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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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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乐真也不知道这些男人都突发了什么恶疾,大半夜的不睡觉,全在这个时候来寻她。她这人平日没什么脾气,唯独不喜欢休息时被人打扰,结果短短一天被吵了两次,脾气再好的人也受不住了。

    她深吸一口气,冷着脸推开绯战,起身将灯烛点上。

    屋子里亮了起来,烛光下绯战灰蓝的眼睛更接近黑色,削弱了几分异族感,有点人畜无害的意思。

    面对这样的灯下美人,冯乐真只有一句话:“不想被长公主府的侍卫打死,就给本宫藏好了。”

    “殿下打算金屋藏娇,怎么也不问问本王子是否愿意?”绯战勾唇,眼底满是挑衅。

    冯乐真也不废话,直接转身去开门。

    自屋里灯烛亮起,傅知弦和沈随风便不再言语,等到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二人才同时上前一步。

    “大晚上的,都闲着没事做?”冯乐真不悦开口。

    沈随风一脸无辜地端着托盘:“不是殿下要我煮四季汤?”

    ……让你煮四季汤,也没让你大半夜端过来吧?冯乐真气得笑了一声,还没开口说话,傅知弦便先一步淡淡道:“沈夫子连四季汤都会煮,还真是多才多艺。”

    沈随风仿佛没听出他在阴阳自己,闻言笑得愈发肆意:“身为殿下的人,自然要什么都会一点,才能讨殿下欢心,是不是啊殿下?”

    人与人之间的气场,有时候就是这么奇妙,不对付的人,从第一眼看到对方就喜欢不起来,若是再呛上两句,相互之间的排斥便愈发明显。

    傅知弦眼神一冷,正要开口说话,冯乐真便面无表情打断了:“把汤留下,赶紧滚。”

    在寝房外守夜的婢女连忙双手去接,沈随风挑了挑眉,将托盘交给她:“殿下记得趁热喝,助眠的。”

    ……今夜若无人打扰,她早就睡了,又何须喝汤助眠。冯乐真一脸厌烦,摆摆手让他滚蛋。

    沈随风识趣地滚了,她这才看向傅知弦:“怎么突然来了?”

    傅知弦周身还泛着夜间的凉气,闻言一句话也不说。

    冯乐真笑笑:“这是怎么了?”

    “沈随风当真是夫子?”傅知弦到底还是问了出来。

    冯乐真眉头微挑:“你就是为了问这事儿l才来的?”

    傅知弦沉默不语,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冯乐真心中盘算片刻,到底说了实话:“他的确不是。”

    傅知弦的疑问得了验证,心情却没有好起来。

    冯乐真不等他再问,便主动和盘托出:“你可还记得庆王妃之前满京都寻的那个大夫?”

    “是他?”傅知弦略有几分惊讶。

    冯乐真颔首:“是他,本宫听闻他出走庆王府,便将他带了回来。”

    以她的性格,从来是懒得跟庆王妃那种人计较的,可如今却特意把给她治病的大夫藏起来,为了给谁出气似乎不言而喻。

    都是聪明人,听出了

    言外之意,就该顺着台阶下了。可傅知弦却陷入了更长久的沉默,脑海不断闪过的,是冯乐真与那人自在相处的样子。

    “你不信?()”冯乐真问。

    傅知弦回神,笑笑:怎么会,殿下说什么我都是信的,只是不懂为何要骗我说是夫子。()”

    “他在府中闲着没事做,便时常指点陈尽安读书,也算是半个夫子,”冯乐真说完,抬眸扫了他一眼,“夫子还是大夫,又有什么区别,早知傅大人会醋到半夜赶来,本宫怎么也要将他的来历说清楚。”

    她言语间坦荡,无破绽可言。

    傅知弦心思通明,当即不再纠结:“那殿下还是同他说清楚的好,免得他心生误会。”

    “他能误会什么?”冯乐真笑了,“若非你刻意针对,他也不会说出那种模棱两可的话来气你。”

    “原来殿下听出来他故意气我了。”傅知弦眼尾微挑。

    冯乐真抱臂:“本宫若是连这点事都看不出来,也白费在后宫生活这么多年了。”

    傅知弦失笑,眉眼总算透出几分松快。

    “时候不早了,回去睡吧,本宫也要休息了。”冯乐真开始撵人。

    傅知弦眼眸微动,慢吞吞朝她走近一步:“已经宵禁。”

    冯乐真好整以暇:“所以呢?”

    傅知弦看着她的眼睛:“殿下不留我?”

