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相遇(3)
荷安回过神,眼睛一眨一眨,胡乱地转着,六神无主地说着:“血,失血……对……绷带,止血贴?药?那个像云南白药的东西?是什么,叫什么东西……到底叫什么……回春……对!回春散。”
荷安记起小说里的有个情节,原主荷安有一瓶很珍贵的回春散。那是她受了重伤后肉疼地吃下去的,能够救命。
她咬咬牙强迫自己镇定起来,记起使用灵囊袋的细节。在心中默念几句口诀,神识一动。
果然脑海中便出现了一片仓库般的漂浮着的世界。她细细地搜寻,终于在一个隐蔽的角落里发现了写着“回春散”的绿瓷瓶。
神念一动,回过神来,回春散已经被她握在手上了。
荷安喜极而泣,慌乱地掀开瓶子,一股脑怼到他的口中,也不管自己的动作让他什么舒服不舒服了,活着再说。
这东西味道不是很好,很刺鼻,但于渊闻到了味道之后果然来了点精神,他胡乱挣扎着,就像要打针的小孩抗拒着医生。
风声似乎小了些,蜡烛的光芒更盛了。
看到有用,荷安眼泪停住了,她死死钳制住于渊的双手,掰开他的口,瀑布倾泻般便是这么一倒,毫无保留。
剧烈的咳嗽声从肺腑中传来,于渊手舞足蹈地瞎抓,脏兮兮的手指抓到了她的衣裙腰带,连带着那封信也被抓了下去。
于渊身上的血都沾在了她身上,荷安没有在意,她死死盯着于渊的反应,是被粉末呛到了。
她抬起头来,一转眼,便看到了旁边的一个茶壶。茶壶嘴都碎了一半,盖子也丢了,不过好在荷安看见,里面有清澈的水,在蜡烛光下粼粼而闪。
于渊躺在她的怀里,她才觉得这个已经年满十六岁的人有多轻,纸片一般单薄,好像一阵风就能把他刮走。
荷安心中骂了一句挨千刀的‘荷安’,轻轻挪动身子,抓了两下,够到了茶壶和一个半碎的碗,倒了点水出来。
她把破了口的那一边抓在自己手里,轻柔地喂了于渊一点水。
恍若天明而醒,于渊的眼睛才开始重新亮起来。他皱了皱眉头,看见来人,又出现了那种憎恶至极的眼神。
他的声音依旧是嘶哑的、愤怒的,但还是含着一丝不可置信,“师尊……?”一边说着,一边僵直地将自己挪开,离到约六尺远后,直直地坐起来,平视着她。
荷安一看见那种眼神,瞬间就萎了。平日里连跟大妈对线的勇气都没有的她根本就受不了这种眼刀凌迟。
她仿佛无事发生,保持着镇定,随意拢了拢衣袍,回应道:“没事了就好。”
于渊一看她这副冷冷的模样,心中所拥有的一点暖意瞬间消失殆。但是又无意间看到她眼睫中还挂着细细小小的一颗泪珠,心中不免好奇。
刚刚……是她?于渊的眉头紧紧锁着。不,恶毒的东西是哭不出来的。
荷安与他就这样大眼瞪小眼,看着他的表情微微的起伏变化,憎恶在空气中繁衍,气氛尴尬极了。
不能再这样和他干耗着了,想起来自己还有正事要做,她赶忙开始为自己的小命忙活。
胡乱地摸了摸自己的腰带,嗯?我的信呢?能救我狗命的信呢?
不是吧!她赶忙扭着身子地东找西找,可是地面黑乎乎一片,根本一点儿都不像她的小宝贝信封。
糟了!叫她嘚瑟,一定是落在路上了。这东西要是让人看见,她一定会被人当成失心疯的!
要不还是面对面跟他说?她心里这么想道。
荷安努力地抬起自己的狗眼看着他,正在尝试对线……
嗯,那眼珠子很黑,很亮,烛火荧荧的光芒倒影在深邃的瞳孔里,里面满满的都是要置人于死地的眼刀,就差拿笔在上边写着“不信任、神经病、快滚”这几个字给荷安看了。
嘴角微微勾起,看起来像是在笑,又好像在嘲讽。
喔,该死!
