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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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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娘连连惊叹,沈随风努力保持表情不变,直到把大娘敷衍走,才似笑非笑地看向冯乐真:“继母,解释一下?”

    “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冯乐真理所当然。

    沈随风挑眉:“所以您给自己的身份,就是我的继母?”

    “本宫总不能说自己是恒康长公主吧?”冯乐真反问。

    沈随风气笑了:“不能说是长公主,就能说是我继母了是吧,什么我爹对你一见钟情,所以带着我入赘你家……我爹去世时你才几岁啊?他若知道死后还要被这么编排,也不知会不会被气得活过来。”

    “你不说,谁能知道你爹已经去世?”冯乐真理所当然,“你一个大男人,莫要如此计较。”

    “倒成我的不是了。”沈随风斜了她一眼。

    冯乐真勾唇:“去村里转了一圈,可有什么收获?”

    “我能打听到的消息,殿下应该从大娘那也都听到了吧,”沈随风抱臂,“咱们错了方向,去镇安原本要五日,现在要走上七八日,还是殿下伤势不影响赶路的情况下。”

    “不影响。”冯乐真直接说。

    沈随风:“影响。”

    冯乐真不悦:“本宫说不影响就是不影响。”

    沈随风闻言微微俯身,突然拉近了与她的距离,冯乐真看着他放大的脸,不动声色与其僵持。

    沈随风:“影响。”

    冯乐真:“……”

    沈随风不再多言,当即要将人扛起来,冯乐真看出他的意图,突然握住他伸过来的手。沈随风一顿,视线落在她纤细的手指上。

    “本宫现在是你继母,注意分寸。”冯乐真一脸慈祥。

    沈随风:“……”

    以继母子的关系来说,是不好太过亲密,于是他只能扶着她往村里走,等走到老人家的家门口时,冯乐真鼻尖已经沁出了汗。

    “走两步都困难,还想日夜兼程地赶路?”沈随风毫不客气地拆穿。

    冯乐真只当没听见。

    “老人家,我们来了。”沈随风突然抬高声音,眼睛还带着一分笑意看她。

    冯乐真无视他的视线,等他口中的老人家出现时,温和点了点头。

    老人家看到冯乐真先是一愣,回过神后惊叹道:“你们兄妹怎么都生得这般好看!”

    兄妹?冯乐真好整以暇地看向沈随风。

    沈随风面色不改:“对不起老人家,我方才撒谎了,其实她不是我妹妹。”

    “我是他继母。”冯乐真接话。

    沈随风:“我爹对她一见钟情,所以带着我入赘她家。”

    “他可能是觉得继母比自己还小一岁,是件特别丢人的事,所以才没说实话。”冯乐真又道。

    沈随风叹气:“我这个年纪,正是要面子的时候。”

    “老人家应该能理解吧?”冯乐真更加温和。

    老人家听得一愣

    一愣的,半天憋出一句:“你们……叫我老李头就行,饭菜已经准备好了,快进来吃吧。”

    说罢,便拄着拐杖进院了,急匆匆的好像身后有狗在追。

    “你怎么说服他招待两个来历不明之人的?”冯乐真问。

    “自然是有我的法子。”

    沈随风说着,朝她伸出手。

    冯乐真扯了一下唇角,将手放在了他的掌心,借着他的力量迈过木头做的削薄门槛。

    如老李头所言,院子里的矮桌上已经摆好了吃食,只是这些吃食……沈随风下意识看向冯乐真,却看到她淡定走到桌前坐下,颔首对老李头道了声谢。

    “粗茶淡饭,二位别嫌弃就行。”大概是冯乐真身上的矜贵之气太重,老李头一瞧见她便有些拘束。

    冯乐真笑笑:“怎么会,您愿意施舍一汤一饭,我们心生感激。”

    说罢,便拿起了洗得发黑的筷子。

    沈随风原本以为她只是客套两句,毕竟这些餐饭连他这个时常赶路的人都看不下去,没想到她真的将筷子伸向装了野菜的盘子,他下意识拦住,趁老李头不备时悄悄用银针试了一遍。

    “沈先生可真警惕。”冯乐真夸奖。

    沈随风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听到的声音道:“没办法,阿叶姑娘说了,殿下若有半点不测,她便杀去我沈家,屠戮一整本沈家族谱。”

    冯乐真微笑:“她的确是个说到做到之人。”

    “所以啊,”沈随风似笑非笑,“在下可得将殿下伺候好了。”

    冯乐真无声笑笑,就着野菜汤开始吃野菜。

    老李头见她吃得认真,还特意问一句:“够不够?”

