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矮子下河

    祝福海为什么面色黑沉？

    只因李有贵戳了他的痛处。

    祝福海在外面勾三搭四，老婆在家里也有一个相好。

    像祝福海这样一个强悍的人，老婆怎么有如此胆量？

    因为得到祝福海的默许。

    祝福海一天到晚以打牌为正业，家里的事情很少问心。老婆瘦瘦小小，担不动繁重的劳作，老光棍涛瘸子献热心，送温暖，包包揽揽，一来二去，便有所勾搭。祝福海心知肚明，却不以为意。一个黄脸婆他早就不在眼下，落得个她不问我，我不问她，两相逍遥。更何况，僱个不要钱的长工，他乐得做个快活老板。

    俗话说：人要脸，树要皮。打人不打脸，动树别动皮。没有的，你随便怎么说，都不成问题；有的，哪怕是公开的秘密，看破却不能说破。

    李有贵犯了大忌。

    王长林说：“打牌，打牌。没来由学什么女人，说长道短。”

    李有贵情知失言，忙拿自己开涮：“女人可不是都只会说长道短，还有打爹骂娘拖男人下河的。”

    祝福海不再面色黑沉了，说：“别顾了嚼蛆，输惨了回去跪踏板。”

    这一句点到李有贵的要害处，更加不逞口舌之快，出牌格外谨慎。

    王长林出牌一向谨慎，即使是一张必出无疑的牌，都要装模作样的拔了又拔，查了又查，才忍痛般出下。

    冯老师有了上几牌的教训，后面又少了人指点，出牌更加犹豫不决。

    这一局牌打得特别慢，慢得像放慢镜头。

    祝福海备受煎熬。

    他期待着下一局，未来的一局对他来讲，都是希望。

    就是这希望，支撑着他走过了牌坛的风风雨雨。

    就是这希望，让他感受到牌局的无穷乐趣。

    尽管这乐趣夹杂了许多辛酸与悔恨，但是没有了这乐趣，人生似乎也再找不出更好的乐趣。

    就如抽烟。

    一旦上瘾，明知有害，也戒之如刑。

    祝福海牌瘾如烟瘾一般深重。

    牌是他的心头好，烟是他的口头福。

    烟在嘴，牌在手，世界全美好。

    美好的时刻终于来临。

    李有贵三人摸到最后一张，谁都没有成。

    王长林坐庄，祝福海切牌。

    牌刚切好，祝福海便将一枚硬币拍到前面：“买个闷庄！”

    李有贵说：“福海兄，今天牌运不怎么好，不要买憋气庄。”

    “闭上你的臭嘴！”祝福海气吼吼地说，“我买我的庄，关你什么屁事。”

    “好好好，忠言逆耳，由你去。”

    “牌桌上有什么好心的，一个巴不得一个输，装什么好人。”

    祝福海越说越来气。

    冯老师忍不住要笑。

    他觉得祝福海说的有道理。牌桌上众生众相，虚而实之，实而虚之，真中带假，假里藏真，一群朴实的老农民一上牌桌，便化身成善谋的诸葛亮，多疑的司马懿，学会了口是心非，矫情造作，实在可爱又可笑。

    冯老师在牌桌上获得了打牌以外的乐趣。

    祝福海一庄压下了全部的希望。可是，牌老爷偏偏不让他称心如意，抓的牌东不靠西不靠，要搭子没搭子，要对子没对子。祝福海恨不得把牌扯烂了吞进肚子里。

    然而，日子再苦，也得慢慢地捱。牌抓得再丑，也得一张一张的出。他抓一张叹口气，出一张叹口气，仿佛比窦娥还冤，比杨乃武还屈。

    李有贵不知别人的苦，抓一张好牌就惊呼一声，出起牌来飞天飞地。李有贵就这样，牌抓得不好，躁在心里；牌抓得好，躁在脸上。

    李有贵越狂躁，祝福海越沉痛。

    李有贵是他的手下败将，想不到今朝要虎落平阳遭犬欺！

    时也，势也！

    人终究抗不过命运的摆布。

    李有贵小人得志，赢了这一局，已反败为胜。而王长林仍然像吃了香子屁，做了足够的胡，挣了个庄的差价。祝福海两手给钱！

    祝福海继续连庄不歇，在场的也没有一个再劝他。

    祝福海是，矮子下河，越下越深。