她闭眼捏了捏自己的晴明穴想道:谁他娘的会信啊。
算了算了,先找个理由扔下于渊和长清门,跑得远远的,谁也找不着再说,最好能抱个大腿,以后于渊发火的时候也不敢动她。
毕竟我堂堂穿书的,卖肥皂收垃圾,就不信找不着出路了!某人在心里哈哈大笑。
刚这么想完,只听风雷聚会,一道吞天蟒般的惊雷精准无比地劈在荷安头上,伴随着响彻云霄的怒吼。
她两眼一翻,便被劈死了过去,只来得及看见于渊惊诧至极的眼神。
这叫什么?——多行不义必自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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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的牢狱。
一只白皙纤长的手点起了一只蜡烛,拿起了流着血泪的烛台。四周血腥漆黑的一片忽然明亮起来。
一个女人将烛台拿起,她身段窈窕,走起路来洁白的衣裙飘动,像天上的云彩一般,如此轻盈曼妙,可是眼神是狠的,指甲是尖的。
少年被绑在十字木架上,约莫十多岁,一张俊美的脸还未完全长开,也可看得出来日后的倾城之貌。
如今却被层层叠叠地捆绕着粗大的黑色锁链,他小声地喘着气,低着头,上抬着黢黑的眼珠,厌恶地看着女人。
女人笑了一声,似乎很享受这种憎恶,她往手隔着一层布,挑起他的下巴,眼珠下翻,居高临下,淬着毒说道:“这张脸,我不喜欢。”
她不知道从哪弄出来一把森寒的短短的刀,像是在割开一张纸,往少年的脸上下划,从额头直开到下颌。
纸皮般裂了,少年的脸也破了。鲜血留了出来,幽幽地,潺潺地流了出来,汇成一条血河。
女人尖笑着,挑起了刀,划一刀便笑一声,若听裂帛之声的褒姒一样,掩着嘴笑着。
少年始终一言不发,用冰寒裂骨的眼睛,安静的,寂静地看着她。
女人笑够了,把刀子直接扔到地上,背对着他,依旧站得笔直。蓦然,想起了什么,对着旁边隐藏在黑暗中摇头摆尾的下属说道:“手。”
裂石骨脆之响过后,少年发出了一声愤怒至极的悲鸣,咒骂声从黑暗中传来。
眼前画面一闪,又是一个地牢。
这次,还是那个女人和少年,只是他们的位置对调了,少年也长成了男人,他指尖掐着女人的下巴,幽幽一笑:“你好啊,师尊。”
……
荷安好像大叫了一声,从床上弹跳而起,冷汗直流。
此时她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于渊坐着跟她说话真他妈个奇迹!
惊魂未定,便听见这么轻飘飘的一句“师尊,早上好”和那笑里藏刀的表情,也难怪她又吓得昏了过去。
再醒来,远远感觉到日头渐晚,模模糊糊地看见床边密密麻麻地围着好些人,听见他们叽里呱啦的不知道说着什么。
一个女子给她喂了一口水。她呛了一呛,整个人好像越来越高,一下子撞到了天花板,猛的一下醒过来了。
荷安闭眼又睁眼,眼前渐渐清晰,眼前的景象变得清楚,原来是门主和长老们。她咳了两下,挣扎着坐起来。
那喂水的便是荷芙芙,她此时忧心忡忡地看着荷安,又藏着不知道什么情绪。
她扶着荷安坐起来,又把她的枕头竖起来,使得好挨一些。
在正前面坐着的正是长清门门主荷岳。衣袍上银龙开襟,高冠耸立,背着一把紫柄的长剑和一柄洁白的拂尘,他留着两撇的八字胡,下巴留着不长不短的须,在用手一下一下地捋着。
不说话时面色沉重严肃,宛若什么事情使得他不顺心,不怒而自威。
但是他很疼这位侄女儿,为了不使她觉得自己严肃,每次跟她说话时,嘴角总是微微挂起来的,像是在笑。
他见荷安醒了,眉眼间是难得的欣喜,抓着她的手腕问道:“安儿,可还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荷安摇摇头,苍白的嘴唇笑了一笑,想到他的结局,未免心中难受,她乖巧回答道:“岳伯伯,我没有不舒服,只是……我是怎么了?睡了多久?”