    “赶紧滚。”冯乐真丢下三个字扭头就往屋里走。

    傅知弦笑了一声,转身离开时,余光却瞥见薄被堆叠的床上,一条玄色腰带。

    一条,男人的,腰带。

    他身形倏然停下,在冯乐真关门的刹那伸手拦住。

    “又怎么了?”冯乐真最后一点耐心也要耗尽了。

    傅知弦定定看着她,好半晌才突然笑了:“怎么办啊殿下,我还是想留下。”

    绯战也不知走了没有,冯乐真自然不能让他进屋:“想留就去偏房睡。”

    “为何不能宿在主寝,难不成殿下在屋里藏了人?”傅知弦唇角还挂着笑,抵着门的手却渐渐用力到发白。

    冯乐真关了两下门没关住,眼神渐冷:“傅知弦,你在胡闹什么?”

    傅知弦沉默与她对视,漂亮的眼眸笑意如潮水一般褪去。

    许久,他突然放开手,又成了游刃有余的傅大人:“既然殿下不乐意,那我就不强人所难了。”

    冯乐真蹙了蹙眉,看着他离开后才转身回房,结果就看到了绯战刻意留在床边的腰带。

    ……难怪傅知弦会有那般反应,绯战这个王八蛋真是胆大妄为,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跟长公主府有勾连!冯乐真深吸一口气,强忍着怒气叫来婢女:“把这东西拿去烧了。”

    “是。”婢女连忙答应,拿过腰带扭头就走。

    冯乐真又让阿叶把所有值守的侍卫叫来,发了好大一通火后让他们重新布防,若再叫人轻易闯进来,干脆都从长公主府滚出去。

    等训完话,已经是天光

    ()    即亮,她回了寝房,已经全然没了睡意。

    “殿下,奴婢叫人将沈先生煮的四季汤热了一下,您用一些吧。()”秦婉低声劝道。

    冯乐真一晚上都没有好好休息,也确实饿了:端上来。()_[(()”

    “是。”

    秦婉立刻叫人呈上,冯乐真蹙着眉头在桌前坐下,拿起勺子轻轻搅动几下,便看到碗里十几种珍贵药材,其中几味至少要熬煮三个时辰以上方能去其苦味。而她在尝过汤后,发现汤味甜鲜,半点苦涩也无,就连宫里最好的药膳师傅也做不出这样的味道。

    真如沈随风所言,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一碗汤。

    一碗汤下肚,她烦躁了一晚的心总算安定,也渐渐开始犯困。

    秦婉叫服侍的众人退下,转身离开时犹豫一分,还是开口了:“傅大人先前走时,突然问过奴婢陈尽安在何处。”

    “你怎么回的?”冯乐真不紧不慢地问。

    秦婉:“如实回答,在偏院休息。”

    “嗯,知道了。”

    秦婉见她愈发困倦,便低着头转身离开了。

    冯乐真这一觉睡到下午时才醒,起床后也觉得神清气爽,没有那种久睡之后的倦怠感。

    睡好了,心情就好了,心情一好,便想起了心情不怎么好的傅知弦。她沉思片刻,便让阿叶准备马车,打算去傅家一趟。

    阿叶听到她说要去傅家,顿时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冯乐真问。

    阿叶咳了一声:“殿下去傅家,是想找傅大人?”

    “不然呢?”冯乐真无奈,她去傅家还能是找别人么。

    阿叶:“那殿下别去了,傅大人的马车一直在咱们府外停着呢。”

    冯乐真拿着发钗比对的手一停:“他昨晚没走?”

    “走了,但很快又回来了,”阿叶摸摸头,“您当时已经睡下,奴婢不敢打扰您,便一直没说。”

    冯乐真顿了顿,看向梳妆镜中的自己。

    一刻钟后,她亲手拉开了傅家马车的车门。

    傅知弦还穿着昨日的衣裳,却比昨日多了几分疲惫。

    四目相对的瞬间,傅知弦喉结动了动:“殿下。”

    “不是走了吗?”她昂着下颌,明明站在低处,瞧他的视线却居高临下。

    傅知弦与她对视许久,最终还是回答:“走了,又回来了。”

    “为何回来?”冯乐真问。

    傅知弦不说话了,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不得不说,傅大人这张脸,实在有叫人心软的资本,尤其是那双一夜未睡的眼睛,泛着天然的红,好似碎开一点纹路的瓷瓶。冯乐真叹了声气,主动朝他伸出手。

    傅知弦唇角翘起一点弧度,握着她的手从马车上下来。

    “腰带的事,本宫暂时没办法跟你解释。”冯乐真牵着他往府中走。

    傅知弦:“殿下只消告诉我,昨晚……”

    “没有。”冯乐真

    ()    停下脚步,平静地看着他。

    傅知弦唇角笑意渐深:“知道了。”

    “这就信了?”冯乐真眉头微挑。

    傅知弦将她鬓间碎发抚直耳后,声音还带着熬过夜的沙哑:“殿下的脾气,我还是知道的,若真有什么,早就光明正大领出来了,哪会叫人这般躲着。”

    “你知道本宫脾性,昨晚还气成那样?”冯乐真不买账。

    “我是人非神,总不能时时都是冷静的,更何况……”傅知弦停顿一瞬,平静看向她的眼睛,“我近来总是不安,总觉得殿下好像有事瞒我。”

    此言一出,冯乐真抬眸:“有吗?”

