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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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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胃里抽搐,尤恩冉早自习下课后到女厕催吐,将喝进去的粥吐得干干净净。

    “没事吧?”漱口后回班,魏星泛困地趴在桌上,抬起头。

    “还好,你怎么样,我去给你买罐咖啡?”

    “不用。”魏星摆手,“就算买,我自己去就行了,你都这样了老实待着吧。”

    “行,那你眯会。”

    尤恩冉拿起水杯,到讲台附近的直饮水机前接热水。

    班里叽叽喳喳,同往日课间没差别,但一个个落在她脸上的视线却有点耐人寻味,就连魏星都一脸的欲言又止,昂着脑袋在等她重新回到座位。

    “有事说事,我听着。”尤恩冉淡道。

    魏星还没说什么,她后边的男生先憋不住,快言快语:“你前任和你现任刚刚在一班打起来了。”

    尤恩冉手捧着杯子,压在胃附近,从眼神到表情都看不出丝毫异常。

    “是真的。”魏星惋惜叹气,“结果你八成也猜到了,叶星树哪是韩修旭的对手。”

    尤恩冉不说话,周围其他人全都看着她。

    “严重吗?”过了会,她问。

    又是后排男生接的茬:“不严重,就挨了一下,紧跟着他们班长就过去给调停了。”

    “你这两天还是小心点吧。”另一个男生未雨绸缪地说,“谁知道会不会有人打小报告,说不定肖现这个班长就是杨直刚在一班的内线,回头杨直刚再跟老鹰一说,老鹰又该找你麻烦。”

    一班班主任叫杨直刚,一班上下私下里称呼老杨或者刚哥。

    班与班之间边界分明,外号只给自己班老师起,别班的统统直呼其大名。就像二班管班主任史有政叫作老鹰,除了史有政自己的学生,没人如此称呼。

    对方可能长了张乌鸦嘴,一堂课刚结束,尤恩冉就被叫去了办公室。

    她那点风流事迹史有政不是没有耳闻,私下谈话早成家常便饭。

    奈何说再多都无用,她不肯配合,拱火她也不怕。我行我素,自由散漫,史有政一副暴脾气,治谁都服服帖帖,唯独治不了她。

    久而久之,双方都有些麻木。只要她成绩保持住,洁身自爱不越界,别整出幺蛾子自讨苦吃,他便睁只眼闭只眼地随她去。

    不然还能怎样,史有政无奈,他也曾试图联系她父母,可惜文理分班都第二年了,还是无从着落,家长通讯录尤恩冉的那行始终为空。

    史有政自认是一名合格的人民教师,秉着对学生、对家长负责的态度,想尽办法才从其他学生口中挖出点尤恩冉的个人情况。

    别看她交际广阔,看似在校里校外广结善缘,实则从不交心。

    她不说私事,不聊秘密,唯一能收获的有效信息只有她在校外的临时住址。

    这还是从她交往过的一个十班男生嘴里打听到的。

    后来又通过他,同另一个和尤恩冉有关联的男生简单交谈了两句,史有政发现,两个男孩都是那种其貌不扬、扔进人堆里平凡到连他都不会多看一眼的普通样貌,身高方面同样差强人意,目测一个与尤恩冉平齐,一个比她还矮上一截。

    虽说不以貌取人是修养,是美德,可史有政还是感到意外,一个花颜月貌又正值花样年华的少女,无论是行事作风,还是看人眼光,竟表现得与同龄人如此大相径庭。

    得知她一个人住,旁敲侧击地询问他们是否到她家里去过,都说没有。史有政很满意,至少他明确了一点,传闻不可全信,小姑娘并不是真的轻浮,她有底线。

    “那可未必。”同一间办公室里,听完史老师对尤恩冉的评价,四班班主任,教生物的一位中年女教师忠言逆耳道,“既然她是一个人住,没有监护人看管又有谁知道会不会惹出什么祸来。你不过就是询问过两个人而已,我可听说被这姑娘祸害过的男孩不说有百十来个,起码组出两支足球队到操场上打比赛不成问题。”

    “王老师,你这是什么话?”

    史有政已过不惑,脑门光溜,秃顶严重,身材也开始发福,好在脸型偏长,尚未完全走形,依稀可见年轻时是个高鼻梁帅哥,典型的鹰钩鼻,鼻翼高挺,鼻准下勾,幅度尖细得十分明显。

    “什么叫被她祸害过的男孩?一个巴掌拍不响,怎么能叫祸害?”他呛道,“好好的一个小姑娘,到你嘴里倒成作风不检点的女流氓了,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我说的难道不对吗?”遭遇指责的王素萍脸色一变,掷地有声与他互斥,“杨老师班的叶星树那是多好的孩子,你口口声声说她是个好姑娘,我倒想问问,她把早恋当成学习之外的调剂品,她能保证成绩不掉队,她甚至能挥挥手说再见随便怎样就怎样,可是其他人呢?她只顾她自己,有考虑过别人吗?”

