长确实不合适。
可妇联是我们妇女同志的家,他们总不能也不管吧?我想去问问,像我和我妹妹这种情况,以后要怎么办?
为了支援国家建设,我下乡六年。
回来后先接父母的死讯,然后就要代人还钱。
我想问问,这是彻底不给我和妹妹活路了吗?新社会,新时代也要这么逼迫弱小,把人活活逼死吗?”
蔚楠的声音不大,可说出来的话却让旁边的人全都变了脸色。
坐在自己工位上,一边工作一边还在小声跟着议论的人们不说话了,一个个忍不住都站起身围拢了过来。
目光一起落在了蔚楠用鲜红的颜料在白色大纸上写出的“求助信”三个字上。
蔚楠的字很好看,清秀中带着风骨。
可这样的字用红色的颜料写在白色的大纸上,依然让人看着心惊!
那淋漓的字迹,不知道怎么就能让人莫名联想到血……
想想蔚家最近发生的事,再看看面前女孩儿苍白到没有血色的脸,所有人都下意识的避开了目光。
只觉得那硕大的求助二字刺得人不敢直视。
在这一刻,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这件事的严重性。
现在已经十一月了,还有一个月这一年就过完了。
在这个时候,无论哪个工厂机关,都会把安全稳定放在第一位。
生产肯定要抓,可安全稳定更重要。
这时候但凡哪个单位出一点事儿,造成人心不稳,那别说先进,可能领导们一年的政绩都要付之东流。
蔚楠虽然说确实不是厂里的工人,可她是厂里的子弟。
就算她爸妈都去世了,她也是在厂里长大的,甚至现在还住着厂里的房子。
而且她的情况更为特殊的一点是——她是刚刚返城的知青。
现在正是知青返城的最高峰,也是政府压力最大,最不能出事儿的时候。
蔚楠家的事一旦处理不好,万一再引发出了舆论的压力,那可能影响的就不仅仅是纺织厂了。
这事儿蔚楠能够想明白,在场的人们又有谁想不明白呢?
能够在纺织厂这样大厂的办公室工作,哪个不是人精?
看着那赤红的,血一般的求助信,如果说刚才大部分人还是抱着观望,同情的态度来对待的话,这会儿心里就全都紧张了起来。
压力和紧迫感让他们再也不敢小觑面前这个看上去瘦弱不堪的女孩子了。
“小楠,你别急,有事好商量!”
梅干事第一个反应了过来,上前一把按住了蔚楠执笔的手。
“小楠,咱厂里有工会,我就是工会的干事。我们的工作也包括为厂里的妇女儿童服务,保障大家的权益。
你是咱厂里的子弟,你的事儿我们工会肯定要管。你别急,别急啊,你坐会儿,我们主席下车间了,我去叫她回来!”
她说着,抓起旁边李姐的手,毫不客气的拽过来按在蔚楠的手上。
然后也不给蔚楠回复的机会,撒丫子就朝着办公室外面跑去。
她这一跑其他的人也都反应过来了。
好几个人一拥而上,围在蔚楠周围,安慰劝说着。还有人拿起她的茶杯,跑去给她续了一杯水。
与此同时,也有几个人跟小梅一样,朝着办公室外面跑去。
很快,工会主席王秋萍就和小梅干事一起回来了。
她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女同志,穿着一套洗得发白的蓝色翻领干部服,梳着短头发,走路风风火火,眉宇间带着英气。
第一眼看上去,一点不像是在工厂里做工会工作,天天和女工们打交道的人,反倒像是一个在部队里工作的女军官。
带着一股气势。
她进了大办公室后,直接就朝着蔚楠走了过来。
过来后双手握住了蔚楠的手,一脸歉然的说:“小楠啊,我是你王姨,你还记不记得我了?以前咱在家属院里见过。
哎呀,这么大冷天你咋跑过来了,你不是还病着吗?
你看看,这还是我们工作做得不仔细,我刚才还说,等从车间回来了得去医院看看你。”
王秋萍一脸心疼表情,对着蔚楠嘘寒问暖,就像是对待自己的晚辈一般。
她拉着蔚楠的手,一叠声的感叹:“看看这小胳膊细的,太瘦了!这是在乡下没吃好啊!
小楠,晚上和王姨一起吃饭!今天咱饭堂有土豆烧肉,跟姨一起去,给你好好补补!”
蔚楠笑了笑,没有接这话。
她知道,人家能够在这上千人的大厂做到工会主席,靠的肯定不仅仅是这样让人如沐春风的温暖。
人家自然有精明的一面。
之所以这样做,是怕她把事儿闹大,这是特意赶回来安抚自己的。
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
蔚楠清楚,在她写下求助信这三个字的那一刻,这件事就必须闹大了。
只有这样,才能够引起领导的重视,才能夺回属于自己的利益。
蔚楠活了二十年,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和侮辱!
为了自己,为了那个苦水里泡大的小白菜,她必须把该讨的公道全都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