    “够了,”冯乐真看向他,“但我更想吃米面,你家中可有,我想买一些。”

    沈随风顿了顿,扭头看向老李头。

    老李头笑道:“家里只有这些吃的。”

    “只有这些?”冯乐真的视线从院墙砖地上缓缓扫过,“我看你这房子有两三间瓦房,比之村子里其他人家,也不算太差,一碗面还是能拿得出来吧?”

    老李头讪讪:“房子是早些年盖的,如今……确实是拿不出来。”

    “其他人家呢?”冯乐真追问。

    沈随风看不下去了,叹了声气道:“你若实在不喜欢的话,就别再吃了,待会儿我去附近瞧瞧,看有什么可吃的东西。”

    冯乐真抬眸扫了他一眼,没有接他的话。老李头有些尴尬,咳嗽几声便找借口进屋去了。

    等他一走,沈随风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不是谁生来都锦衣玉食荣华富贵的,你若吃不下这些就不必勉强,何必要给人难堪。”

    冯乐真睨了他一眼:“你的废话真多。”

    说罢,她又继续吃了,沈随风扯了一下唇角,没再理会她。

    一餐结束,老李头主动收拾碗筷,沈随风原想帮忙,却被他拦开了。冯乐真坐在院中,一脸淡定看着他们在狭小的厨房里相争,半

    点没有参与其中的意思。

    沈随风从厨房出来时,就看到她闭着眼睛靠在门柱上晒太阳,安静柔软平白少了方才不食人间烟火的恼人气息。

    “你挡着我太阳了。”她突然开口。

    ……果然,安静柔软才是错觉。沈随风往旁边挪了一步,免得影响尊贵的长公主殿下晒太阳:“老人家方才已经同意,让我们留宿两天。”

    冯乐真睁开眼睛。

    “你腿上的伤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若不好好养几天就赶路,只怕还没到镇安便已经把腿骨磨出……”

    “好。”

    沈随风一顿:“什么?”

    “留宿两天。”她说。

    沈随风略微惊讶:“你同意了?”

    “为何不同意?”冯乐真反问。

    沈随风:“你不是急着和阿叶姑娘他们汇合?”

    “也不急于这一两日。”冯乐真回答。

    沈随风笑了:“不是担心他们?”

    “担心有用?”冯乐真抬眸,“若是无事,便无需担心,若是有事……”

    有事会如何?沈随风看向她。

    “不会有事。”冯乐真面无表情。

    沈随风勾唇:“那殿下不怕在此耽搁两日,就会有追兵追来?”

    “冯稷特意选在荒无人烟的路上动手,便是怕被人知道,如今你我已经来了人堆儿里,以他的性子不会再追。”冯乐真对自己这个弟弟还算了解,他连破绽百出的诬陷都不敢置之不理,更何况这种上赶着给朝臣百姓递把柄的事,所以他们从来到这座村子的那一刻,就算是彻底安全了。

    沈随风颔首:“也就是说我们现在没事了……那殿下继续晒太阳,老人家现在去收拾偏房,等偏房收拾好了,您就可以去睡个午觉了,若有什么事要做,就让老人家帮忙。”

    “你要去哪?”这回轮到冯乐真问了。

    沈随风看向她的眼睛,轻笑:“怕我丢下你?”

    “收拾好了。”老李头从偏房出来。

    冯乐真直接起身道谢,然后往偏房走,把沈随风最后一句无视个彻底。

    “真是难相处。”沈随风感慨一句。

    冯乐真只当没听到,步履艰难地进了偏房。

    房间不算小,床和桌椅都有些旧了,但也算干净,她慢吞吞走到床边,抬腿上去时不住地抽着气,等躺下已经是出了一层汗。

    冯乐真静静看着上头黢黑的房梁,脑子好似在放空,又好像想了许多事,渐渐的眼皮逐渐沉重,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

    为了顺利出城,天不亮就起来了,赶了将近两个时辰的路后又突然被追杀,接着又是一阵疲于奔命,直到此刻才能好好休息的她,虽然因为光亮睡得不算踏实,却也断断续续地一直睡着。

    等到醒来时,窗外的天空已经昏黄,屋里也比之前要凉了些。

    院子里时不时响起大扫帚划过地面的声音,她静静躺了片刻,才起身出门去。

    “你醒啦?”老李头慈祥点头。

    冯乐真四下看了一圈,并未找到沈随风的身影。

    “姑娘是要找你的……继子?”老李头看着她这张年轻的脸,继子二字说得很是艰难。

    冯乐真眉眼和缓地点了点头:“他人呢?”