    王素萍疾首蹙额:“叶星树那么乖的孩子都为她打起来了,她给他们带来了什么?她搅乱了他们的生活,打扰了他们的学习,激发了他们的暴力,不是祸害他们是什么?”

    “我再说一遍,一个巴掌拍不响!”史有政手指用力戳在桌面,咚咚好几下响沉闷划过,“尤恩冉没拿刀架他们脖子上,是他们自愿与她交往,你说的什么搅乱打扰,还有什么激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王老师。说他们是小孩,实际上有的都已经超过十八,成年了吧?怎么在自强自律面前,还比不上一个女孩?这难道不值得深思吗?”

    史有政寸步不让地说:“一个小姑娘都能为她的行为负责,十七八的大小伙子反倒成需要怜爱的受害者了?谁弱谁有理了是吗?”

    “你们看看,你们看看,”王素萍指着史有政,“他为了维护自己学生,这么偏心的话都能说得出来。我说史老师,你说这话亏心吗?”

    她血压上头,又刚好在更年期,与素来脾气火爆的史有政针锋相对半点不落下风。

    “你以为只是杨老师班的两个学生被你们班尤恩冉影响了吗?宋老师班,方老师班,你现在就问问他们,仔细地问问,是不是也有人和你口中的好孩子私底下打过交道,后来成绩下滑了。你的学生是宝,我们的学生难道就都是草吗?”

    史有政张嘴欲要反驳,王素萍没给他机会:“史老师,你刚刚说的那些话我们可都听着呢啊,这就是你的态度,你身为一个班主任的态度。我今天算是领教到什么是公鸡碰上恶猫,有理说不清了,你别嫌我形容得难听,你们班那个尤恩冉本质上就是只没皮没脸的恶猫。”

    门缝虚掩,肖现伫立在门外,目光阴寒。

    伊索寓言里有个猫和公鸡的故事。

    猫想吃了公鸡,站在道德制高点指责公鸡打鸣扰人安眠,公鸡解释自己是为了叫醒人们起床。

    猫道貌岸然:尽管你说的似乎合理,但我总不能不吃晚餐。最后公鸡没能逃脱厄运。

    有趣的是,后来有人用母猫和公鸡形容心机深重的女人和自命不凡的男人,从互生好感到关系确立,再到劳燕分飞,公鸡被母猫虐得一根毛都不剩。

    肖现敛下眼底翻涌的情绪,叩响门扉。

    办公室里,杨直刚两边不得罪地在做和事佬:“你们一人少说两句,消消气,都消消气。我这边不还没弄清楚情况吗,也许他俩打架跟人家尤恩冉没关系呢。”

    刚巧肖现推开门,杨直刚说:“班长来了,我和班长聊聊,你们都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啊。”

    一时间,眼神聚焦,几个班主任老师全都看向徐徐朝杨直刚办公桌走过去的少年。

    他与尤恩冉就像两个极端,老师们私下常常拿他俩作对比,刨去性别差异,他们宛如两座大山,一冰一火,高高矗立在理科班的所有学生面前,委实难以攀越。

    不止是史有政,除了杨直刚之外高三年级的其他老师们,就连不喜尤恩冉的王素萍,偶尔也都会希望尤恩冉能够争点气,和肖现你追我赶形成良性竞争。

    旁人追不上,内部较量总还是有盼头的。只可惜,尤恩冉始终令他们失望。

    “我听说,叶星树和韩修旭打架了?是不是有这么回事?”杨直刚没透露知晓途径。

    肖现眼睫低垂,目光落在桌角的一支钢笔:“有。”

    杨直刚俨然对他寡言少语的个性习以为常,直奔主题:“他们为什么打起来,知道原因吗?”

    肖现微微皱眉,强忍着不耐:“私人恩怨。”

    “什么恩怨?”