荷岳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你最近不知道为何频频引得天雷相加。两日前在小柴房里又被劈上了,幸好此次也无事。”
荷安噎住了。是啊,为什么劈我?我又不是避雷针。
突然想起来于渊,他修为如此低下,不会直接一个天雷就把他收了吧?呸呸呸,主角怎么可能死得那么随便呢?
“那我的……徒儿呢,他可还好?”
荷岳不安地捋了捋下须,眉头微微皱起,“这两次天雷,虽然强悍庞大,但皆是只伤你一人,并无他人受伤。”
荷安松了一口气,等到反应过来,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一种石头落地的松懈。
哎,不对,主角死了不是更好吗?这样就没人蹲她了。哈哈哈哈……
可是果然,他就是没事。荷安在心里头苦着脸,面上也是一种很忧愁的神色。
唉,那于渊去哪了?她抓抓自己的头发,问道:“岳伯伯,我徒儿呢?”
荷岳的脸变了一变,旁边的长老们也是一脸诧异。整个长清门都知道她对这个白来的徒弟一点都不上心。
见众位长辈为难,荷芙芙眼睛转了一转,插话道:“今天一早,少门主看了她一眼,便吓得晕过去。只怕他与这几日之事有所关联。如今自然被押到水镜地牢里边,还在好好审着。”
荷安吓得面色一白,踢开被子,鞋子也没穿,就要下床。
荷岳咳了两声,嗔道:“胡闹,这是要上哪去?”
荷安停住了手,才意识到她如今是少门主,若是不穿鞋落地跑,确实不妥。
她抽了两下眉,尴尬地笑了笑说道:“被子有些热,我忍不住踢了两脚,对不住,岳伯伯。”
荷岳才觉得自己的语气是重了些。他吸了一口气,说道:“你好生休养。我过几日再来看你。”
其他长老也客套地关怀了两下,随着荷岳走了。除了荷岳,其他长老对她都是这副态度,在原文中也是提及过,所以荷安没有在意。
等到人全走了,她又陷入了一副苦大仇深,满脸愤懑的样子。
不行不行,好不容易把他给捞出来,又给我进去了!
荷安吩咐道:“穿鞋,我要出门。”
由不得她不怕局子。原小说里就是这么写的,于渊在水镜地牢里被人□□,强迫画押,然后就被扔到了无际涯,从此打开了金手指。
再然后,懂的都懂……
荷安匆匆忙忙地穿好了衣裳,套上了鞋子,带着荷芙芙便火急火燎地往前冲。
“芙芙,怎么于渊还在水镜地牢里?上次的误会不是已经说清了吗?”
芙芙毕恭毕敬地疾步跟着,“少主,您忘了?门主和长老们一开始就不同意您收这个弟子,他来历不明,还很有可能与魔界有纠纷。”
“门主早就想寻个由头把他送走了。”
“不行!”荷安回头铿锵地说了这两个字,听起来决绝又恼怒。芙芙在一旁不敢出声,只赶忙低下头来,快步跟上去。
荷安才觉得自己说的实在是火气太大了。她软了两句:“我徒弟,我看着。不添麻烦。”
又到了水镜地牢,又是熟悉的鞭打声,哗啦啦的锁链声,烙铁皮肉的烧焦声,执行人的威逼声,还有其他囚犯的求饶声不绝于耳。
其中洋溢着血腥浓稠的味道,闻着很不舒服,就连地面也是泥土的焦黑色,像是掩盖着什么。
守卫恭恭敬敬地拱手行礼:“少门主,门主有令,近来您不得踏入水镜地牢。”
“你敢拦我?”
