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
男人耳朵迅速红了起来。
白秋咽下冰淇淋,极其自然的松开了紧握着邹尘的双手。突然脱离了禁锢,男人略带不适的抬头望向少年。
天色微暗,旋转木马旁的灯亮一点点起。
七彩的灯温和打在少年脸上,他侧过头,双眼微微亮起:“哇,这个旋转木马看上去好好玩。”
“邹尘哥哥,我们一起!”
“我……”
不喜欢这三字还未出口。
少年已经开心的拉着男人往前走,走了两步,并未拽动。白秋疑惑回头,瞳色映衬灯火,他眼里流淌的欢喜干净又纯粹。
“走呀,邹尘哥,我小时候就可想玩这个啦。”
少年弯了弯眼睛,满眼期盼。
算了。
邹尘推了推眼镜:“我冰淇淋还没吃完。”
他一口一口,缓慢的咬碎手中脆筒。
白秋在旋转木马面前挑挑拣拣,见男人走过来,他自然的搂住胳膊,指着面前挨在一起,一大一小的两匹木马。
“看,这两个多像我们!”
邹尘抬眸,大个的木马纯黑,小的五颜六色,两匹前后相临。
“我要骑这个黑的。”
少年坏笑一声,动作迅速到仿佛怕被人抢一样。
男人抚摸白色小马,犹豫片刻,还是缓慢的坐了上去,木马腾空的瞬间,男人抿唇,手指攥紧,好一会才放松下来。
“真好。”
少年唇色鲜红,饱满。
他歪过头,漂亮的嘴唇一张一合,就像是水润的樱桃一般。
邹尘莫名有些口渴。
白秋张开双手,风吹过柔软的细发:“能和哥哥一起来游乐园,真的太好了。”
白秋语气轻快,双腿一晃一晃:“我以前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和喜欢……能有人陪着一起去游乐园,我从小就没人陪。”
“现在真的很幸福。”
少年笑着道。
邹尘回想资料中的少年。
他出生的时候,白家遇挫,生意出了问题,父母和白锦整日忙于工作,留给他一个人的只有空荡又冰冷的别墅和克扣虐待他的保姆。
男人忍不住叹息,他嘴唇微动。
“嗯,邹尘哥哥说什么?”
白秋没听清。
“我说。”
男人凑近,镜片后的神色冷漠:“头扭过去,这个姿势太危险了。”
还以为要说什么感动话的白秋:“……”
对不起。
是他多虑了。
少年“哼”了一声,坐正身子不去看男人。
自然也看不见,男人镜片后微微弯起一瞬的眼。
旋转木马转了两分钟。
白秋恋恋不舍的下来,工作人员看他的样子忍不住心里发笑,劝道:“再来一次吧,第二次打折,十五块钱一位。”
“太贵了。”
少年有些心动,仍然摇头:“一分钟五块呢,谢谢姐姐啦。”
“没关系。”
工作人员慈母笑。
“滋啦——”
拉链划过皮夹,邹尘修长的手指一夹,抽出干净崭新的,带着油墨香的红色大钞,递到少年面前:“不贵。”
“坐。”
买下来也行。
男人垂眸,盘算。
“不了不了,”白秋摆摆手,扬起笑脸,“这就是玩个气氛,玩一次就够了。”
“不过我真的好开心!”
白秋星星眼:“哥哥陪能我一起来游乐园,陪我吃冰淇淋,陪我玩旋转木马,……这些是我以前,想都不敢想的。”
邹尘:“……”
不,哥哥还想给他买游乐园。
白秋说着说着,低下头,眼里有了点泪光。
少年的记忆里,只有阴仄狭窄潮湿发霉的房间,和无休止的打骂。
陪伴他度过这些年的,是那一本,被翻过无数遍的小说。
故事里的男人,一遍又一遍挡在许清面前。
邹尘带许清去游乐园的时候,少年顿坐在暗无天日的潮湿地下室,总是忍不住去想,游乐园究竟是什么样子。
旋转木马是什么样的,邹尘……那时看许清的目光又是如何。
“哥哥闭眼。”
白秋抬起头,笑容不变:“我有礼物送给哥哥。”
礼物?