    “在村头呢,你要是想去找他,出门顺着路一直往东走就行。”老李头给她指路。

    冯乐真点了点头,看向他手里的扫帚:“你不用拐棍,能走得了?”

    “能走,沈大夫给我施了针,现在腿不怎么疼了。”老李头回答。

    冯乐真颔首:“那把拐棍借我吧。”

    老李头:“……”

    “多谢老人家。”冯乐真补充一句。

    一刻钟后,冯乐真拄着拐不紧不慢地走到了村头。

    没等找到沈随风,便看到前头排了一溜长队,先前与她热情闲聊的大娘也在其中。

    大娘看到她来了,当即高兴地打招呼:“姑娘,这边!”

    冯乐真无声笑笑,慢吞吞走过去。

    “哎呀,看我这张嘴,你既然已经成婚,是不是就不能喊姑娘了?”大娘笑问。

    冯乐真思索一瞬:“您唤我阿陶就行。”

    “哪个桃,桃子的桃?”大娘问。

    冯乐真:“‘且陶陶,乐尽天真’的陶。”

    “哪个?”大娘一脸天真无邪。

    冯乐真噎了一下:“姓陶那个陶。”

    “哦,那个啊!”大娘恍然。

    冯乐真转移话题:“你们在排什么队?”

    “你不知道?”大娘一脸神秘,还有几分惊讶,“你竟然不知道?”

    冯乐真盯着她看了片刻,笑道:“前面是沈随风吧,他在坐诊?”

    “没错!就是沈大夫,我就说么,你身为他继母,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大娘热情拍了拍她的肩膀。

    冯乐真被拍得险些跪下,讪笑一声默默往旁边挪动两步。

    大娘仍在感慨:“沈大夫可真是个奇人,针灸几下就把跟了老李头一辈子的咳疾治好了大半,还帮李婶家那个小孙子接好了骨头,这不,听说他在村头免费义诊,我们一个村的人都慕名前来,想让他给自己治治身上的毛病。”

    说着话,队伍前端突然爆发感激的哭声,众人翘首去看,便看到一个女子泪眼婆娑地抱着孩子离开,而她怀中的孩子哭得撕心裂肺,脸都红透了。

    “她家孩子不是个哑巴吗?竟然能哭出声了。”

    “沈大夫可真是神医,哑巴也能治好,不知道我这多年的腿疾能不能治。”

    众人议论纷纷,期待地往前挪动,冯乐真拄着拐杖,索性也加入队伍里。

    大娘见她站在自己旁边,便继续与她攀谈:“这会儿还挺暖和,你穿这身热不热?”

    冯乐真顿了顿,看一眼自己身上明显有些大的外衣:“不热。”

    “怎么可能不热,不行就将

    外衫脱了吧,咱们乡下没那么多讲究,不是非得衣帽整齐。()”大娘说着,还真要上手帮忙。

    冯乐真抬手拦住:真的不热。()_[(()”

    “可是……”大娘还想说什么,一抬头就对上她冷清的眼眸,登时有些讪讪,“不、不热就穿着吧。”

    冯乐真笑笑,默默将衣带系得更紧一些。

    陈尽安的衣裳穿在身上,着实有些不伦不类,但她的衣裙沾了血迹,需要这件外衣遮挡。大娘也看出她衣裳不合身了,但莫名不敢提,冯乐真看出她的局促,不动声色聊起别的,大娘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又像先前一样热情了。

    看病的队伍还在有条不紊地往前移动,冯乐真慢悠悠跟在后面,却因为前面人的遮挡,始终没瞧见沈随风。

    “大夫,我没钱买药。”一个男子把完脉后,担忧地将手放下。

    “不过是普通热气,多饮温水便好,不必买药。”沈随风头也不抬下了诊断,等面前的人起身离开,才说一句,“各位稍等,我要休息片刻。”

    话音未落,有人在面前坐下,将手伸了过来。

    细细嫩嫩的手,还染了漂亮的蔻丹。

    沈随风刚喝几口水,头也不抬道:“捣什么乱?”

