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五章我害怕生命的凋零（2）
阿婆葬礼的那天，有雨。
evan站在虞声身边，给她撑伞。
人悲恸到极致，是没有眼泪的。
眼眶涨涨的，风一吹，仿佛如沙粒在磨着脆弱的海绵，又麻又痒又痛。
虞声低下眸，脸色苍白，表情穆然，紧紧咬合的牙槽牵动着神经，好像越用力，越能缓解太阳穴的抽痛。
不知怎的，虞声忽然就想起，今天，应该是谢云最去领他八千米冠军奖品的日子。
她的babybasketball还在他手里呢。
他说了交换，自己一定要记得去找他。
可一想到回国，她的心底又升起畏惧，那是一种躲避心理，是无法控制的只想躲起来的逃避。
虞声突然很害怕见到以前的人。
那是一种来自深埋于心底的恐惧，日积月累，成了虞声心底不能触及的梦魇。
雨渐渐势大，evan低头关切地问：“你还好吗？”
虞声点点头，暮风吹起她黑色的裙摆。
绿色的草地，黑色的素衣，是充满生机的颜色和属于黑暗的底色，两者那么违和，却又奇异地共存。
是生是死，到底哪个更让人心颤惶惶？
有答案吗？
好像没有答案……
阿婆，来生，早一点找到声声，好不好？
…………
人是很奇怪很矛盾的高等生物。
明明知道人死后什么都不记得，更遑论知道在地府喝的孟婆汤是什么味道，却又总有那么一丝幻想的期望，说不定自己能够记得，记得前世，记得前世的所有。
有人相信科学，有人信奉道教。
也有人既相信不断探索更新的科学，也信奉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文化。
虞声从小就知道，记忆是最不可控的。
却又时时幻想，能够有天上的神仙可怜自己，让自己把所有糟糕的不好的记忆都忘掉，挥挥仙气飘飘的拂尘，拂去心中所有沉重的枷锁。
嫦娥登月，祝融探火，科学仿佛在无声的证明：只有人类在努力实现人造神仙庇佑人类。
就如此刻，虞声面对虞梓菡的问题，却觉得给出一个答案是那样艰难。
希望有神灵能告诉她怎么做，又想能有分析仪器勘破她的思想。
“声声，你想留在凯恩斯还是回国？”
“早在你阿婆查出有帕金森综合征时，我们就已经在准备回国，只是病情发现得还是太迟。”虞梓菡想到以前，愧疚不已，如果她能多关心一下妈妈，说不定就不会如此严重。
frankie拍拍虞梓菡的肩膀，把她抱进怀里，轻声哄着什么。
evan递过去纸巾盒，又凑到虞声身边：“中国好玩吗？”
“应该挺好玩的。”
evan疑惑：“maybe？”
应该两字，不知存了多少连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
是希望留下，还是希望回去？
对上evan的目光，虞声按下心底纠结不清的杂念，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没怎么旅游过。但中国有很多明丽宏伟的风景，你可以去看看。”
“其实我向往中国很久了，”evan露出有些小骄傲的表情，“我已经在准备考中国的大学。”
考大学……虞声以前做的所有所有，都是为了考大学，然后回到海城。
evan微挑眉角，语气自然：“你要不要和我做同学？你要考哪所大学，我准备材料申请。”
“我……还没想好。”
“好吧，”evan耸耸肩，“那你想好了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mustbethefirsttime。”
虞梓菡收拾好情绪，轻轻拉过虞声的手：“声声，如果你不想回国……”
“没有。”虞声急急打断虞梓菡，脸有些红。
“姨妈，我想回国。”
不论是因为什么，虞声从来没考虑过要留在国外。
“声声，我们是准备回海城定居的，但时间不会这么快，这边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你要不要先回齐城，去谢爷爷家住，”怕虞声不知道谢爷爷是谁，虞梓菡又说，“就是你上次在潮润酒楼见过的，谢爷爷和你阿公以前是很好的朋友。”
想到爸爸和姐姐的离开，白勤枚的所作所为……虞梓菡的眼神冷了冷。
抵达澳洲时，佟聆给她打过电话。
其实就那日的情形，虞梓菡一眼就能看出虞声过得并不好，与那三人之间的氛围格格不入。
佟聆又跟她讲，白勤枚与黄霓的女儿白胜雪，出生日期在虞声生日之前。