    “有。”傅知弦答得笃定。

    “的确有一件,不过待你生辰那日,就该知晓了。”冯乐真浅笑抬眸,“你呢?可有事瞒着我?”

    傅知弦有一瞬失神,再与她对视时回答:“有。”

    冯乐真笑容渐敛:“何事?”

    “不可说。”傅知弦定定看着她。

    冯乐真沉默一瞬,似乎也不怎么在意:“那便算了,反正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早晚都要知道的。”

    “也是。”

    两人对视一眼,都没有再说话。

    绯战留下的隐患就这样轻轻揭过,冯乐真却不肯就这么算了,于是两日后,宫里便传来绯战王子走夜路时,被宫人撞进荷花池的消息。

    “绯战王子也太倒霉了些。”她抿一口清茶,悠悠感慨。

    转眼便进入八月,起了一丝秋风,却依然热得厉害。京都城一如既往的热闹,大小商铺里,开始摆上了香烛供纸的东西以供售卖。

    八月初九敬瑜节,是京都城特有的祭祀节日,每到这个时候,百姓们便开始回家祭祖,各大寺庙、道观也挤满了发愿祈福的人。

    冯乐真不敬仙鬼,不信神佛,对这种节日自然也不感兴趣,但自从长公主府的钱总是不够花后,她便年年跑去据说最为灵验的红山寺,祈求老天开开眼,给她丢个金娃娃下来。

    今年再去,就是第四年了。

    “殿下今年的愿望,还是求老天赐个金娃娃?”一大早,傅知弦便来接她。

    冯乐真斜睨他一眼,余光再次瞥见院中散步的沈随风。

    沈随风也瞧见他们了,毫不犹豫扭头就走。

    “今年准备换个别的愿望。”冯乐真也假装没看到他。

    傅知弦是真没看到沈随风,闻言朝冯乐真伸出手:“比如?”

    “比如祈愿皇帝别再头脑发昏拖我们的婚期。”

    傅知弦微微一怔,伸出的手突然停在半路。

    “愣着做什么,还不上来?”他走神的功夫,冯乐真已经越过他上了马车。

    傅知弦平静收回手:“不等阿叶?”

    “小丫头不肯早起,随她去吧。”冯乐真提起她就直摇头。

    傅知弦笑笑,也跟着上了马车,两人都没有再提冯乐真所谓的愿望。

    红山寺

    是京都城外第一大寺,天不亮寺门外就挤满了香客,摩拳擦掌等着开门后抢上第一炷香。而一墙之隔的寺内,冯乐真从住持手中接过香,单手插在了香炉之中。

    “若神佛会在意第一炷香,”冯乐真抬眸,看向慈悲垂眸的菩萨,“那神佛也不过如此。”

    “殿下往年都很虔诚,今年是怎么了?”傅知弦从蒲团上起身。

    冯乐真侧目:“大概是因为,神佛于本宫无用武之地了。”

    傅知弦听到她肆意无畏的言语,眼底泛起笑意。

    “你方才拜得那么认真,可是发了什么愿?”冯乐真抱臂。

    “一愿殿下平安,二愿殿下长寿,三愿……”他脸上的笑意淡去。

    冯乐真本来只是随口一问,此刻却真有些好奇了:“三愿什么?”

    “秘密。”傅知弦勾唇。

    冯乐真轻嗤一声,没有再追问。

    上过香,两人又一同用了斋饭,这时寺门总算开了,等在外头的人如潮水一样涌进寺庙,冯乐真觉得太闹腾,便和傅知弦一起去了后山。

    后山风景秀丽,空气清新,环境也安静,若说唯一的不好……大概就是太过阴凉。冯乐真不动声色拢紧衣袖,防止凉气钻进来,下一瞬便有衣衫罩了过来。

    她顿了顿,抬头看向没了外衫的傅知弦:“你不冷吗?”