    “我也是排队来的。”冯乐真眉头微挑。

    沈随风扬唇:“你与他们不同,即便排队,也要付钱。”

    “沈大夫还真是有原则,”冯乐真嘲完,又接了一句,“记账就是。”

    见她坚持,沈随风眼底泛起笑意,敷衍地用指腹在她的腕间敲了两下:“腿上有伤,不宜乱动,旁边有凳子,若实在无聊就坐那儿等着,不要耽误其他人。”

    “沈大夫不愧是神医,敲两下便能看出我腿上有伤。”冯乐真起身去他旁边坐下。

    沈随风歇够了,示意村民继续排队,等人坐下时扫了一眼她的拐棍:“不敲也看得出来。”

    冯乐真眉头微动,只当没听见。

    沈随风继续坐诊,遇到脾气大又不听劝的病患,脾气便比对方还大,遇到胆小紧张的,又温声出言劝慰,一张脸变来变去,却与冯乐真平日认识的那人全然不同。

    是属于乡野的沈随风,跟京都城里给达官显贵看病的沈先生相比,似乎少了一分刻薄,也少了一点难缠。冯乐真第一次见这样的他,索性就多看几眼。

    又送走一位百姓,沈随风忍不住扭头:“好看吗?”

    “好看。”冯乐真淡定回答。

    沈随风:“多好看?”

    “看痴了。”

    真是熟悉的一句话,只是她先前说时,是在问他,如今再说,却是回答他的问题。沈随风看着她漂亮又矜贵的眉眼微微一顿,正要开口说话,便瞥见对面的人一脸惊恐。

    ……他们作为继母子,这番对话确实有几分奇怪。沈随风冷静下来,继续给人看诊,冯乐真也安分了,默默坐在旁边等着。

    等最后一个百姓离开,沈随风起身伸了伸懒腰,扭头看向正在走

    ()    神的冯乐真:“殿下是要我扶着,还是自己拄拐回去?”

    冯乐真回神,看着他的眼睛缓缓开口:“你给他们看了一下午的病,可知出现最多的病症是什么?”

    “手腕、膝盖以及腰上的疼痛。”沈随风回答。

    冯乐真颔首:“都是农户常见的病痛,那第二多的病症呢?”

    “虚劳之症,因为摄食不足、吸收不良形成的病症,这个村子里的百姓,大多是因为前者。”沈随风又答。

    冯乐真闻言静了片刻:“太平盛世,怎会有百姓摄食不足?”

    沈随风笑了:“太平盛世,摄食不足的也多了去了,殿下整日待在京都城,住最好的宅子,用最好的膳食,所见皆是达官显贵,不知道这些也正常。”

    冯乐真抬眸看了他一眼,正要开口说话,便瞥见远处有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沈随风也瞧见了,两人同时噤声,平静地看过去。

    见自己被发现,几人讪讪出来,你推我我推你地走到他们面前:“我们是来谢谢沈大夫的,多谢大夫为我们看诊。”

    冯乐真见是几个年轻姑娘,还一个个脸红含羞,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于是含笑看向沈随风。

    沈随风显然也见惯了这种场面,于是淡定开口:“诸位不必客气,都是沈某应该做的。”

    “您又没收钱,怎么能说是应该做的。”其中一个姑娘急了,急完又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大,于是不好意思地收起音量,“我、我们就是……”

    “就是不知道该如何感谢您,所以思来想去,想送您一些东西。”另一人替她说。

    沈随风面色不变:“沈某这次是义行看诊,只怕不能收……”

    “你们想送东西?”冯乐真突然打断。

    姑娘们知道她的身份,于是害羞地点了点头。

    “那有面吗?糙米也行,可以送一些来。”冯乐真道。

    见她又提这些,沈随风皱起眉头。

    “我、我们家没有……”姑娘的声音小了几分。

    冯乐真还要说什么,沈随风先一步问:“你们要送我什么?”

