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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恢复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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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谷雨在谷宅大门外等了很久,从正午到傍晚,他生得瘦小,没被看门的发现。

    那位小姐家底丰厚,给谷回云捐了个闲职,他只需要每天去点个卯,再和一些志同道合的文人喝茶聊诗,谈古论经,日子过得十分悠闲。

    今日洛城新来了几个书生,文采不凡,谷回云和他们聊得十分尽兴,天色擦黑才回家。

    马车刚拐过街口,突然扑出一个东西挡在前面,车夫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是个小孩儿,瘦得像只猫。

    谷宅里都是好人,不会为难普通百姓,他让那小孩儿闪开,当心被马踢到。

    小孩儿说话了:“草民这里有件冤案,请大人做主。”

    他嘴里说着“请”,神色语气却没有半点恭敬。

    谷回云从马车上下来:“你若真有冤案,就该去衙门击鼓,找本官是何道理?”

    “大人可还记得春风渡的樱娘?”

    “你胡说什么?!”谷回云惊疑不定,官员宿妓是重罪,更不要说他的一切都是妻子给的,被发现了无法交代。

    小孩儿从怀里拿出个什么东西,尽可能举到高处,细胳膊伸得笔直:“大人总该认得这样东西吧?”

    “拿灯笼来!”

    谷回云亲自挑着灯笼,烛光照到小孩儿手里的东西上,雪白刺眼。

    怎么会不认得?这簪子当初花了他小半个月的饭钱,送出去的时候还是他亲手戴在樱娘头上的。

    他们已经有八年没见过面了。

    灯笼向下移动,谷回云看到一张倔强的脸,只一眼,就觉得胆战心惊。

    太像了。

    这孩子长得像自己,眉眼却与樱娘如出一辙,不必什么滴血认亲,谁都能看出他们之间的血缘关系。

    “你……你娘让你来的?她想干什么?”

    “我自己要来的,我来告诉你,她真正的名字叫许秋霜。”

    “……我知道,是我对不住她,秋霜她……怎么样?”

    “昨天埋了。”

    “什么?”谷回云仓皇不已,手中灯笼掉在地上,烛火一闪,灭了。

    小孩儿将簪子收回怀中,掉头就走。

    “等等!你叫什么名字?”

    “谷雨。”

    谷回云拉住他的手腕:“你跟我回去好不好?”

    官家小姐姓阮,性子也软,不过那是出嫁前的事了。

    阮小姐变成谷夫人后,脾气年复一年地暴躁起来,稍有不顺心就找自己丈夫的麻烦。

    谷回云今天回来得太晚,已经错过了晚饭,不仅如此·,他还带回来一个私生子。

    她气得摔了碗碟,丈夫立在一旁等挨骂。

    私生子嗓子脆生生的:“阮夫人好。”

    从来都没人这么叫过她。

    阮慧突然就没那么生气了,甚至还有闲心问这个小野种两句。

    她用杯盖拂去漂浮的茶叶:“你叫什么名字?”

    “谷雨那天生的,就叫谷雨。”

    “倒是个聪明人,留下也行,以后就改个名字”,她看了看低着头的丈夫,不无恶意道:“就叫谷问柳吧。”

    春宵一度,寻花问柳,与他的身份很般配。

    谷回云攥紧了拳头,最终还是一言不发,把谷雨带回来已经消耗光了他的勇气。

    这么小的孩子流落在外,举目无亲,不用想也知道会是什么结果。

    谷问柳留下了。

    他在谷家过了三个生日,每次都是自己一个人过。

    至少比上辈子强一点,上辈子他都不知道自己的生日是哪天。

    ……

    洛城来了几个道士,据说是来抓妖的。

    谷问柳遇到他们的时候,正窝在茶水摊子旁边听人讲故事,家里天天乌烟瘴气的,他不想回去。

    说书人讲的是修士降妖除魔的故事,他听得津津有味。

    一个白胡子老头蹲在谷问柳旁边:“小兄弟,听故事呢?”

    “是啊。”他把屁股底下的矮凳让给老头,自己蹲下继续听。

    故事发展到高潮处,主角拼尽全力斩杀天煞魔星,颠覆了预言。

    周围一片叫好声,叫完好,人们也就散了。

    谷问柳拎起茶壶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那个老头没走,蹭了杯茶,一边喝一边摇头晃脑,不知道的还以为品的是什么绝世香茗。

    晚上要做功课,谷问柳现在是谷宅管家的“儿子”,陪着谷家少爷读书。

    他抹抹嘴,决定回家面对现实,却被老头叫住了:“小兄弟,如果你是故事里的人,会怎么做?”

    “不怎么做,可能……”,谷问柳想了想道,“代替那个天煞魔星去死?”

    老头笑了:“你倒是心善。”

    不,其实自己才是那个天煞魔星,谁靠近都要倒霉。

    他没说话,老头也不在意,细细品完了那杯茶沫子:“小兄弟,要不要跟我修仙?”

    “我?”