    短暂的沉默里,肖现唇线轻抿,视线由钢笔的金属笔帽,缓缓移至杨直刚眼镜下全然信赖的目光:“问他们本人比问我合适。”

    他不配合,清冷决然的姿态令杨直刚有点下不来台。

    “我听说是因为尤恩冉?”他一笔带过。

    肖现破天荒地扯了扯唇,他很少笑,以至于当他露出疑似微笑的表情时,杨直刚不自觉愣住。

    他将他的那点心思看得清楚透彻,他知道为什么跳过叶星树和韩修旭,先找上他。

    杨直刚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那小姑娘的本事那么大,他当然要提前打好预防针。他相信,他不会肤浅地招了她的道,可是万一呢。

    凡事都架不住一个万一。

    肖现嘴角弯起的弧度一闪而逝,快得让人抓不准个中情绪。

    数双眼睛笼罩住他,只要他说是,在这间宛如法庭审判一样的教师办公室,即可将她定罪。

    肖现缄默片刻:“不是。”

    简洁利落的两个字,清晰可辨。

    所有人都看着他,史有政松了口气,脸色轻松了些。

    他偏头望向王素萍,后者扭过脸,明摆着不为所动。

    敲门声再次响起,尤恩冉出现在门口:“史老师,你找我。”

    她一脸病容,声音也发蔫,懒懒的,像风吹麦浪,沙沙响落在空气。

    史有政啊了声,坐在桌前看着她走近:“病了?”

    “没有。”她在他跟前立定,干脆地答。

    史有政的办公桌在前窗,杨直刚的办公桌在后窗,中间相隔四张桌,遥遥相对。

    尤恩冉用眼角余光扫了眼那边那道挺拔清瘦的身影,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有冷淡和嘲讽。

    办公室里出奇的静,仿佛从她跨进门内的那一刻起,空气流速都有所减缓。

    “没什么事了,你先回去吧。”

    杨直刚生怕尤恩冉对他最得意的学生突然感兴趣,共处一室都不乐意,忙开口打发。

    火山静止,冰山移动,众教师目光在两人之间打转,看他们谁也不望谁,如同纯粹的陌生人,相互不予理睬。

    -

    “怎么样,老鹰找你是不是因为叶星树和韩修旭打架的事?”

    尤恩冉回到班里第二堂课已经打铃,老师还没来,魏星逮着机会赶紧问。

    “不是。”车轱辘话来回说,尤恩冉耳朵生出茧,略微烦躁。

    “那是为什么?”

    “早上和韩修旭说话被他看见了。”摸出这堂课即将讲解的试卷,迟来的燥火越烧越旺。

    他一句话替她解了围,能说道的当然只剩这一件事。

    她不在时,魏星帮她重新接了杯热水,还滚烫着。

    她伸出手,将垛在桌上的水杯握在手里,热意顺由掌心迅速蔓延,灼伤的痛感层层叠加。

    可她没有松开,一直这么握着,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够迫使自己慢慢平静。

    一上午粒米未沾,中午也没胃口,到了下午,胃终于舒服了,感受到饿。

    从小卖部买回来一块面包,她独自沿着楼梯走上来。

    走廊里到处有人或趴着栏杆或背靠栏杆地扯闲天,她面色平常,直到迎面与一个人狭路相逢。

    一班和二班比邻,遇见的次数没有上千也有成百,像这样面对面交错而过早已不是第一回,她原以为心情不会浮现波动,可当视线掠过他那张脸,触及那双视她为空气的冰眸,她忽然感到很可笑。

    脚步缓缓慢下来,在距离只剩一步远时稍微顿了顿。

    顿住的当然只有她一个,那位目空一切,从她身边大步迈过,一眼也不曾落下。

    “站住。”

    她一声低喝,招引来走廊上无数视线,周遭气氛都在一瞬间静谧了几分。

    两瓣唇压紧,嘴角不可见地向下塌了塌,肖现步伐放轻,通过聚拢而来的目光,证实了确实是叫他站住。

    尤恩冉回头,目视那道笔挺的背影微微一怔后,又慢走一步,才脚步定住。

    然后,他轻轻转过身,清冷无波地将眼神滑过来,一副百毒不侵的模样,连最起码的疑惑都在他漆黑的眼底寻觅不见。

    尤恩冉想笑,事实上她也的确忍不住笑了。

    气色逐渐恢复,唇瓣是娇俏的淡粉色,浅浅一弯,花一样绽放。

    走廊上,窗户上,一双双眼睛震惊又兴奋,终于要对肖现下手了?

    “听说你说我配不上韩修旭?”可惜她一开口,轰然打碎了众人的幻想。

    原来是兴师问罪。

    期待中的场面没有发生,小小的失望过后,等回过神来,所有人又再次倒吸口凉气。

    肖现居然会说这种话,不愧是肖现,完全不看外表,不被外表迷惑。

    压低的议论声此起彼伏,尤恩冉笑容不变,目光是冷的。

    众目睽睽之下,她坦荡自如,眼神里有股桀骜不驯的野性,张狂又迷人。

    肖现按捺着情绪,牙关咬紧,左右两块下颌骨微不可察地轻轻浮动。

    他不发一言,面无表情地低敛着眼睑收回目光,对她的质询予以漠视,身形一侧,继续向东行走。

    手上刚好有袋面包,尤恩冉对着他的后背砸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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