    “秋老虎这般厉害,又怎么会冷,”傅知弦无奈,“待会儿l回去后,也别选什么生辰礼了,先回家去让那个沈随风给你瞧瞧。”

    “本宫没病。”冯乐真都不知回答过多少次了。

    傅知弦眼底泛笑:“没说你有病,只是让他看看而已。”

    冯乐真扯了一下唇角,假装什么都没听到,傅知弦见状叹息一声:“殿下什么都好,就是偶尔太固执了些。”

    “固执也是好的。”冯乐真仰头看他。

    傅知弦笑笑:“确实,固执也是好的。”

    两人又闲逛片刻,便都觉得腻了,于是慢吞吞往来路走。

    “这儿l的风景乏善可陈,殿下若是想散心,不如明日随我去城外走走。”傅知弦提醒。

    冯乐真一时没有回答,山林里静悄悄,只有两人走路的轻响。

    就在傅知弦以为她不想去时,她缓缓开口:“好啊。”

    傅知弦无声笑笑,正欲开口说话,便听到身后突然传来枯枝被踩断的声响。

    两人同时回头,看到鬼鬼祟祟靠近的几个黑衣人后,傅知弦顿时脸色一变,拉起她的手就往回跑。

    几人见行迹败露,高喝一声朝二人冲去,其中三人还拦在了两人的归途。

    前后夹击,腹背受敌。

    傅知弦冷着脸,将冯乐真牢牢护在身后:“谁派你们来的?”

    “长公主殿下得罪了谁,难道自己不知道?”带头的黑衣人反问。

    上一世这些人还没靠近,就被阿叶和暗卫给抓了,冯乐真还是审讯时才见到几人,如今直面这些的人的刺

    杀,才发现他们比自己想的还要蠢,还没确定刺杀能不能成功,就一开口全是破绽。

    庆王妃真是病糊涂了,这种夯货也敢用。

    冯乐真摇了摇头,下一瞬众人便杀了过来,傅知弦将她踢起一根树枝,抬手接住后挽个剑花,一边应敌一边护着她后退。

    这群人都是亡命之徒,身手一般但豁得出去,傅知弦又为了护着她处处受限,很快便落于下风。黑衣人也发现了他的顾忌,于是招招都冲着冯乐真来,傅知弦意识到这样下去会更危险,夺过一把剑刺进最近的黑衣人咽喉,又反手将冯乐真安顿在一块大石后。

    “好好躲着。”他冷声丢下一句,反身杀向黑衣人们。

    冯乐真冷静点头,视线始终追着他。傅知弦再没有顾忌,一手剑术舞得游龙似凤,不出片刻便将所有人斩杀。

    最后一个黑衣人倒下时,他终于长舒一口气,转身看向大石后的冯乐真。

    “殿下别怕,没事了。”他朝她伸手。

    冯乐真看了眼他因为脱力微微颤抖的手,眉眼和缓地朝他走去。傅知弦眼底泛起如释重负的笑意,正要上前去接她,余光突然扫见山林深处有人拉满了弓。

    “殿下小心!”

    箭矢射出的刹那,他脑海一片空白,等回过神时,已经将冯乐真拉到身后。

    利箭破风,刺进血肉,下一瞬虫鸣鸟叫一瞬远去,天地万物都在旋转。冯乐真只觉脸上一热,下意识地闭了闭眼睛,等再睁开眼时,便看到傅知弦心口染血,青色衣襟被染红了大半。

    “……疼吗?”她声音艰涩。

    傅知弦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只能无声地看着她的眼睛。直到远处传来阿叶等人焦急的呼唤,他才如释重负,放心跌入黑暗。

    从红山寺到长公主府,差不多有一个时辰的路程,而长公主府的马车却硬生生将路程缩短一半。

    沈随风本来在园子里吹风,突然听到前院兵荒马乱的动静,他犹豫一瞬还是起身往外走,结果没走几步,便看到冯乐真带着一群人正朝自己这边走来。

    “殿下不是去上香了吗?怎么……”沈随风话没说完,便看到了她身上的血迹,脸上笑意瞬间凝固。

    “过来。”冯乐真径直往前走,从他身侧经过时匆匆丢下一句。

    沈随风这才瞧见,她身后的几个仆役还抬着担架,而傅知弦心口中箭躺在担架上,双眸紧闭显然已经失去意识。

    人命关天的事,沈随风没有像平日一样废话,直接跟着他们进了主寝,等傅知弦一被抬到床上,便立刻诊脉施救。

    “能救吗?”冯乐真只关心这个。

    “他运气不错,箭没有射中心脏,若是再往上偏一指,”沈随风的手指点在箭矢上头,毫不在意自己的手指被血迹染红,“那就真是神仙难救了。”

    说罢,他又补充,“但现在也并非一定能救,若是拔箭时失血过多,亦或是出了别的状况,还是会有性命之忧。”

    冯乐真

    的视线移至傅知弦紧闭的双眸上,静了许久缓缓开口:“务必救他性命。”

    “我尽力而为。”