    “对,你。”

    谷问柳上下打量那老头一番。

    好吧,那就修吧。

    跟着师父回到天机宗的时候,他怎么也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被挑中。

    年纪太大,运气也差,只会一点拳脚功夫,怎么看都和求仙问道沾不上边。

    老头,也就是他师父是这么说的:“你我有缘。”

    孽缘也是缘。

    徐太卜对弟子完全采取放养政策,让弟子筑基以后就自己选想修的道。

    他在藏书阁呆了三天,最后决定修无情道。

    情情爱爱的属实麻烦,忘记算了。

    梦境轰然崩塌,谷问柳一脚踩空跌下深渊。

    ……

    他睁开眼。

    还是那张床,还是那个房间。

    这回不是只有他自己了,窗边站着个身材高大的黑衣人,背对着床,看不清脸。

    不用看,谷问柳也知道他长什么样。

    “林皓玄,你给我滚过来!”

    窗边的人转身,慢悠悠地晃到床畔,一双鸳鸯眼带着笑意,长相俊美逼人。

    “师尊醒了?”

    果真是他的好徒弟,学的那点东西都用在他身上了。

    谷问柳捏着山根,活了两辈子都没这么无语过。

    “你到底怎么回事?”

    “如您所见,弟子修魔了。”

    的确是修魔了,林皓玄周身魔气萦绕,没有半分收敛之意。

    “为什么要封我的记忆?”

    “弟子……”

    “算了,你别说了。”

    问这个干什么?林皓玄的行为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吗?这孩子多半是对他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不问还好,不说就有机会纠正,说出来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有关自己的一切都不能多问,不能给他说出来的机会。

    当务之急是弄清楚他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罗浮山与天机宗一南一北相隔千里,林皓玄就算要做点什么也没必要跑这么远。更何况,幽荧魔剑是传说中封在魔域里的东西,怎么会被他拿到手?

    谷问柳穿上叠放在床头的衣服,坐在镜子前梳头发。他现在已经恢复成年人的身形,之前的衣物不合身了。

    身后探出一只手拿过玉梳:“师尊,让我帮你吧。”

    他没有拒绝,沉默地看着镜子中的两个人。

    林皓玄看起来比以前成熟不少,褪去了稚气,身形也高大许多,长相是那种充满攻击性的俊美。

    雾隐仙尊座下一共有三个弟子,这个大徒弟从来都是最听话最懂事的。

    和谷问柳吊车尾的修为不一样,他未及弱冠,却是天机宗这一代弟子中天赋最高的,曾经差点在试剑大会上夺得魁首。

    虽然后来发生了意外,却也不至于堕落到这个地步,究竟是什么让他变成现在这样?

    谷问柳想了想,挑了个最简单的问题:“我的头发怎么还是白的?”

    既然幻形术和记忆禁制已解,为何自己还是与从前不同?

    “师尊不记得了?”林皓玄帮他扎好马尾,又戴上玉冠,这是谷问柳从前惯用的装扮。

    “我应该记得什么?”

    “试剑大会上,师尊为救我受了伤,头发就白了。”

    分明是让你给愁白的!这孩子是叛逆期到了吗?问一句答一句。

    谷问柳站起来走到桌边,马上又坐下了。

    他怎么长得比自己还高?长得高也就算了,还一直寸步不离地跟着,压迫感十足。

    林皓玄倒茶,谷问柳接过来抿了一口,冷热适宜。

    “为何要修魔?”

    对方坐没坐相,一手撑在桌上支着头,挑眉道:“师尊没发现吗?我长大了。”

    ……你确实长大了,敢顶嘴了。

    “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过师尊,从小我的生长速度就比旁人慢上不少,拜您为师的时候,我已在世上活了三十多年,看起来却只有十几岁,您知道是为什么吗?”

    谷问柳隐隐觉得大事不太妙。

    “因为我有魔族血统,”林皓玄说着笑了起来,眼神带着点疯狂,“我天生就是魔,还曾经说过要杀尽天下魔物。”

    他顿了顿,轻声道:“真是太可笑了。”

    谷问柳一直皱着眉,终于忍不住给他一个爆栗:“确实可笑。”

    “你也知道我救你不是为了这个结果吧?”

    林皓玄挨了一记,额头上浮起一个红印:“师尊后悔救我了?”

    “当然后悔,”谷问柳点点头,“早知你这般扶不上墙,我就不该收你。有魔族血统又怎么样?谁规定魔族就一定是坏的?”

    “可是,所有人都说我勾结魔族害死了别派弟子,”林皓玄不服气,“就为了那可笑的第一名,他们就认定我会做出那种事,呵。”

    他这时候倒是有几分像从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了。

    谷问柳脸色微愠:“所以,他们说你勾结魔族,你就真的修魔?”

    “旁人说得,难道我还做不得?”

    “旁人说了你就要做,岂非更合他们的意?”

    “雾隐峰主座下,不收因旁人闲言碎语就自暴自弃的逆徒,”谷问柳伸手指门,“滚出去!”

    他长相清俊,平日里虽然待人冷淡,却也是和善的,此刻一双凤眸满是怒火,气势威严,令人不敢直视。

    林皓玄从善如流,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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