邹尘微愣。
他注视着少年的脸庞,缓慢闭上双眼,右手下意识捏住衣角反复摩擦。
他不应该这样。
可是——
这是第一次。
有人说要送他礼物。
不是恶作剧的蚯蚓,死老鼠。
男人只觉得袖口传来细微的摩擦,紧接着便是少年略带欣喜的“好啦”,邹尘低头,西装的袖口端端正正的别着一颗镶嵌银丝的纽扣。
“好看吗!”
白秋紧张的抿唇,喉结微微滚动。
男人的视线一路向下,落在少年胸前,小心翼翼别在胸口,同他这颗一模一样的扣子,忍不住心里有些发笑。
男人胸腔微微震动,镜片下的目光变的柔和:“好看。”
“我很喜欢。”
“哥哥喜欢就好!”
少年软软应声,他向前一步,认真注视着邹尘,嘴角一弯,笑着道:“哥哥,我……”
邹尘眼底的慌乱一闪而过,他不自主挺直后背。
男人西装剪裁合身,身姿卓越,五颜六色的彩灯流转映衬过脸颊,他神色凝重,像是准备迎接一场盛大的告白。
“我……我想上个厕所。”
邹尘:“?”
少年咬牙切齿:“哥哥等我一下。”
他说完飞奔到厕所,手机一直震个不停,从微信打电话轮番轰炸,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这种危机感让他立马停掉即将脱口的话。
少年快速划掉陈炎的废话,深吸一口气,声音甜美的接起——
“哥哥。”
白秋:“有什么事吗?”
“嗯?”
白锦的声音温和,尾调上扬:“没事就不能给我亲爱的弟弟打电话了吗。”
白秋:“……”
“在游乐园玩吧?”
白锦声音里带笑,慢条斯理的道:“你的事沈长清都跟我说了。”
沈!长!清!
白秋气的咬牙,这个不干人事的又说了什么。
白锦叹了一口气:“我的弟弟也长大了,都有喜欢的人了,可怜我这个哥哥……”
“长清哥他,他都跟你说了吗。”
你不仁我不义。
白秋心里冷笑一声,声音紧张,害羞道:“我确实是……喜欢长清哥。”
“嗯?”
白锦声音猛的提起,很快又恢复平静:“你喜欢沈长清?”
“是。”
白秋甜蜜道:“长清哥帅呀,人也温柔,对我也可好啦,他今天还给我买了一块表呢,哥哥,你肯定会支持我的吧。”
听筒后的人看不见。
白秋还是举起手表晃了晃。
白锦:“……”
对面沉默了片刻。
“哥哥当然支持你。”
白锦好一会才笑着道:“沈长清是吧,你们两个已经在一起了?”
“没有。”
白秋黯然神伤:“长清哥没答应我,但我相信他肯定是喜欢我的,不然为什么给我买表?还让邹尘陪我一起出来。”
少年下定结论:“长清哥就是喜欢我,可能不好意思说,没关系的。”
“哥哥,你觉得呢。”
“……”
“哥哥还有工作,先挂了,你们这些感情的事哥哥不懂,也不掺和。”
不掺和?
白秋想起书中被打断腿的追求者。
重新定义不掺和。
白秋挂了电话,把手机塞进兜里。
少年走出隔间,垂眸,认认真真的洗手,趁着洗手间隙不断思考这件事。他擦擦净手走出卫生间,发现天已经彻底暗了下去。
春末的夜晚总是来的又早又快。
晚风吹的人瑟缩。
男人站在原地没动,衬衫外只有一件略带单薄的黑色西装。
“冷不冷呀。”
少年心疼的扯了扯他袖子:“我们先回去吧,哥哥穿的太少了。”
邹尘没动。
他低头注视着白秋,少年不解眨眼。
邹尘想,他真的长的很好看,皮肤白皙,眼睛是猫一样的滚圆,笑起来弯成月牙,唇色天然的红,看上去无害又天真。
他认真注视着一个人时,满眼的情意几乎要漫了出来,被这样的眼睛看着,几乎没有人能怀疑——他是被面前的少年喜欢着的。
邹尘双眼隐藏在镜片下,他冷淡道:“好玩吗。”
“好玩啊。”
男人总是这幅表情,少年并未察觉不对:“今天是我最开心的一天了。”
邹尘岿然不动。
少年有些疑惑,又拽了拽,男人才迈开步子:“白秋少爷,我们该回去了,天冷了,我还有很多文件没有处理。”
他顿了一下,道:“我送您。”
“不用不用!”