    两人说话间,几个大夫匆匆赶来,沈随风抬眸扫了一眼,为傅知弦止血的动作却是顿了顿。

    “劳烦各位配合沈先生。”冯乐真说罢,便退到屋外给他们腾位置。

    血水一盆一盆地往外倒,来来往往的人皆是面色凝重,经过冯乐真身边时连大气都不敢出。冯乐真倒是眉眼平静,独自站在院中不知在想什么。

    “殿下,擦擦脸吧。”

    一块浸湿的手帕递过来,冯乐真回过神来,对上陈尽安沉静的眼眸。

    她静了静,伸手接过帕子,却没有下一步动作。

    陈尽安也不催促,只是无声陪在她身边看主寝门口来来往往的人。

    “本宫今日之前从不知道,一个人竟有这么多血可流。”一片安静中,冯乐真缓缓开口。

    陈尽安:“殿下别担心,傅大人会没事的。”

    冯乐真垂下眼眸,没有再开口。

    许久,阿叶急匆匆赶来,压低声音道:“秦管事回来了,现在人在暗牢。”

    “路上可被瞧见了?”冯乐真问。

    阿叶抿了抿唇:“秦管事带了不少人去,已经闹得人尽皆知,消息应该很快传到宫里。”

    冯乐真睫毛动了一下,继续盯着主寝敞开的房门。

    见她没有去暗牢的意思,阿叶识趣不再言语,和陈尽安一左一右守在她身侧。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主寝内灯火通明,连带着院子里也被染出一片暖色,冯乐真始终站在门外等着,与周围行色匆匆的众人相比,平静得有些诡异。

    待到夜幕彻底降临,秦婉突然急匆匆前来,附在冯乐真耳边说了句:“宫里那位来了,还带了几位太医。”

    冯乐真看向她,她无声点了点头。

    冯乐真垂下眼眸:“让他等着。”

    秦婉答应一声,便着手去安排了。

    冯乐真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径直往主寝走,阿叶见状刚想跟上,却被陈尽安拦住。

    “让殿下自己去。”陈尽安平静开口。

    阿叶叹了声气,到底没有再跟。

    相比刚把傅知弦带回来时,主寝内的血腥气更浓郁了,原本干净的床褥也被血水浸透。阿叶寻来的名医们围着沈随风,神色紧绷地商议要如何拔出断箭,婢女们不断将换下的纱布和血水送走,又赶紧送来新的,每个人都在忙,可傅知弦的脸色却越来越苍白。

    先帝当年离世时,脸色也是先变得苍白,然后泛起淡淡的青,等彻底咽气后,又呈现一种瘦骨嶙峋的黄。冯乐真看着安静无声的傅知弦,难得有一分失神。

    “殿下。”阿叶到底还是进来了,“那位等得不耐烦了,要带着太医过来,但被秦管事拦下了……您打算何时过去?”

    冯乐真不语,只是安静地看着傅知弦。

    阿叶无奈,低声劝道:“您在这

    儿l,各位大夫会紧张。”

    冯乐真眼眸微动,果然看到大夫们言行拘束,她没说什么,深深看了傅知弦一眼再次转身出去。沈随风抬眸看一眼她的背影,皱了皱眉继续跟各位大夫商量如何拔箭。

    时间流逝,转眼便到了子时,主寝内不再往外端血水,但每个人的面色更加凝重。冯乐真始终守在门口,任由秦婉催了一次又一次,都没有往前厅去。

    终于,那人的耐心彻底耗尽。

    “皇上,皇上恕罪,如今傅大人生死未明,长公主殿下稍后就来见您了。”院门口突然一阵嘈杂,秦婉急切的声音由远及近。

    “稍后?稍后是何时?都给朕滚开……”冯稷怒气冲冲进院来,冯乐真闻声转身,两姐弟四目相对间,冯稷看到她脸上身上大片的血迹,言语突然戛然而止。

    冯乐真仿佛没看到他短暂的错愕,平静看向他身后之人——

    皇宫主管太监李同,上一世了结她性命之人。

    上一世的他也是一直在临城监管行宫修建,一直到中秋前几日才回宫中,是以她重生归来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他。

    “李公公何时回来的?”她缓缓开口,没有泄露半点情绪。

    李同恭敬行礼:“老奴给殿下请安,回殿下的话,今早刚回。”

    冯乐真这才抬眸看向冯稷:“皇上怎么发这么大的火?”

    冯稷原本看到她一身血,被怠慢的怒火已经消下去,但被她这么一问,又勾起些许火气:“朕还想问问皇姐是什么意思,你与傅知弦在红山寺遇刺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朕听说后好心带着太医前来探望,你倒好,将朕留在前厅将近两个时辰!”