    “是这个。”被冯乐真问得没了底气的姑娘小心拿出一条络子。

    沈随风温和接过:“很好看,多谢。”

    几个姑娘的脸更红了,随便找个借口走远后,突然爆发一阵欢呼。

    沈随风无言一瞬,低头与冯乐真对视:“就这么馋吗?”

    “一家拿不出米面也就算了,这么多户都拿不出,真是够奇怪的。”冯乐真淡定回答。

    “在下还是那句话,即便是盛世之中,也有穷困潦倒的人家,拿不出米面不算什么,”沈随风头疼地捏了捏眉心,“请殿下再忍忍,他们自己都吃不上米和面,又去哪里给你弄来这些。”

    冯乐真扯了一下唇角,没有理会他。

    已是天黑,两人回到老李头家里,野菜汤已经准备好了。

    虽然已经答应过沈随风,但冯乐真看到野菜汤,还是

    忍不住问:“这附近好像有一座小山,你们的野菜便是从那边采的?”

    “是呀,都是去那边采,村子里还在山上开垦了一片荒地种了红薯,再等小半个月便可以挖了,”老李头被她问了几次,知道她不想吃野菜,便主动说道,“你们再多留些日子,我给你们做红薯饼。”

    冯乐真:“不必了,野菜就很好。”

    ……怎么突然就不馋了?老李头迷茫地看向沈随风。

    沈随风轻咳一声:“时候不早了,老人家先去休息吧,我们也该休息了。”

    老李头顿了顿:“沈大夫,你同我一起睡吧。”

    家里只有一间偏房,这俩人是继母子,年纪又相差不大,怎么也不合适住一间房。

    “多谢老人家。”沈随风没有拒绝。

    冯乐真垂下眼眸,拿起碗筷开始吃饭,沈随风看着她平静地将酸涩野菜咽下,眼眸微微一动。

    用过晚膳,冯乐真便回屋躺着去了。

    乡间的白天阳光很足,整个屋子都暖烘烘的,一到了晚上便开始冷了,风一吹几乎要将窗子冻透。冯乐真白天水多了,此刻静静躺在床上,听着外头如同鬼哭一般的风声,半分睡意也无。

    屋里没有点灯,屋外却有月光照亮,所以当沈随风的身影映照在窗纸上时,冯乐真第一时间便发现了他。

    “在外面做什么?”她问。

    沈随风抱臂靠在门柱上,仰头看着天上月:“守着殿下。”

    “不必,回去吧。”冯乐真道。

    沈随风却没动。

    他生于世代经商的人家,在士农工商高低贵贱的阶级规则下长大,却又最瞧不上这些所谓的规则。可即便他瞧不上,也不得不承认有些人的命就是比一般人值钱,若是对方出了差错,便会有一堆人跟着倒霉。

    所以他得守着,至少不能让她在自己手里出事,免得祸及一家。

    风越来越大,乡野不比城里有高墙门楼相护,凛冽的风直接从身侧擦过,带走所剩不多的余温。沈随风不过站了片刻,便已经是手脚冰凉。

    而他还要在这种境况下忍上一夜。

    他默默拢紧了衣裳,正要找个小凳子坐下时,房门在身后缓缓打开。

    沈随风回头,便与只着里衣的冯乐真对视了。

    没有衣裳可换,她还穿着那条染血的亵裤,此刻一身素白没有陈尽安的外衫遮掩,看起来纤细又单薄。

    虽然她没有半点因为衣裳脏了而生的窘迫,背脊也始终直直地挺着,可沈随风就是无端觉得她有几分可怜。

    “本宫要如厕。”她说。

    沈随风顿了顿,朝她伸出手:“将外衫穿上,我带你去。”

    冯乐真当即回去把外衫穿好,见他的手还伸在半空,便将手搭在他腕上,结果下一瞬就感觉到指尖一片冰凉。她抬眸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跟着他往外走。

    李家村的茅房是公用的,东西南北一共四个,离得最近的是南边那个。沈随风

    扶着冯乐真慢慢地走(),远远瞧见茅房时(),便闻到一股臭烘烘的味道。

    沈随风犹豫一瞬,道:“换个地方吧。”