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很多故事细节虞梓菡可能还不清楚，但就出轨这一件事，就足以让她把白勤枚手不留情地收拾得干干净净。
“声声，你以前一直住在海城吗？”
“好像是的。”
对于以前的记忆，虞声总怀抱着很复杂的想法，不愿忘记又不愿记起。
以至于到最后，极小时候的事情，记得都不那么清楚了。
好像是从十岁开始吧，十岁之前是一个分水岭，十岁之后又是一个新阶段。
佟聆还说，在海城查到的事情总是少了一块，就像是拼图，信息总是零散的，差一点什么把它们串联起来。
十年前姐姐虞梓兰车祸身亡，八年前爸爸虞先拓病逝，当时虞声还那么小，虞梓菡简直不忍想象这么多年，虞声是怎么过来的。
她那么棒，按时成长，乖巧懂事，善良乐观。
虞梓菡摸摸虞声的短发，眼底心里都是心疼：“声声，以后留长头发好不好？”
“以后……我想以后再看留什么头发。”
以后这个词对虞声来说太宝贵了。
以后，她有家人，也会有未来。
“声声，我先陪你回齐城？”
虞声摇摇头：“姨妈，我应该会在海城参加高考。”
虞梓菡有些惊讶：“不回齐城？”她在齐城生活了五年，她以为她会想待在熟悉的地方。
“我应该不能在齐城参加高考。”这是虞声的理由，受外界因素影响的理由。
“好，那我帮你在海城办入学？”
“谢谢姨妈。”
“不用谢，”虞梓菡看着与姐姐相似的眉眼，手上动作轻柔的抚过她的头发，声音温和，“声声，以后不用对我客气，对你姨爹和弟弟也不用说谢谢。”
frankie看向虞声，笑了笑，儒雅深致：“声声，第一次见面太仓促，没有给你准备礼物，你喜欢什么？”
“我……”虞声不自觉看向虞梓菡。
虞梓菡笑道：“声声，你姨爹很rich，不用为他省钱。”
“我……我也没有特别喜欢的，”对上frankie浅浅含笑的眼眸，虞声有点羞窘，“但我以前想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房子。”
“什么样的房子？”frankie很有兴趣地看着虞声。
evan也很好奇：“是用来做投资的房子，还是真正居住的房子？”
连虞梓菡也笑着看她，只心底对虞声的疼爱又重了几分。
“就是……”虞声耳朵也红红的，脸有些烫，却很喜欢现在的氛围，让她觉得很舒服很温暖，声音柔柔地描述着自己的想象，“一推开窗，就能看到树，看到湖，空气特别清新，可以一整天都开着窗，阳光洒进来，照亮整个屋子，还要有一个小院子，能种……搭小凉亭，天气好的时候能坐在里面看书，一定很舒服，如果下雨的时候也能听雨就更完美了……”
“还要有一个能看到夜空星星的房间，可以躺在地毯上，可以躺在床上，对，还要有一个大大的书房，能放很多很多的书，书架一直延伸到天花板。”
听完虞声的想象描述，frankie的笑容越来越深：“你的礼物将会是我最用心准备的一个。”
虞声俏皮地眨眨眼：“其实，我说的是建筑模型啦。”
虞梓菡也笑了，evan嘴巴张的大大的：“oh，mygod！”又转头看向frankie，眼睛十分的亮，“frankie，我也要这样的房子。”
frankie：“这是声声定制。”
“那我要evan定制。”
“你应该靠你自己赢得属于你自己的房子。”
evan倒是很赞同这句话：“你说的对，”点点头，又看向虞声，“你还喜欢什么？虽然我没有frankie的财力，但还是有积蓄的。”
“你们送什么，我都喜欢。”
“ok，我也送你一个evan独家的声声定制。”
阴雨天已经过去了，草地上的嫩芽冒出了头，阳光轻轻洒在上面。
…………
虞声以前很喜欢朦胧诗派，顾城的《避免》她读了好多次。
“你不愿意种花
你说：
‘我不愿看见它
一点点凋落’
是的
为了避免结束
你避免了一切开始”
初读时，虞声觉得不解。
花，本来就是会凋零的，世上应该没有永不凋零的花。
如果花凋零了，再重新种不就好了，春天看樱夏天养荷，秋天栽桂冬天剪梅，一季一花，四季皆馥。
后来，虞声又觉得，那朦朦胧胧又说不清楚的悲伤太让人难过了。
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的人生实在是太难过了。
现在，再次经历死别的虞声失去了自信，也失去了开始的勇气，假装自己已经结束。
她想躲起来，就像需要冬眠，长睡一觉，不管不顾，只是为胆怯懦弱的自己找一个缓冲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