    “傅知弦尚未脱离危险,因此怠慢了皇上,还望皇上恕罪。”冯乐真垂下眼眸。

    见她认错,冯稷语气和缓了些:“罢了,皇姐心急如焚,会有疏忽也是正常,太医已经等候多时,就让他们进去……”

    “皇上。”冯乐真突然打断,“还是让他们回去吧,你带来的人,我不敢用。”

    她言语平静,话里却带着锋刃,冯稷一愣,继而大怒:“你这是何意!”

    冯乐真别开脸,将他彻底无视。

    自从他五年前登基,就再也没有被这样怠慢过,冯稷一时气得手都抖了,正要向她发难,却被李同给拦住了。

    “殿下今日说话怎么句句带刺,是因为傅大人受伤了心情不好,还是因为和皇上有什么误会?”李同笑呵呵开口,眼角的褶子挤成一团。

    话音刚落,一个婢女从屋里跑了出来:“断箭拔出来了!血也止住了!”

    院中众人同时看向她,婢女自知失礼,连忙行礼道歉。

    冯乐真虽然没有言语,但陈尽安却看得出来,她整个人都放松了不少,周身的气势也愈发强盛,相比之下所谓的九五之尊,在她旁边暗淡得就像一杯灰土。

    冯乐真抬步要往主寝走,却被冯稷突然拦住。

    “不说清楚,就别走。”冯稷强忍着怒

    火开口。

    冯乐真平静看他一眼:“好,那我便与皇上说清楚。”

    说罢,她转身便朝前厅走去,冯稷深吸一口气,黑着脸跟了过去。

    进了前厅,冯乐真直接在主位坐下,冯稷一晚上被她气了多次,此刻也有些麻木了,于是一屁股坐在她的对面。

    刚一坐稳,秦婉便奉上一份陈词,冯稷不悦地接过去,看清写的是什么后顿时大怒:“简直是胡说八道!朕何时下令让庆王妃取你性命了?!”

    “这是庆王妃的口供,后面有她的画押,白纸黑字,条条分明,”冯乐真淡淡开口,“皇上既然知道了我们遇刺的消息,应该也知道我派人将庆王妃抓来的事吧?”

    她派了几十侍卫去拿人,一路上招摇过市,冯稷怎么可能不知道:“你的意思是,庆王妃跟刺杀一事有干系?”

    “皇上到现在还要跟我装傻?”冯乐真目露讥讽。

    冯稷黑脸:“都说了朕与此事无关,你将庆王妃叫来,朕亲自审问。”

    “将她带来,好让皇上杀人灭口吗?”冯乐真反问。

    冯稷气得拍桌子:“放肆!恒康,记住你的身份!”

    冯乐真垂眸:“臣正是记得自己身份,才没有直接上报大理寺公开审理,叫天下人都知道当今皇上是一个不顾亲情残忍暴虐之徒。”

    “你……”

    “殿下息怒,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皇上好端端的,怎会杀自己的皇姐呢?”李同苦口婆心地劝,“不如将庆王妃叫来仔细盘问,看她为何要污蔑皇上。”

    “李公公这就料定她是污蔑了?”冯乐真抬眸看去。

    李同讨好一笑:“庆王妃寡居多年,贸然被带到长公主府,吓糊涂了说胡话也是正常。”

    “哦,原来李公公不是说她污蔑,是说本宫屈打成招。”冯乐真恍然。

    “奴才不敢,奴才只是觉得仅凭她一面之词就冤枉皇上,未免太过草率。”李同忙道。

    冯乐真眯起眼眸:“草率吗?本宫倒不觉得,公公也知道庆王妃寡居多年,庆王府没有进项,府中存的值钱物件能卖都卖了,才算能勉强度日,可多日前突然大办荷花宴不说,如今还能用高价买通那些亡命之徒为她卖命,显然是之前有了一笔不小的进项,据本宫所知,这样一大笔钱若是出自宫里,内务府的账上势必会有记录,想确定这份口供是胡言乱语还是有凭有据,不如咱们一同查查这进项是否与皇宫有关?”

    李同皱眉看向冯稷,见他心虚地别开视线,顿时心里咯噔一下。

    “老奴想起来了,多日前老奴向皇上进言,请他多加抚恤,所以从宫中支了一笔银子给她……难不成她用这些银子做了坏事?”李同一脸震惊。

    冯乐真无声笑笑:“皇上对庆王府多年不闻不问,偏偏在本宫反对修运河之后,给了庆王妃一大笔银子,偏偏庆王妃用这样一大笔银子办了荷花宴,还用自家侄女的清白污蔑傅知弦,偏偏事情不成后,又花钱买凶要杀本宫,这么多偏偏同时

    出现,李公公还只当是巧合?”