守卫仍是恭敬道:“属下不敢。”但身子直直硬硬的,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
荷安啧了一声,一伸手两拳捣在守卫的肚子上、鼻子上。那守卫一手捂着一边,疼的叫唤。
而其他的守卫还没有反应过来,荷安就已经进了牢狱。
她环视了一圈,并未见到于渊。反倒是其他蓬头垢面的囚犯眼里满是贪婪与期望,叫嚷着要出去。
荷安看了荷芙芙一眼,荷芙芙马上会意,提起一个守卫,问道:“于渊在何处?”
守卫不敢忤逆了荷安的意思,伸手颤抖地指了指一个方向。荷芙芙把人扔下,跟着荷安去了。
守卫低声对其他的道:“还不快告诉门主!”
荷安随着那守卫的指引走去,地上星星点点的一些血迹,荷安觉得自己的心都沉重了。
这些滴滴落落的鲜血,都是他的。
顺着走过去,却发现自己走着走着走出了地牢。一片艳阳天,刚从地牢里出来,荷安的眼睛还不适应,被迫地眨了眨,不解道:“此为何处?”
不应该是正在严刑拷打吗?被守卫骗了出去?
荷芙芙:“此为无际涯。”
“无际……什么!??”荷安的眼睛猛地瞪大了。无际涯!??
就是那个金手指开启专用地点无际涯?!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荷安觉得自己的脑子被这两个字占领,彻底死机。
太阳一暴晒,她又觉得自己头昏眼花了。荷安咬了咬自己的舌尖强迫自己清醒过来。
她风一样百米冲刺往前面跑过去,远远地,在前面看到了两个人,拖着一个黑色的人影。
她一遍跑着,喘着气,大喊道:“放手!!!”
但是距离太远了,那两个人没听见,到了崖边,两个人相互扬了扬手,荡秋千一样,把手里的那个人扬起来,就要丢进去。
荷安这辈子都没喊过这么大声,响彻云霄的声音都要震聋了荷芙芙的耳朵:“给我放手!!”
……
荷安此时的脑子是真的不太灵,被打得半生半死的迷迷糊糊的于渊耳朵动了动,眼睛微微睁开了一条缝看见了远处那个白点,他笑了一笑:果然,她还是想要自己死。
在阳光的空隙里,一个白色的人影飞奔过来。
那两个守卫被这一声吓着了,又听见“放手”,便不约而同地放了手。
于渊像是被利箭击中的雏鹰,在空中顿了一下,只看见高不可触的天空是那样明亮,而后没有了依托,径直地掉了下去。
荷安看着那个身影直直地掉了下去,怒火攻心,一把提着一个守卫的衣领,无情地看着。
那个被抓起来的守卫脚地一尺,满头大汗,瑟瑟发抖道:“少门主……您不是叫‘放手’吗?”
荷安才明白自己叫了什么,她把人扔在地下,双腿一软,伸头往无际涯看过去。前方是一道极深的沟壑,其中烟云缭绕,横无际涯。
传说万万年前,天神太初与魔神元玄在此地开战,太初的利刃将大地划出了一个口子,这便是无际涯。
底下是一片云雾之海,黑的,白的,若巨浪一般的雾翻腾着、升华着。在前方一些,隐隐约约看见一点点绿色的影子。
没有一点点声音。
荷安的手在微微颤抖。
她低着头,荷芙芙看不清她的神色。
荷安:“告诉岳伯伯。我没事,很快回来。”
荷芙芙这话听得云里雾里,根本不知道什么意思,正要发问。只见荷安纵身一跃,在空中划出一条优美的弧线、如同断线的风筝一般,决然地跳了下去。
荷芙芙大惊失色,捂着嘴不敢发声,惊恐的泪珠流了出来。而那两个看守此地的卫兵倏然睁大眼睛,直接两眼一翻,晕死了过去。
断我长生路,毁尔千丝道。无际涯,亡魂不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