    冯乐真不解抬眸。

    “随便找个地方解决一下,我替殿下收拾。”沈随风直言。

    冯乐真嘴角抽了抽,拒绝:“不必。”

    说罢,她放开沈随风的手腕,拢起衣裳往茅房走。

    沈随风不放心地跟上:“殿下知道茅房怎么用吗?实在不行还是别勉强了,虽然在外头解决不合你自幼学的规矩,但其实……”

    “沈随风。”冯乐真停下脚步。

    沈随风也只好停下。

    “本宫六岁起坐在先帝膝上上朝,十一岁代先帝巡视县镇,十二岁时便已经走过三十余县镇村落,所见所听,未必比你少。”冯乐真缓缓开口。

    她面色平静,眼底盛满了月光,连身后的茅房都莫名跟着圣洁起来。

    沈随风喉结动了动,玩笑道:“我不过是怕殿下用不习惯乡下的茅厕,出于好心才阻拦,殿下若是不介意直说就是,无需自证什么。”

    冯乐真站在原地,安静看着他。

    沈随风识趣后退一步:“殿下请。”

    冯乐真这才慢吞吞往茅房走。

    沈随风叹了声气,背过身继续看月亮,直到身后再次传来脚步声,才转过身去伸手。

    “本宫还未净手。”冯乐真皱眉。

    沈随风勾唇:“等回去之后,我们一起洗。”

    冯乐真这才把手递过去,跟着他走了一会儿后,突然笑了:“真狼狈。”

    沈随风无声笑笑,莫名觉得心情很好。

    回到住处,净了手,身上最后一丝热气也没了,冯乐真要进门时,看到沈随风又到门柱前站定,顿了顿后开口:“去睡吧。”

    沈随风闻声看来。

    “你我已经安全,不必在门前守着,”冯乐真说罢,眼底又泛起笑意,“放心,本宫不会有事,阿叶也不会去你南河沈家杀你一族谱。”

    沈随风扬了扬唇角:“殿下一时一个说法,在下倒不知该信哪个了。”

    “去吧,”冯乐真摆摆手,“别在这儿杵着,本宫看了心烦。”

    说罢,她便要关门,沈随风眼疾手快,直接握住了即将关上的房门。

    两人的距离因为他这一动倏然拉近,近到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和对方单薄衣衫里透出的热意。冯乐真仰头,鼻尖无意间擦过他的下颌。

    沈随风微微一怔,回过神后默默后退一步。

    沉默似乎在升温,空气里充斥着叫人读不懂的安静,冯乐真面色平静,直接开口询问:“还有事?”

    沈随风扬唇,又是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殿下将沾了血的衣裳都给我吧。”

    冯乐真没问为什么,直接把门关上了。

    沈随风还以为她拒绝了,摸了摸险些被撞到的鼻子,正要背过身去守着,房门又一次开了,他疑惑看过去,便看

    ()    到冯乐真用陈尽安的衣裳裹着身子,将沾血的亵裤和裙子都递了过来。

    沈随风顿了顿,接过之后竟然下意识道谢。

    “谢什么?蠢货。”冯乐真没忍住嘲讽。

    沈随风:“……”

    房门又一次关上,这回是彻底关了,被关在门外的沈随风无言许久,最后认命地去打了水,给高贵的长公主殿下洗衣服。

    井里刚打出的水还是温热的,但等他把血迹尽数洗去,便已经变得冰凉,他双手泛红,拧干了衣裳晾在院中,转身往前走时,看了看老李头所在的寝房,和冯乐真所在的偏房,犹豫一瞬还是回到门柱前守着。