    “世上之事,再离奇都不为过,”李同恭敬躬身,“只要殿下和皇上姐弟同心,什么挑拨都算不得数的。”

    “听公公的意思,是想让本宫生受了这次委屈?”冯乐真嘲讽。

    冯稷忍无可忍:“朕都说了此事与朕无关!”

    “皇上。”李同无声摇了摇头。

    有那笔支出在先,又有庆王妃的口供在后,真相如何已经不重要,只要这件事曝光,朝中官员也好寻常百姓也罢,都只会认定是皇帝联合外人谋杀唯一的血亲。

    当然,这世上无人能治皇帝的罪,即便将事情闹得人尽皆知,也无法伤及冯稷半分,可后世史书不留情面,千秋万代,这件事都将是他最大的污点,任他余生有多少政绩,都抵不过谋杀亲姐的残暴罪名,而他只因修运河被反对就对皇姐动手的事,也会寒了朝臣们的心。

    冯稷虽不算聪慧,却也做几年皇帝了,想通其中关窍便黑了脸不再言语。

    “殿下方才说了,是记着自己身份才没叫大理寺公开审理,想来也是不愿皇上受人非议的,恰好傅大人的伤势已经控制,就只有请殿下忍下这次委屈了。”李同说着,下跪匐地,将姿态放得极低。

    先帝当年在世时,他便是皇宫主管,后来冯稷登基,他也一直辅佐新帝,可以说他便是冯稷的脸面,他这一跪,等于是替冯稷跪的。

    冯稷脸色愈发黑了,冯乐真倒是语气缓和不少:“公公这是做什么,快请起。”

    “殿下若不答应老奴,老奴就不起来。”皇宫里混得风生水起的人物,眼泪说掉就掉。

    冯乐真无奈:“公公何苦这样逼我……”

    “殿下!”

    “好,本宫看在公公的面子上,答应不会将这件事说出去,”冯乐真叹息一声,到底还是妥协了,只是没等李同和冯稷松一口气,便接着道,“只是这京都城,本宫是待不下去了。”

    “殿下这是何意?”李同忙问。

    冯乐真扫了冯稷一眼:“本宫的亲弟弟,对本宫已经有了杀心,本宫若再留在京都城,只怕要寝食难安心力交瘁而亡了。”

    “都说了朕没有……”

    “皇上,”李同皱眉打断,冯稷冷笑一声甩袖背过身去。

    李同讪笑一声,问冯乐真,“殿下不在京都城还能去哪?”

    “先帝在时,许诺本宫及笄之后,可以在大乾境内任选封地,只是本宫一直舍不得离开他,便没有动过这份心思,如今倒是觉得该离开了,”冯乐真缓缓开口,“岭南燥热,漠北苦寒,但都好过人情淡薄的京都城,还望皇上恩准。”

    “不可能!”冯稷绝不允许她脱离自己的掌控。

    冯乐真垂眸:“那我为了自保,只能将此事公之于众了。”

    “你威胁朕?”冯稷不敢置信。

    冯乐真平静回答:“不敢,只是怕自己日后不明不白死了,也无人替我伸冤。”

    “你……”

    “殿下(),事关重大()[(),可否容皇上考虑些时日?”李同忙问。

    冯乐真别开视线:“最迟中秋宫宴。”

    冯稷拂袖而去,李同一边致歉,一边急匆匆跟了过去。

    秦婉进屋时,便看到冯乐真独自一人坐在主位上闭目养神。她顿了顿,到底还是打破了沉默:“殿下,庆王妃坚持要见您。”

    冯乐真缓缓睁开眼睛,静了许久才开口:“叫阿叶过来,替本宫更衣。”

    “是。”

    等收拾妥当来到暗牢时,已经是半个时辰后。

    庆王妃虚弱地趴在地上,旁边的摆了一杯清澈的酒。酒香不断在牢里蔓延,让本就干涸的嗓子愈发难受,她却碰都不肯碰一下。

    “这酒滋味甚好,王妃当真不尝尝?”

    熟悉的声音自上方响起,庆王妃眼皮动了动,耗费极大的力气才勉强坐起来,看到冯乐真一袭华服出现,还下意识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才发难:“冯乐真,你光天化日之下强绑王妃,又逼着我签字画押,真是好大的胆子。”

    冯乐真轻笑:“王妃说得这般委屈,难道买凶刺杀的事不是你做的?”

    “是与不是,自有大理寺处置,你凭什么将我关在这里!”庆王妃质问。

    冯乐真略微俯下身,看着她充斥恨意的眼睛:“本宫提醒过你要适可而止,不要闹到最后连自己的性命也搭上,你为何不肯听?”

    “适可而止,好一个适可而止……”庆王妃大笑,眼神又倏然狠戾,“你凭什么叫我适可而止?当初要不是你临时叛变,庆王早就做了皇帝,又如何落个身首异处的下场,我又怎会大病五年,成了连路都走不了的废物!”

