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内疚
李墨的吼声震耳欲聋。
李越目瞪口呆地立在那儿,忽而不知所措地朝后退了退。
——这可是……大伯的家事。
李林发着抖地看着李墨,片刻后,忽然看向李刘氏:“你……为何不说?”
李刘氏捂住眼睛,呜呜哭着摇头。
李方与李清一起扶住她。
李墨咬牙,瞪着自己的亲爹,又吼道:“还不是因为阿娘心疼我们!”
吼完,眼泪也跟着流了下来,他用力一擦,道,“因为若是闹开来!我们兄妹几个嫁娶、前程,还有李家的名声,就全完了!”
李越听着,有些震惊,没想到,文墨不通的大伯母居然还有这样的胸襟和见识!与阿爹说的一模一样!
李墨这回反正索性是破罐子破摔了,再次嚷道,“为叫那外室安稳,阿娘这两个月,不知送去多少银子!可那贱……外室,却是个贪心不足的!居然叫阿娘每个月给她一万两!”
一万两!
李越暗暗皱眉,阿爹一月的俸禄才一百五十石,折合银子不过二百两!
李林攥着拐杖,面色阴晴不定。
李墨吼得约莫有些累,声音低了点儿,“这根本就是无底洞。所以,三娘就想着,若是叫阿爹时常回家,对那外室的心思淡了,之后这外室也就不能这般嚣张了。谁知却叫三娘受了这样的苦!”
他沮丧地垂下头,自己嘀咕了一句,“那狗娘养的牛鼻子!早晚我要去弄死他!”
现在李墨也知道他们被人算计了,恨不能去踢爆那道士的狗头!
李清轻轻地拍了拍他。
李墨眼眶一红,又扭过头去!
李林站在那儿,良久没出声。
李越略一迟疑后,上前低声道:“大伯,侄儿先送谢女冠。”
李林回过神来,想要调整一下神情,却怎么也露不出个笑脸,僵了僵,拍了下李越,“四郎受累。待我好好地谢一谢谢女冠,这两日,我会叫人将法酬送去。”
李越微微颔首,“是,侄儿告退。”
说完,朝几人抱了抱手,看了眼默默垂泪的李刘氏,恭敬退后,来到谢安安身边,“谢女冠,在下送您。”
谢安安微微颔首,抬脚,刚要离去。
那边的李墨忽然喊了一声,“谢女冠!”
谢安安脚下微缓。
李越有些紧张——这二郎,该不会又要对谢女冠出言不逊吧!
却没成想,他忽然朝着谢安安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一个头,道:“多谢你救我妹妹!先前是我不对!我给您赔罪!您仙人不计小人过!回头我亲自给您送法酬!再给您磕头!”
“……”
紫金香炉里,小紫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
谢安安微微错开脚步,弯了弯唇,看着他,清声道:“二郎君若是不怕朱儿,便请到敝舍坐坐。”
果然,李墨一僵,干咳了一声,避开眼神。
小紫坐在香炉里,抱着肚子,无声大笑!
李家院子里,众人看着晨曦的金光中,谢安安不疾不徐而去的背影,皆是无声静默。
沉默良久的李方,忽然也朝那个方向,恭恭敬敬地俯首垂额。
李墨低头看着他。
在他起身后又转过脸,梗着脖子瞪李林,“现在您要罚就罚吧!反正顶撞您的是我!您要罚只能罚我一个!”
“……”李方抬头,拉了一把李墨,刚要开口。
李林拐杖一戳地面,怒道,“混账东西!都滚回你们的院子里去!”
李方一愣。
李林顿了顿,又看向李刘氏,“你来我书房!”
然后转身,踉跄着走了出去。
李方看着,忽然发现——阿爹的后背,似乎佝偻了些!
李墨扶起李清与李刘氏,还嘀嘀咕咕地说:“阿娘,阿爹指定是知道错了!我告诉您,千万别心软!这一回算是有惊无险,可不保证下一回阿爹还能折腾出什么事儿来!您一定要狠狠地……”
“二郎你闭嘴!”李方忍无可忍,将他拽到一旁,对李刘氏道:“阿娘,现在为今之重,是要处置了那外室。若是阿爹提及,您定要拿定主意。”
李刘氏哭着伸手去摸李方受伤的额角,指尖颤抖地擦过他流过眼角已然半干的血迹,满脸痛苦泪如雨下,“是阿娘没用,是阿娘的错,带累了你们……”
手背上,那符文的微光已熄灭,留下的道道痕迹犹如烙印,时刻提醒着母子几人,他们做过什么。
“阿娘。”李清扶住她,哽咽道,“是我们没用才对。您含辛茹苦地将我们兄妹几人养大,我们却不能护您无忧,反要您为我们这般忍受委屈。”
李刘氏摇头。
李墨用力点头,“三娘说得对!我们做儿女的护不住您,有什么用!这一回,便是跟阿爹真的要罚我出家门,我也绝不能让他再这般欺负您……”
“二郎,你别说话!”李方又喝了一声,扶着李刘氏朝外走,一边低声道:“阿娘,您别怕。我跟二郎三娘都在您后头,阿爹并非无情无心之人,您只把委屈同他说明白,我再派人去二伯府上将二伯请来,有二伯在,阿爹当不会如何……”
李刘氏颤抖地挨着李方出了院子。
李墨撇撇嘴,转脸瞧见李清晃了晃,连忙抓住她胳膊,“怎么了?”
李清笑着摇摇头。
李墨认真地瞧着她虚弱苍白的脸庞,分明这样文秀的好姑娘,却被害得先前那般疯魔可怕的模样。
心下难受得简直跟刀割一般。
无声地清了下嗓子,转身,来到李清面前半蹲下,道:“上来,我送你回你的院子!”
李清惊讶地看他。
李墨又干咳一声,故意吼道,“快点儿!”
李清看了一会儿,默默地笑了,趴在他的背上,被自打七八岁后便没有亲近过的二哥稳稳地背出了院子。
经过小花园时,瞧见那桃树上抽出的新芽。
李清忽然轻声道:“二郎,这回也算是遇难成祥了。咱们家以后,是不是就要变好了呀?”
李墨梗着脖子道,“那是自然!”
李清笑开,“嗯。”伸手碰了碰擦肩而过的花枝,又道:“二郎,待我好了,你带我去瞧瞧谢女冠好不好?”
李墨脚下一顿。
李清将染了清香的手指搭在李墨的肩上,气息虚弱地说道:“我还未曾亲自谢她救命之恩。”
李墨低着头,听着妹妹那游丝之气中暗藏的欢喜与期冀。
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谢安安站在发狂如鬼一般的三娘面前时,那平静温和的眼神。
缓缓抬起脚,继续往前走。
闷声道,“反正我说过要去给她磕头了,到时带你一起去。”
“嗯。”
李清笑着,将头靠在李墨不算壮硕却坚实可靠的后背上,缓缓地闭上眼。
另一头。
前往平康坊的马车上。
李越垂头丧气地坐在谢安安面前,良久,声音发涩地低低开口,“是我莽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