    他瞧不上某些将人分成三六九等的规则,也不屑与人上人为伍,只是有些人除了是人上人,还是连衣裳脏了都不会洗的小姑娘。

    她或许天生比寻常人多了几分胆量,但也不是他抛下她去歇息的理由。

    冯乐真看着薄薄窗纸上映着的侧颜,一直到夜深才缓缓睡去。

    乡下瓦房都是用刷了胶的纸糊窗,透光算是其最大的优点,但对于喜欢在黑漆漆环境里睡觉、且偶尔喜欢睡懒觉的冯乐真而言,就未必算是优点了。

    一大早,日头便将屋里照得亮堂堂的,她虽然还困得厉害,却还是被迫醒了过来。

    既然醒了,就没必要再躺着了,她坐起身揉了揉因为床板太硬而发痛的胳膊,正要掀开被子,突然注意到枕边放着叠得方方正正的衣裙和亵裤。

    是已经洗过的,经过一晚上的风吹,此刻冰凉又干燥。

    冯乐真盯着看了片刻,到底还是拿了起来。

    昨夜还冷得厉害的小院,此刻被太阳一晒,又重新变得暖烘烘起来,仿佛昨夜的大风只在梦中刮过。

    老李头拿着扫帚慢悠悠打扫小院,听到偏房传来的动静后回头,便看到冯乐真披着一头乌发从里头出来了。

    “饿了吧,饭在厨房,我去给你端。”老李头笑道。

    冯乐真:“我那不成器的继子呢?”

    “沈大夫天不亮就出门去了,说要是你问起来,就让你安心等着。”老李头说着,从厨房端出一小盆蒸红薯。

    冯乐真看到红薯顿了顿,问:“不是说还有半个月才能挖?”

    “沈大夫是我们的大恩人,哪能让恩人的继母饿肚子,这是我们全村的一片心意。”老李头笑呵呵道。

    盆里的红薯个头都不大,十几个才凑了这么些,看得出来种红薯的地并不肥沃。

    冯乐真盯着看了片刻,问:“本宫……我记得你昨日说过,这些红薯是在山上种的?”

    “是呀,我们开了荒,才种出这些。”老李头回答。

    冯乐真:“为何不在自家田里种?”

    “我们村没有自己的田地,一向是养家禽牛羊,贩卖换粮过活,其实日子还算不错,只是去年养的这些东西害了毛病,只能全烧了,”老李头笑道,“姑娘看着像是出身富贵人家,只怕没听过一句话,叫‘家财万贯,带毛

    的不算’,说的便是我们这种情况。”

    冯乐真眉眼和缓:“既然那些都烧干净了,为何不养新的?”

    “姑娘有所不知,牲畜虽然都烧了,却难以保证那些病也会跟着消失,所以按照过去的经验,得空上三年再养,所以这几年便全靠先前的积蓄跟山上弄的那些吃食过活,日子才艰难些,但只要熬到明年,日子又会好过起来,到时候姑娘再来,我给你杀鸡宰羊,保证不再让你吃野菜。”老李头解释。

    冯乐真从盆子里拿了一块小小的红薯:“去年出事以后,你们便一直吃野菜度日?”

    “除了赔进去的钱,各家多少还剩些积蓄,花到今年也差不多了,”老李头笑道,“等红薯一收,冬天就不必担心口粮的事了,再熬明年大半年,就可以继续养家禽牲畜了。”

    冯乐真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老李头想起屋里还有一点珍藏的白糖,便特意回屋去拿,小院里只剩冯乐真一人。她盯着红薯看了片刻,正要放下时,视线里突然出现熟悉的衣袍与靴子。

    她顿了顿,将红薯放回盆里,与从外头带了一身寒气回来的沈随风对视:“去哪了?”

    “殿下伸手。”沈随风背手站着,显然有什么东西要交给她。

    冯乐真本不想理会他无聊幼稚的游戏,但看到他被露水洇湿的肩膀,却还是伸出手。

    一个沉重的布袋落在掌心,冯乐真的手被压了下去,又赶紧伸出另一只手托住。

    “这是什么?”她问。

    沈随风:“打开看看。”

    冯乐真将东西放在膝上,解开绳子后把袋子打开——

    是一袋子面粉。

    冯乐真抬眸看向他。

    “高兴了?”沈随风问。

    冯乐真挑眉:“不仅高兴,还很感动,总想做点什么。”

    “想做什么?”沈随风俯身看着她的眼睛问。

    冯乐真想了想,勾唇:“以身相许如何?”

    沈随风笑了一声,还没开口说话,耳边突然传来罐子落地的声音。

    他和冯乐真同时扭头,便看到老李头一脸震惊地站在寝房门口,脚边的地上还有一个罐子咕噜噜滚来滚去,里头的白糖跟着翻滚,但因为太少便幸运地没有洒出来。

    “你、你们……”老李头还在发愣。

    沈随风默默站直了:“不是您想的……”

    “你们这是……造孽啊!”老李头长叹一声。

    冯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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