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无情
“……”
李越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愣愣地看着那被收起来的银票，不想却对上翠柳儿看过来的眼睛。
顿时心下羞赧，瞥开视线，暗道，也是，谢女冠便是世外之人，也没有白白辛苦帮人做法的道理。便是寺庙里的神仙，也都要受香火供奉才降下福泽庇佑一方呢……
正想着，就听谢安安对翠柳儿道：“去把东西取来。”
翠柳儿应声，身形一散，便从原地消失。惊得李墨又瞪了眼。
李清是头一回亲眼见这超脱寻常所见之术，眼睛里都迸出神奇的光彩。
她扭捏着揉搓手里的帕子，终于鼓足勇气小声问：“不知谢女冠这段时日可有空暇么？”
谢安安看她，神色静宁。
这样的神情让李清原本有些惴惴的心思愈发大胆了几分，挤了恭敬的笑意，道：“春分已过，听说西城外的梁山寺后山，有桃花盛开如云，所以想邀谢女冠前去踏春赏花，不知谢女冠可否赏脸？”
李墨听着这话，也动了心思，三娘在京都并无好友，平素里总是闷在家中，并无甚人际交往。又骤遭如此劫难，若是能与谢女冠一起出去游玩散心，想必也能疏解不少。
立时道，“谢女冠若得闲，出行一应，我来安排。”
这话说得太直白，有些失礼。李越无奈看了眼李墨。
不想谢安安却叫他逗笑了，看向李清，“好，我等你的帖子。”
李清顿时喜出望外，没想到竟然这么轻易地请到了谢女冠！她何其有幸！
连忙答应，“好，好。那我回去就准备，一应安排好了，便立时给谢女冠送帖子。”
李墨又摸了下鼻子，“我帮你送。”
李清弯唇笑，很是高兴地“嗯”了一声。
李墨看着这兄妹二人的说话情态，心下已隐隐明白，为何他们能为彼此做到那种地步。
血浓于水的骨肉之情，这世间，再无两匹。
这时，翠柳儿绕过拐廊走了回来，手里还捧着两个匣子。
李越低头一看，愣住。
翠柳儿已将匣子送到他面前。
桌边，谢安安静缓道：“物归原主。还请李郎君收回。”
李越十分不解，“谢女冠，这是……”
这分明是他初次登门时请求谢女冠去救三娘的定金匣子，以及后来大伯托他转交的夜明珠！
他以为谢女冠这样的手段，便是定金、夜明珠还有那银票全收了，也是应当的！
可谢安安细长的手指按在那张字条上，“我已收到李大人答应的酬费。”又微微一笑，朝他望来，“不取不该得之物，是我灵虚门的规矩。”
李越及至出了朱门小宅，坐上马车上后，才忽然生出一股从未有过的强烈的自惭形秽的羞耻心思！
他一把将两个木匣子放下，懊恼地捂住了脸！
平素里甚是稳重的四郎突然这个模样，吓了李家兄妹一跳。
李墨瞅着其中一个木匣子，道：“这不是我爹那放宝贝的匣子么？怎么回事儿啊？”
李越捂着脸，叹了口长长的气，却没说话。
原来，谢女冠去救三娘，真的只为那一张字条！
果然是神仙一般的人物！不为世俗阿臭缠身！
可那银票呢？
李越又想不通，却觉得那银票，谢女冠必然另有用途！一定是！
朱门小宅内。
翠柳儿高兴地拆开银票，蘸着口水数了三遍，顿时喜笑颜开，“三千两！发财啦！师姐，这回的案子接得漂亮！咱们把隔壁那个空院子盘下来吧！正好再挖个池子，栽点儿柳树！”
桃桃从后头走来，柔声笑开：“翠柳儿，你又想贪图师姐的银子。”
翠柳儿撇嘴，“那这么多的银子，也没处花用啊！”又晃了晃那一沓银票，“幸而这李氏兄妹懂事儿，亲自送来银票。这若是再由个外人来转交，不涉因果，哪里来的这银子！”
桃桃了然，谢安安这一回看似驱鬼，实则救的却是李家母子。因果牵扯，他们受了天道恩惠，便该由他们来还恩道谢。
故而这银票，乃是了结因果之故。可收。
看翠柳儿手舞足蹈眼冒绿光的欢喜模样儿，桃桃又笑着摇摇头，转过脸柔声问：“师姐，这银票，要如何安排？”
谢安安坐在主屋迎向院子的台阶上，捏着手中的糖人，慢慢地咬开，任由那甜腻夹杂微苦的滋味在口中散开，没说话，也没动弹。
搭在膝盖上的另一只微微垂下手指间，捏着李越方才送来的字条，也没打开，就这么轻轻地捏着。
桃桃如柔水的目光落在那被咬开的糖人上，轻声问翠柳儿：“师姐怎么了？”
翠柳儿示意她看桌上放着的糖糕纸包，压低了点儿声音，“自打从那孙杨家中出来便是如此。”
桃桃如远黛的眉头轻拢，走过去，在谢安安身边坐下，问：“师姐，可是心里难受么？”
谢安安平素里瞧着总是温笑淡然的模样儿，仿佛没什么人事外物能触动她的情绪。
可跟在她身边的几人却都知晓，这行走阴阳见红尘婆娑的小女娘，心有七窍。
外人不见之悲伤，在她眼中无所遮掩。旁人不能道之苦痛，在她面前无需赘述。
凡间生、老、病、死，忧悲恼、怨憎会，恩爱别离、所欲不得，般般之情，如蛛网盘结，在她目之所及处，纤毫毕现。
佛门道，五蕴炽盛苦。
见得多了，自然也跟着苦楚加身。
偏生这个总是对人含笑温和的谢安安，修的，却是灵虚门中最难的无情道。
以无情断有情，道途一路，不可动丝毫情念。
外人瞧见她时，总是一副静然轻和的神色，亦或温柔，亦或说几句俏皮话，甚至亦能谈笑风生。
可若你要问她要情，便绝无可能。
喜怒哀乐贪嗔痴，皆不入道心。
然，谢安安毕竟是个活生生的人，这样冷漠的修炼之法，于她来说，又何其残忍？
而她唯一排解的方法，便是在心绪难宁时，不声不响地吃上几口甜食。
“师姐，”桃桃见她依旧不开口，宛若花蕊的眼睛里浮起了心疼，碰了碰谢安安的手，却是笑道：“你把小紫丢哪儿去了？她不是也喜欢吃糖糕么？我正好熬了红枣粥，配着一起吃吧？”
谢安安揉了揉指尖的字条。
终于开口，声音缓慢：“我将她留在孙秀才家中。”
桃桃意外，“怎地将她留在那儿了？可是要她做什么吗？”
谢安安又咬了一口糖人，点了点头，清冷的声音有些含糊，“嗯，这件事，只有她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