    “临时叛变……”冯乐真讽刺地看着她,“你倒是敢说。”

    庆王妃呼哧呼哧喘着气,发出的声音像破旧风箱:“你不知道吧,先帝崩逝前曾召集余大人等人商谈立储一事,经余大人等人劝说,已经萌生立庆王为太子的心思,要不是你,如果不是你……”

    她想到前尘往事,一时恨极。

    “你知道的倒不少,”冯乐真直起身,与她拉开些距离,“那你可知道,当时本宫就在屏风后,听外祖他们力荐庆王?”

    庆王妃一愣,震惊地看向她。

    “先帝初登基那几年,后宫一直没有子嗣,被逼无奈之下才在宗室子中挑选,你可知道他为何会选上庆王?”冯乐真轻启红唇,眉眼温柔却说着最残忍的话,“并非他天资多好,而是因为他出身最差,人也蠢笨,既可以行权宜之计堵上朝臣的嘴,又不必担心将来有了亲生的孩子难以甩掉,更不必怕他心生怨恨出手报复。”

    “先帝雄才伟略,是千古明帝,唯独子嗣上不太好,他的存在于先帝而言,正如一种耻辱,否则先帝也不会在冯稷出生后,便立刻就将他归还宗族,也不会在梁家那么多优秀女儿l里,挑了最不受宠的一个给他做王妃。”

    庆王妃呼吸渐渐加重:“不可能,不可能,先帝选我,是因为我最得父兄疼

    ()    爱,我是……()”

    梁家女出嫁,都会带走一大笔嫁妆,你父兄又给了你多少?☆[(()”冯乐真突然打断。

    庆王妃激烈反驳:“家中那几年颇为艰难,是我主动不要!”

    “颇为艰难,却在你成婚后立刻给你兄长买了六进的大宅子,”冯乐真笑了一声,“或许你真是主动不要,但你想陷害傅知弦,还特意选兄长最宠爱的女儿l,当真不是因为嫉妒?你若最得宠爱,又在嫉妒什么?”

    “你少挑拨离间!我是月儿l的亲姑母,为何要嫉妒她!”庆王妃愈发恼怒,却在对上她的视线后笑了一声,“你才是嫉妒吧,即便当时在屏风后又如何,若先帝没有让庆王当皇帝的心思,又何必召来余大人他们……”

    “那是先帝要让本宫看清楚,即便冯稷不能登基称帝,也轮不到本宫做这个皇帝,至少当时不能。既然本宫做不了皇帝,那自然要帮着冯稷坐稳那个位子,总不能让大乾江山,落到一个外人手里,至于你所谓的背叛……的确有背叛一事,只是谁背叛了谁,看来王妃并不清楚。”

    冯乐真眼底流露几分讥讽,“宵小之辈,不过因着本宫需要一个傀儡与冯稷相争,才能借势扶摇而上,竟也敢背着本宫结党营私肖想皇位,当真是愚不可及。”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是你在骗我,你惯会骗人……”庆王妃双眼渐渐发直,不断低喃反驳。

    冯乐真居高临下地看了她许久,最后淡淡道:“看在过去还算交好的份上,本宫特意来送王妃最后一程,顺便解答王妃多年来的疑惑,王妃与庆王团聚后,莫要忘了替本宫向他问声好。”

    “你会遭报应的,你一定会遭报应的,我就在黄泉路上等着你,看着你落得比我凄惨千倍万倍的下场!”庆王妃看着转身离开的冯乐真,声音逐渐变得凄厉难听,“听说傅知弦身受重伤,身上的血顺着车辙从红山寺流到长公主府,只怕这黄泉路,他要比我先行一步吧!”

    冯乐真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地回头。

    庆王妃定定与她对视,兴奋得脸都扭曲了:“冯乐真,失去心上人的滋味如何?记住了,他是因为你才落到如今的境地,你日后每一件华美衣裙,都染着他的血,吃的每一口珍馐美味,都是他的肉,你要一辈子为他的死自责内疚,到死都不能解脱……”

    “动手的人,于几十米外准确无误将箭射进他心口下一寸,你确定自己找的乌合之众有这种本事?”冯乐真悲悯地看着她,“自责内疚?你未免太看轻本宫了。”

    庆王妃愣了愣,明白她的意思后遍体生寒。

    已经入秋,即便是深夜,天气也热得厉害,整个长公主府都透着一股燥意,唯有暗牢入口还算凉爽。

    阿叶迟迟等不来自家殿下,便百无聊赖地在十米外的石墙上划个十字,捡了些石子扔着玩,石子有大有小,轻重也不一样,但从她手中扔出去,每一颗都准确无误地击中十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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