少年摇头拒绝,从兜里掏出钥匙:“我骑这个回去就行了,我还可以送哥哥!”
“老板催的急。”
男人拒绝:“我打车。”
“好吧。”
白秋有些失落,但很快便打起精神,活力满满的冲着男人挥手道别。
邹尘看着他的背影慢慢消失,抬手,毫不怜惜的撕下衣服上别着的纽扣。男人力气用的极大,衣服抽丝落线,他只是不在意的瞥了一眼。
“咚!”
精致昂贵的扣子落在垃圾桶。
邹尘薄唇抿成一条线,他厌恶的吐出两个字:“恶心。”
恶心的要死。
冰淇淋恶心。
扣子也恶心。
他深吸一口气,胸膛起伏,平静下来后看都不看垃圾桶一眼,径直走出游乐场。男人并未打车,一个人静静行走在冰冷的夜色中。
袖子的丝线越落越长。
他也越走越远,远离拥挤嬉闹的人群,邹尘近乎穿过大半个城市,走在安静的江边,柳树微微浮动,树下跪着乞丐。
衣衫褴褛,破旧的碗里仅有零星的钱。
他不停磕头感谢,除了偶尔会有人放上几块钱,没人会为他停留,邹尘颤抖着摸索皮夹,抽出两张红色纸票,放在碗里。
“谢谢谢谢,好人一生平安,一生平安!”
走出很远,也能听见额头重重落在地上的声音。
邹尘垂眸,觉得自己和乞丐没什么区别。
甚至比乞丐还要差。
他肮脏又卑劣,却祈求者能有人爱他,他这种人是不配被爱的。他只会一次一次被丢弃,只会被当做玩笑一样戏耍。
对于白秋来说。
或许这只是一场无足轻重的游戏。
对他不一样。
他什么都没有,他只有自己。
把自己给出去,他就什么都没有了,他没有退路。
邹尘漆黑的睫毛微微颤抖,投出一片阴影,男人再一次告诉自己——只有工作,除了工作没有什么会永远属于自己。
“邹尘、哥哥。”
少年的声音怯懦:“真,真的是你啊,你也来这里散心……”
“许清少爷。”
邹尘回头,声音毫无起伏:“好巧。”
“是啊,好巧。”
他露出漂亮的脸蛋,衣服从头到尾换了一身,身后背着昂贵的双肩包,腼腆的笑了一下:“我刚刚去找了个兼职,给人当模特。”
邹尘欲走的脚步停下:“老板知道吗。”
“不知道,你,你不要告诉他!”
许清用力摇头,祈求道:“求,求求你了,我只是想快点挣钱,把钱还给他还然后后一刀两断,这段日子对我来说……”
“就像是噩梦一样。”
他低头,盯着脚上崭新的鞋:“我无时无刻都想要逃离。”
沈长清用五百万包了许清。
许清有个病重的奶奶,支付不起昂贵的医药费。
“等我攒够钱还给他,我就能离开这一切,开始新的生活,”许清天真道,“我可以开一间属于自己的花店,养上猫和狗。”
“都会好的,这些都会过去的。”
他喃喃安慰自己。
“老板很喜欢你。”
邹尘面无表情道。
沈长清不会放许清走的,他真的同白锦很像,在遇到下一个代替品前,许清走不了。
除非……沈长清和白锦在一起。
到那个时候,许清就能走了。
真正意义上的走,沈长清不会让这个隐患活着。
许清不懂邹尘的隐意,摇了摇头,苦涩道:“他怎么可能会喜欢我。”
“许清少爷,如果您没事,没事我就先回去处理文件了。”
邹尘懒得同他废话。
“再见。”
许清笑着目送男人远去,若有所思,讥讽的笑容一闪而过。
“真是条好狗。”
他淡淡道。
沈长清是怎么谈起邹尘的?
一条狗。
这条狗是凶狠的,他咬死了上一任主人,把人送进监狱后上任,接管公司。
“啊,那他为什么……”
还要来到沈长清底下做事。
沈长清点了雪茄,吸了一口:“因为他是狗啊,虽然他咬死过很多主人,但是你知道的,狗是没有办法离开人的。”
“你只需要摸摸它的狗头,给他准备一盆狗粮,他就愿意跟着你走。”
许清笑容加深。
邹尘。
也许是他走上那条路的跳板。
还有……白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